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
袁世凯新建的西式万花厅,陈设装备极度富丽华贵,宛若西洋帝国的宫殿,中设两坐椅,两旁各列数席,壁灯、吊灯争艳斗奇五彩缤纷。
幕启。欢乐的音乐,女官们来来往往,上上下下进行着除夕夜宴的安排布置。女官乙正在细心地擦拭着坐椅,女官甲(即侍女甲)随随便便地应付着。
女官乙今天是大年三十吧?
女官甲:是啊,民国五年的除夕,明天就是洪宪元年的元旦了!这些天来,皇帝忙着登基,娘娘们忙着封宫,把我们也忙糊涂啦!
女官乙(伸了下腰)为了一个全家欢的团年家宴,害得我们腰酸臂疼!
女官甲:谁叫你这么认真来着!
女官乙不认真,让女官长抓个错儿,那还得了?
女官甲:你们这些新来的还不了解咱女官长。她才不会仗势欺人哩!再说,人家根本就不想当这个官儿。你没看出来?什么事儿她都不苛求咱们,只要能应付过去就算了!
女官乙这样,咱们今后的日子就好过多啦!
这时,沈婉兰着华贵的女官长服上。
二女官:(恭敬地)女官长!
沈婉兰:(亲切地)都是自家姐妹,别这样毕恭毕敬的怪别扭!
女官甲:都收拾好了,请您过目!
沈婉兰:(连看都不看一眼)好,好!都去休息会儿吧!
二女官:(高兴地)是!
沈婉兰:唉!
(唱)除夕夜摆华筵满府欢乐,庆纪元实令人烦愁增多。
读书时婉兰我仰望民国,今反为女官长首领宫娥。
我本当离此去辞职不做,怎奈是孤零零何处漂泊?
尚还有于夫人至爱于我,更恐怕易他人与她为恶。
前想来后思去权且应诺,违己愿痛天良我心如刀割。(婉兰难过地以巾拭泪)
袁瑛:(上)老同学袁瑛问候女官长!
沈婉兰:你?(稍事冷静,反唇相讥)侄孙少爷是来参加你们袁家的合欢盛宴的吧?
袁瑛:我还不够这个资格,不像女官长善识时务,飞黄腾达啊!
沈婉兰:我唉!(痛苦地转身暗泣)
袁瑛:(恳切地)婉兰,难道我也真像你想的那样么?
(唱)请想你我在学校,拥护革命热情高。
曾立志共和报效,今日里怎忘九霄?
常来此地强言笑,为的是反帝倒袁血汗可抛。
沈婉兰:有什么具体打算?
袁瑛:袁世凯一心窃国称帝,竟与日本秘密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全国人民群起反对,倒袁的革命声浪,已经风起云涌,只是他袁氏群小矢口否认,声称乱党造谣。我想这新华宫内一定藏有那密约文本,如果弄过手来公诸于天下,定可收到这一箭穿心之效啊!
沈婉兰:你怎么能够弄到手呢?
袁瑛:只有前来求助老同学了!
沈婉兰:上次你为什么不早说?
袁瑛:一来,你当时的职能地位,不大可能;二来,嘻嘻,你连第二句话都不准我说,还能告诉你什么呢?前几天,听父亲讲你当了女官长,成了这内宫的总管。我不来找你,又去找谁呀!
沈婉兰:好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袁瑛:不过这么机密的事情……
沈婉兰:是不是要我签字画押对天盟誓?
袁瑛:不是!我是说你应该巧于言笑取得他们的信任,才有成功的可能呀!可刚才,我见你这个女官长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地应付差事,这哪行啊!
沈婉兰:对!
袁瑛:告辞!
沈婉兰:再见!
二人握手作别。
沈婉兰:是啊!
(念)违心强言笑,血汗皆可抛。
沈婉兰精神一振,会儿之间先后判若两人。她开始认真地检查着一切陈设,发现一椅披不正,又用手摸一下靠背,显然灰尘未除。
沈婉兰:女官们集合!
众女官急上,列队候教。
沈婉兰:这合欢盛宴是皇帝陛下为了庆祝明天洪宪纪元,隆重丰盛非同小可。你们瞧,这椅披不正能行吗?这灰尘不净可以吗?谁负责的?
二女官:我们。
沈婉兰:重新做好!
二女官:是!
女官甲乙重新整理,其他女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二女官:请女官长过目!
沈婉兰:好了!(甲乙归队)快要开筵了,老爷夫人和姨太太们也都快要来了,都下去好好伺候着吧!
众女官胆战心惊地鱼贯而下,有的暗暗伸吐着舌头,沈婉兰也禁不住地暗自好笑。洪、周二姨太高兴地上。
沈婉兰:参见二位皇娘千岁!
洪姨太:哟!女官长,老爷子明天才登基,你怎么今天就改称呼了?
沈婉兰:反正是这么回事儿,迟早总是一样啊!
周姨太:婉兰穿上这女官长服更漂亮了啦!
洪姨太:不但漂亮,而且聪明能干。
沈婉兰:二位姨太取笑了。
洪姨太:怪不得夫人那么喜欢她呀!
周姨太:你还不是一样喜欢她,要不上次打破玉碗的事儿,咱们也不会在老爷子跟前替她包涵啦!
沈婉兰:二位姨太的美德,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啊!
洪姨太:我说女官长啊!这些天来为了帝制的事儿,府内接待了不少那些达官贵人的女眷们。尤其是我们两个,空挂了个老爷子宠爱的名儿,人来人往的也就更多了。
周姨太:光茶点水果就花费了好几千,可每月的俸银,我们也不比别的姨太多多少哇!
洪姨太:现在这内府的钱粮花销都归你管了,是不是以后能在我们名下多开支这么一点儿?
沈婉兰:这周姨太:(顿时不高兴地)这使你为难了?
沈婉兰:不,不!这在我来说,还不是举手之劳?只要二位今后常在老爷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也就感激不尽了!
洪姨太周姨太:瞧你说的!
女官甲:(上)禀女官长,开筵时间到了!
沈婉兰:传话下去,请夫人以下人等入席候驾。
女官甲:是!(下)内架子:“夫人姨太公子小姐们入席候驾呀!”诸姨太和克定、克文、克良、克坚、淑顺、淑贞、家融等由两边分上。
洪姨太:哎,夫人怎么还没来呀?
袁克定:想是在书房陪同老爷子等候女官们去接驾吧!
内架子:老爷子驾到!
沈婉兰:鼓乐齐奏,全体相迎!
鼓乐声起。前后八个女官各持一红灯,簇拥着袁世凯着大元帅服上。
袁世凯:夫人怎么还没有来?
沈婉兰:上房离这儿最远,大概就要到了。
袁世凯:等等她吧!
袁克定:老爷子,这干等着多没意思,是不是先叫对面戏楼上开锣唱起来?免得冷冷清清怪不好!
袁世凯:不,你母亲是最喜欢听谭鑫培、梅兰芳他们的戏了,等她来了开筵之后,大伙儿边吃边看吧!
洪姨太:这会儿咱们就干坐着?
沈婉兰:启禀老爷子,卑职见这新来的女官当中多在学校读书时爱唱歌跳舞,不如就让他们来凑凑热闹?
袁世凯:好!
沈婉兰:(向持灯女官)你们几个不是在一块儿跳来着?
八女官:是!
音乐起,八女官绕至台上,曼曼起舞。
袁世凯:好!好!真比那唱戏的跳得还好?夫人还没到么?干脆开筵好了!
沈婉兰:老爷子,今天是除夕团年,阖家欢宴,明天又是洪宪开国纪元。
稍等片刻无关紧要,图个十全十美岂不是好?让我去迎接夫人吧!
袁世凯:对,你不提起,我倒一时疏忽了,去吧!
沈婉兰下。
袁世凯:女官长会办事啊!
洪婕太周婕太人家是中学毕业呢!
黄姨太柳姨太:大伙儿又干坐着了?
袁家融:不!(起身向前致军礼)报告老爷子,我二叔平时最爱弹弹唱唱的了!请他唱段自己编的曲吧!我昨儿听过的,好极了!
袁淑顺:不好,家融!你二叔这几天身体不大舒服,改日再唱吧!
袁家融:二姑,我真不明白,你干嘛老是不让二叔痛痛快快地唱一唱呀?
昨儿个也是听到半截,你就不叫他唱了!
周姨太:是啊,淑顺姑娘!二公子是北京城里鼎鼎大名的文人名士,喜欢的是琴棋书画,爱的是诗词弹唱,风流潇洒,旷世奇才,既有佳作,何不让大伙儿见识见识?
洪姨太:今儿个是全家欢聚,机会难得呀,你说是不是呀,老爷子?
袁世凯:克文,今天是个喜庆高兴的日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袁克文:(心情激动的)好吧,我唱!
袁家融:(高兴地)快抬琴过来!
二女官抬上古琴放好。
袁淑顺:二哥!你你不是有病的么?
袁克文:不要紧,我应该唱,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二妹请你为我抚琴伴奏吧!(淑顺难过地点头)请!
二人从席间出,淑顺琴旁就座,克文昂然中立,琴声起。
袁克文:(唱)小院西风送晚晴,嚣嚣欢怨未分明。
南来寒雁淹孤月,东去骄风黯九城。
偶向远林闻怨笛,独临灵室转明灯。
绝岭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袁世凯:(把桌子一拍)别唱了!
袁克文岿然不动,袁淑顺俯琴饮泣,全场可怕的无声。
袁家融:(几乎哭了)二叔!这是怎么啦?
袁克文:家融,你还不懂啊?
袁克定:克文,你当大伙儿都是小孩子吗?你这唱的是什么?
袁克文:一股热血,满腹义愤!
袁克定:那最后两句是什么意思?
袁克文:一片赤心,良言忠告!
袁世凯:什么?你到现在还反对老子?
袁克文:老爷子仍然执迷不悟。
袁世凯:胡说八道!
袁克文:天理昭昭!
沈婉兰扶于夫人上。
于夫人: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袁家融:奶奶,老爷子又吵二叔了!
于夫人:唉!(向袁世凯)你呀!
(唱)常言知儿莫如父,疼儿唯母情意笃。
克文虽非我的亲骨肉,知他爱他胜如己出。
喜见他才学好善识时务。
喜爱他品德清正众望孚。
他劝你不为帝原为正路。
怎将他反视若叛逆的儿徒?
袁世凯:哼!
(唱)夫人说话太糊涂,不孝之子你为伍。
他无理取闹你袒护,莫不是气死我你心宽舒?!
于夫人:住口!
(唱)恶语出唇令人怒,冥顽不化巧言诬。
想当皇帝太狂瞽,窃国登基万民诛。
遗臭万年遭诅咒,我母子羞同姓名污。
天怒人怨你全不顾,休得要连累这一家无辜。
气得我无奈何举杖乱舞袁世凯:你要怎样?
于夫人:趁我现在还有一口气,干脆把这个家毁了算了!(说着举起龙头拐杖,乱打起来)我叫你当皇帝!我叫你庆纪元!
众:(劝阻)夫人!夫人!
于夫人:(仍气)我叫你庆纪元!我叫你当皇帝!
众:夫人!夫人(仍劝阻不住)
袁克文:(痛苦地)母——亲!(下跪)
于夫人:(难过地)儿啊!
袁克文:看在孩儿的分上,您老人家息怒了吧!
于夫人:唉,也罢!
(唱)任凭他自作茧误入歧途!
沈婉兰:夫人,您回去休息会儿吧!
于夫人:好,克文、淑顺,咱们母子们走!
于夫人由沈婉兰扶着率克文、淑顺下。
袁世凯:哼,不知好歹的老太婆!
袁克定:一席全家欢的庆筵被她搞成这样!
袁克良:算了,还不是由你们引起的!
袁克坚:不管二哥说得对不对,他谆谆相劝的一片真心,总没有错!何苦吹胡子瞪眼睛地拍桌子打板凳呢?
袁世凯:你们知道个屁!
袁克坚:哼,我们连好坏都不分,香臭都不知道了,还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三哥,咱们走!(袁克良与袁克坚愤愤下)
袁家融:(见这边几乎无人了)四姑,你看,都没人了。咱们也走吧?
袁淑贞:对,倒不如回房蒙头睡大觉!
袁家融:(向袁世凯)都是你老爷子一个人,闹得全家不痛快!(随袁淑贞下)
袁世凯:唉!真真气死我了!
洪姨太:老爷子,犯不着跟他们生气呀!
周姨太:免得费精神!
袁克定:是啊!老爷子,你还得好好将息身体,准备明天金殿登基呀!
洪姨太周姨太:对呀!明天一早您就是中华帝国洪宪王朝的开国大皇帝啦!
袁世凯:对,对!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