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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井冈读山

郴衡湘赣之交,千里罗霄之腹的井冈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来的人不只是以仰视的目光看她,还会升腾起一种亲近的感情。

我于去年、今年两次上井冈,吃着红米饭,喝着南瓜汤,试穿一双山里人做的草鞋,学唱一首当年红军的歌。我抚摸伟人用过的东西,拍照墙上依然存留的标语。我在传说与现实间游走,在人文与历史中徜徉,也在《井冈山》实景演出中震撼。我依然能感受到淳朴的民风民俗,体味出井冈老表的亲切热忱。

我登上笔架山,那里有十里杜鹃长廊,杜鹃花是迎春花,每到春天,杜鹃花都会竞相开放,映红五百里井冈。奇的是,开出的花朵呈五角形,远远望去,那是五角星的海洋。我去了五龙潭,瀑瀑跌宕,潭潭清澈,山水怎么看都是一个舞着的少女,舞得灵性飞扬。井冈山的纬度同冲绳、夏威夷一样,都属于亚热带,因而植被丰厚,森林覆盖率达到86%,整个山上,毛竹青青,林海荡荡,完全一个天然氧吧,时不时还会有一阵细雨,像谁把着一只花洒。空气如此湿润清新,吸一口,竟然满腔透爽。

在黄洋界,可看到密密匝匝的黄杨树。那树舞动起来,就是一片涛涌的海洋。那里还常有流瀑样的云,浓浓的,从哨口快速流下去,看着看着,就似随那流瀑飞落而下。

我到了大井,在井冈山这样的山区,较为平坦的地方是很稀少的。井冈山就把大一些的山中谷地称为坪,次之为井。大井是毛泽东在井冈山时住过的。当年的菜园子里还种着菜,周围一片绿色。有词叫“坐井观天”,虽然是个井型地带,毛泽东却胸怀广阔,目光高远,坐在大井观天,这个天就是整个世界。

井冈山是红色的,也是绿色的;是阳刚的,也是阴柔的。除了五大哨口,井冈山是不好上的。贺子珍是红军和井冈山的牵线人。这个牵线人陪毛泽东搞农村调查,为毛泽东掌灯,帮毛泽东包扎脚上的伤口。这个女子对井冈山斗争的坚持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有一种说法,贺子珍同毛泽东的结合,构成了井冈山根据地的稳固性。

我在井冈山雕塑园看到了伍若兰,那是朱德的妻子,那么羸弱、学生气,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却没有为朱德和井冈山丢人,最后她滴血的头颅挂在了城门口。1962年朱德重上井冈山,百姓们亲切地拿着红薯给朱德尝。人们没忘井冈山斗争时期朱老总的一句话:“我们要与群众有盐同咸,无盐同淡。”朱德走时采了路边的一棵兰花要带回北京。人们知道他为什么喜爱兰花,那是因了若兰的名字。一棵棵的兰花,帮他采了一大捧。

我看见井冈山上另一个坚守者曾志的照片,她披散着长发,俊秀而又有些俏皮的脸上一双凝重的大眼睛,穿着大翻领的蓝西装,袖口和领口各有四条白色的道道,显得洋气而逸群,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女子。曾志先后嫁了三个丈夫,前两个都在很短的时间牺牲了,这给曾志带来多大的心灵创伤啊。曾志就这么过来了,在小井那个红军医院,曾志曾是医院的党总支书记。红军撤离时曾志的孩子还小,就托付给了井冈山的乡亲,后来这孩子找到了,曾志却没有领回,儿子成了永久的井冈山人。现在曾志就长睡在医院的旁边,小小的碑石上,“魂归井冈”四个字,让人心头发热。

井冈山有那么一首歌谣:“韭菜开花一杆心,剪掉髻子当红军,保护红军万万岁,妇女解放真开心。”红军在这里奋斗的年月,不知有多少井冈山女子为他们织布做鞋,缝补浆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些井冈山人在最艰难的时候就是红军的依凭,不,说大了,是革命的依靠和革命的力量。

红军离去的时候,这些女子和百姓就长久地留下了,继续着艰苦的斗争,有的或惨遭杀戮。“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树树(里个)梧桐,叶呀叶落光,问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那首带有温情或者凄婉的《十送红军》,表达着整个井冈山人的情意,听者止不住眼中涌泪。

在井冈山革命博物馆浏览,猛然看到一封字迹清晰的信,似乎还带有着写信人和收信人的体温。我将它一字字抄了下来:

志强:好久没有同你通信了,不知你近况若何?挂念得很……你的信我又收不到,真是糟极了……我天天跑路,钱也没有用,衣也没有穿,但是精神非常的愉快,较之从前过优美生活时代好多了,因为是自由的……但最忧闷、最挂心、最不安适的,就是不独不能同你在一起……

信写于1927年10月,是陈毅安写给未婚妻的。陈毅安就是黄洋界保卫战的指挥员,可惜1930年在湖南牺牲。直到抗战爆发后,妻子李志强才知晓。王尔琢、何挺颖、蔡协民这些井冈山时期的领导人,都是在那几年牺牲的。当时投身革命的人,原来生活的条件并不是不好,他们的行为完全不是为了自己。很多人是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最终也放弃了生命。

井冈山雕塑园里,我看到了王佐和袁文才的塑像,原想着王佐会是一个赳赳武夫的模样,没想到那般俊朗秀雅,袁文才正好同王佐相反。聪明人王佐,若那时不被错杀,说不定后来如何。车子顺着山路逶迤而行,终于找到了王佐的家。这个绿林好汉对井冈山根据地的建立,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王佐的孙子正领着人翻新王佐故居,那是一座泥黄色彩的普通房屋,孙子叫王生茂,一个朴实的农民。生茂笑着说:“爷爷如果活着,该是住北京的高楼了,革命嘛,总会有牺牲。”

“三送红军到拿山”,我现在就在拿山河边,河水依然辽阔自在地流着,有水牛在河中,还有一河的夕阳。拿山一户农家招待吃饭,吃的就是红军走时做的最好的饭,其中就有黄黄的玉米。“山上(里格)苞谷,(介支个)金灿灿,苞谷种子(介支个)红军种,苞谷棒棒,咱们穷人掰。”想起那些唱词,更加体会出了井冈山的深情厚谊。

一个叫江满凤的,爷爷是红军烈士,她以井冈女子的亮嗓为我演唱了原汁原味的民歌,那或许就是送别红军时井冈女子的真心话: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哎,小心路上有石头,硌到阿哥的脚趾头,疼在小妹的心里头——

江满凤是龙潭的保洁员,供着两个孩子读书,《井冈山》电视剧让她原唱,给30万没要,四川地震她捐出了一个月的工资。从这个普通的烈士后代身上,我仍能看出些什么。

1965年,毛泽东顺着原来的路线又上了井冈山。他到了茅坪八角楼,当年在贺子珍的陪伴下,他写出了《井冈山的斗争》。一豆油灯的星星之火,后来燃遍了整个中国。他来到了黄洋界,停留了40分钟后依依不舍地离开。又到了茨坪,那是撤离井冈山时居住过的。有人还记得当年他说的话:“打土豪好比砍大树,砍倒了大树就有柴烧。”在博物馆我看到了群众打土豪分得的棉袄、小脚绣花鞋,还有烟荷包。

毛泽东很是感慨:“我离开井冈山已经38年了,心情非常激动,有不少同志牺牲在这里,我一直想回来看看。没有井冈山人民的支持,就不会有今天了。”毛泽东接见了袁文才、王佐的遗属,和他们照了像。那个时候上井冈山的路还是碎石渣路,现在这里到机场全程高速,到长沙和南昌也是一路顺畅。

夜晚来临,井冈山,起伏于黛色之中。萤火虫提灯而来,这里闪那里灭,像一群赶路的,等连成片连成串时,会让人想起红军行军的火把。

挹翠湖中央,井冈山的书记市长同我们聊到了深夜,话题全是井冈山。观湖四周的茨坪,霓虹闪烁,花树婆娑,完全是一个小都市的景象。

下山的时候,漫山的白穗子飘飘摇摇,那是荼,如火如荼的荼,星星之火样的荼,在翠竹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井冈山的山,是神奇的山。在这里久了,会感到那不是一座山,是群山,连绵不断的群山。那山不仅是具象的,也是精神的。是千千万万的山石,千千万万的植物,千千万万的水滴构成了井冈山;是千千万万的生命,千千万万的呼唤,千千万万的信念构成了井冈山。

回首井冈山,它就像一支巨大的火炬,昨日燃的是红色的火焰,今天燃的是绿色的葱笼。我们不能忘记井冈山,也不会忘记井冈山,它是深植于历史的一个基座,高垫着中国的现在与未来。

井冈山,我还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