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繁华事散逐香尘
世界上本来没有绝对完美的人,但要找一个接近完美的人,非柳慕永莫属。
平时车水马流,人来人往、气势恢弘的钱庄门口,此刻人山人海,如过江之鲫,连树上都吊满了人。
人们都在看一个人洗澡。
洗澡本来是一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了。人的一生,哪个不洗澡?
可是,在别人的大门口洗澡,就不仅是不正常,而且简直是惊人之举了。也许,只有疯子才敢这么做。
况且,做这件事情的是“天地虽阔,何无一人也!”的柳慕永。
柳慕永懒懒地躺在一个巨大的香木澡盆里,慢慢地修着指甲,表情很愉快,很平静,很认真,好象在大庭广众之下洗澡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别人看他的眼神却很不正常,有的女人的眼睛快要掉进水里了——幸好水很深,不太看得清楚。
邹夕锋正在责问余七:“姓柳的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们没有阻止他洗澡?”
“听门卫说,一辆马车载他来的,从马车上连人带盆飞到门口的。”余七双手一摆,说:“他来的时候就在洗澡,当时有很多人喝彩。”
“这个人太不象话啦。我去打发他!”琴跺跺脚,咬着嘴唇恨恨地说:“我本来这么崇拜他。”
邹夕锋呵斥:“胡闹,你一女孩子去凑什么热闹!”
琴嘟着嘴:“看看也不行吗?”
余七不以为然:“男人洗澡有什么好看的?”
“哼,自己洗澡还不是被人家看了?”琴抢白说,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一红。
余七的脸更是红得象猪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外面忽然传来隆隆的击鼓声。
古时县衙、州衙等门口,都放着一面大鼓,供人“击鼓鸣冤”。可是,钱庄不是县衙,哪里来的鼓声?
“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以配德于孔、颜。岂与俗子共论乎!”的柳公子一向不守“常理”,用流行的话则是“完全不可预测”。个性张扬的他好象随时都能变出一些新花样,搞一些意想不到、匪夷所思的创新,不仅带来了澡盆,还带来了一面鼓。
鼓就安放在载他来的马车上。
在众人惊叹声中,他一丝不挂从容地从澡盆里站起身,裸体而立,浑身尽露,走到鼓前,拿起挝就开始敲击。
声始发,有几个妇女已经昏倒了。
他击的是《渔阳三挝》。音节殊妙,声节悲壮,渊渊有金石声,听的人如痴如醉,莫不慷慨流涕,倒下的妇女自然更多,连男士们也为之倾倒。
到后来,更是边击边唱:“试看书林隐处,几多俊逸儒流。虚名薄利不关愁,裁冰及剪雪,谈笑看吴钩。评议前王并后帝,分真伪占据中州。七雄扰扰乱春秋。”
“兴亡如脆柳,身世类虚舟。见成名无数,图名无数,更有那逃名无数。霎时新月下长川,江湖变桑田古路。讶求鱼缘木,拟穷猿择木,又恐是伤弓曲木。不如且复掌中杯,再听取新声曲度。”
声如猿啼鹃鸣,邹夕锋等听得极为震撼。
少顷,声止。他忙带着余七快步奔至门口,见到如此“壮观”情景,忙叱道:“衣服也不穿,荒谬不堪,太伤风化,成何体统?”
柳慕永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边放下挝,边不慌不忙穿上衣服,边“蚁视”对方,回击道:“我露父母之形,以显清白身体,有何不妥?”
“众目睽睽之下,你要显露也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邹夕锋说。
柳公子说:“庄主此言差矣。”
“为什么?”
“世界多么辽阔,人生何其苦短,我让生命燃烧这一次,就是我的快乐。不管世界多少诱惑,我有与众不同的选择,这是我的自由。”柳慕永说:“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也是别人的自由。”
邹夕锋蛮横地说:“这里是钱庄的大门,到这里洗澡,摆明了是不给我面子。”
“庄主又错了。”
“我哪里错了?”
柳慕永说:“我沐浴更衣,正是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之所以选择在你的钱庄门口,正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看到对你的尊重。”
他笑了笑:“我相信,很多人都看到了。”
邹夕锋一时语塞,却又不得不佩服柳公子的口才,只好以贵宾之礼请他进来。
问题是,柳公子根本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拍了拍衣服,作势要走人。大老远的跑到别人门口,轰轰烈烈洗个澡,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这就是柳慕永风格?
邹夕锋弄得目瞪口呆,忙劝说:“既然来了,也不进去坐一坐?”
“不了,”柳慕永说:“我已经见到了庄主,心愿也了,就不打扰了。”
“没关系的,吃了饭再走也不迟啊,我们喝两盅。”
柳慕永大笑:“请我喝酒也行,不过,有三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要有美酒。”
“这个容易,钱庄别的不敢说,窑藏的美酒珍品,连皇宫也不遑多让。”邹夕锋随手一挥,吩咐手下:“马上去把‘天地同酿、人间共生’的四百年窑藏的泸州老窑拿出来,款待贵宾。”
一手下立刻答应,颠东东的跑去准备了。
“嗯,不错,无酒不成席,四百年窑藏的泸州老窑确实是极品美酒,浓香鼻祖、酒中泰斗,可以一尝。”柳公子说:“第二、酒逢知已千杯少,喝酒要尽兴,要有朋友,要有知己,或旧雨,或新知,或师生、或故友,总之,不能有俗人。”
邹夕锋自傲地说:“我总不会是俗人吧?”
“庄主是。”
“啊?”
柳慕永正色说:“无论从那个方面看,庄主都是大大的俗人。”
邹夕锋不服气:“为什么?”
柳慕永指指钱庄的大门,不答反问:“这里是什么?”
“钱庄啊。”
“钱庄是做什么的?”
“当然是经营银子的。”
“古人说,金钱如粪土,庄主拼命去追求粪土,不是俗之又俗的人吗?”
“金钱有什么不好?”邹夕锋很生气:“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我前平八虎堂,后降青龙镇,难道也是俗人?”
“更俗。”柳慕永说:“金钱至少还能看得到、摸得着,你又去追求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虚名,不是更俗吗?”
邹夕峰无言以对。
“不过。”他说:“庄主也有可取之处。”
“请说。”
“庄主虽然谈不上光明磊落,算不上英雄,至少也是一个枭雄,算个俗人中的人物,一起喝喝酒还是可以破例的。”柳慕永叹了一口气,好象很给邹夕锋面子:“不然,我也不会来了。”
邹夕锋展颜:“第三点呢?”
“第三、就是要有美女。”
邹夕锋哈哈大笑,连呼:“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哈……容易之极,容易之极……”
“这一点最难。”
“这有何难?江湖如此之大,找几个美女算什么?”
“那些庸脂俗粉,难入法眼。”柳慕永说:“真正的美女不仅要绝色,更要有才情、有气质、有教养、有头脑、有口味。”
邹夕锋面露难色:“这个……这个似乎不太好找……”
“我听说钱庄倒有一个。”
“谁?”
“袁梅。”
众人瞠目结舌,余七作势仗剑要与柳慕永决斗,邹夕锋勃然大怒,表情瞬息万变,却还是强忍怒气,挥手制止了余七的冲动。
说到袁梅,她目前身处危险之中,邹夕锋为什么不去救她?难道会不知道?或者……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并没有存半点亵渎之心。”柳慕永平静地说。
“真是不巧,少夫人回娘家了。”说话的是细声细气的费极,他刚好从侧门出来——好象随时在邹夕锋需要的时候出现。
“哦?”柳慕永掩饰不住深深的失望。
“要不要我另给先生找几位佳人?”费极说:“先生的条件虽然很难,但是请相信,钱庄还是有办法的。”
“不用了麻烦了。”柳慕永说:“幸好,我带了一个。”
众人眼睛一亮。
柳慕永不慌不忙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