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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叭叭叭叭,一万头的浏阳鞭在屋顶上垂挂下来,在半空中欢快地炸响着,红红绿绿的吊挂迎风飘扬,小院里弥漫着一股子喜兴气氛。梁老耿和老伴站在厨房门前,仰着脸儿看着鞭炮在炸响,梁啸尘和柳震瑶站在他们旁边,同样兴致勃勃地瞧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笑容。这时,栅栏门口冲进小立武。他穿了一身震瑶给他做的绿军装,挎着冲锋枪,雀跃着跑了进来。随后,梁孝民和妻子跟了进来。他们也是穿戴得光光灿灿的,满脸笑容。小立武奔到奶奶面前,跳着脚地喊:“进城去喽!我们要进城去喽!”柳震瑶一把搂过他,抱了起来,对嫂子说:“都准备好了?”

梁孝民满脸放着红光,喜气洋洋地说:“那几件家具昨天都拉进城里去了。还有什么准备的?”说着,从兜里摸出一瓶酒,说,“再就是这个啦!和家乡告个别吧!以后,要在家里喝酒,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母亲落下脸去,说:“傻小子,你就不回来啦?”

梁孝民没注意母亲脸色的变化,依然兴致勃勃地说:“还回来干什么……”说了半截,感觉有点不对劲,又改口道,“当然,得回来看看你们……!”

一语未了,母亲的眼圈早红了。她独自走进堂屋,坐在饭桌旁,抽泣起来。

两个儿子都要进城去了。昨晚一家人聚在梁老耿的小屋里,议论了大半夜。他们的计划是,先在城里干上半年,下一步就在沿河街建立自己的门市部。然后,将梁老耿和母亲全部接去。对新生活的憧憬鼓舞着他们,他们议论着,直到很晚才散了。

梁啸尘知道母亲的心情。别看父亲一开始想不通,真要定下来了,他老人家是义无反顾的。母亲毕竟是女人家,一见两个儿子都要走了,心中难免有些落寞。大哥他们走后,他和震瑶又劝慰了母亲半天。

这会儿,听孝民那样说,母亲自又触动了心事。柳震瑶端了两盘菜进来,见此情景,把菜撂到地上的小方桌上,说:“娘,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您老应该高兴才对呀?”

母亲说:“我也知道应该高兴。可就是一想起这院里就剩下我们俩,我这心里就一揪一揪的……”

孝民走了进来,坐在小桌边,将酒瓶子打开,说:“娘,我们会常回来看你的!要不,把小立武给你留下做伴吧?”

梁老耿、梁啸尘全都走了进来,大家团团围着小桌坐了。啸尘倒着酒,说:“故土难离呀!昨天,拉着东西,我这心里也一直不好受呢!”

梁孝民说:“我们胡同里有几个邻居,见我们装车,一个个眼睛全都红乎乎的!震瑶她娘在房上看着,后来都哭得站不住了……”

一时饺子煮熟了,妯娌俩端了上来。啸尘将酒斟满,递给父亲。梁老耿憨实地笑着,说:“话都说过了,这是个好事。我就剩一句话:家和万事兴。以后进了城,要和在家时一个样,一门心思扑着朝前走。做生意的要接着挣大钱,啸尘呢在报社里也要好好干!咱可不能象林家门楼那样,干那坑害国家的事情!”

梁啸尘心中扑通一声:幸亏我在关键时候,走稳了这一步。以后,更要踏踏实实朝前走呵!放假之前,他听龙晋生说,转正的事报上去了,很快就会批回来的。听父亲说到这里,就执杯在手,环视了一下大家,说:“请你们放心,我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工作!”

梁孝民说:“啸尘要不是从部队受了点挫折,也早就发达起来了。爹、娘你们就放心吧!”

一顿团圆饭吃完,震瑶和大嫂收拾着碗筷。母亲将啸尘叫到了东套间,说,震瑶都有了身子了,以后,家里的事你多忙活着点。梁啸尘难为情地点了点头,说娘你就放心吧!我记下了。一语未了,周剑章两口子走了进来。梁啸尘看他依旧是那身打扮,只是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脸上也是容光焕发,就知他已为出门做好了准备。周剑章曾经告诉过他,春节过后就要和她外出写生。那时,他责无旁贷地接受了照顾大嫂的义务,并劝他不要把这个过程拖得太久。这时,虽是有了思想准备,心中还是一阵难过。大家坐下闲聊了几句,铁兵就领着司机走了进来。因为门市部今天开业,梁老耿和老伴也坐上车。

鞭炮在村里劈劈剥剥地炸响着,阳光从街口那儿照射过来,街道上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吃了早饭的村民们聚集到大街上瞧着,面包车缓缓驶出南北胡同,驶向东西大街。

梁啸尘扭头看着车窗外边的人群,眼睛突然在那一刻潮湿起来。他在心底说:再见了,乡亲们!再见了,梁家镇!胸中一阵热辣辣的激流翻涌上来,他的视线模糊了。

车过狮子楼,他看到狮里楼里冷冷清清的。乡亲们知道了林政韬停职审查的事情,一时各种说法都有。到林家做客的明显少了。梁啸尘不由心中叹道: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呀!想当年林政韬得意时,狮子楼里那是何等的气象啊!一到新年,送礼的、串门的络绎不绝。想不到短短两年多时间,竟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自己无论日后发达到什么份上,都千万不要做那犯法违纪的事情,要做一个让党、让人民放心的人。想到这里,不由扭过头去瞧着前排的父亲。老人家可谓是语重心长啊!或许老人从林政韬的倒台中悟出了什么,适才饭桌上那一番话,分明是在敲打自己啊!就不由生出一种对父亲的敬仰之情。

周剑章也瞧出了狮子门楼的凄凉景象。他想的是那小可人现在不知正在干什么?这大新正月的,不知道她又画了什么作品?要是能够和她在一起那该多好!他们可以一起去县城观看画展,一起和县上的几位画友文朋聚会聊天。他想,有她在场,那肯定是会热烈无比的一种场面!人们肯定都会向他投来妒忌和羡慕的目光!那热辣辣的目光啊!这会儿来搔着周剑章的疮疤了。他心中掠过一阵隐痛。这时,他不由又想起了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一定不会对不起你!”是的,我的心肝,我心中的太阳!你等着,我一定要对得起你!你等着!三天之内,我们就出发!

面包车驶出了梁家镇,顺着土路朝县城进发。

迎面走来一辆毛驴车,毛驴车上搭着一个布蓬,蓬口坐着一位少妇,一个老头抱着个鞭杆儿无精打采地坐在车辕处。少妇头顶裹着块粉红纱巾,怀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她脸色如同白纸一般,看上去寡落落的,死鱼一般的眼睛盯着前面的路。

“那不是史菲菲吗?”柳震瑶首先发现了毛驴车上的女人,对着周剑章叫道。

“哪个史菲菲?”梁啸尘问。

“就是和我竞争副科长的那个。”柳震瑶说。

“还挺漂亮的嘛!”铁兵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我去同她说几句话!”周剑章对司机说了一句,让车停下,打开车门,就往下跳。

“你又去干什么呀?”朱清丽一脸的不高兴。

梁啸尘用目光制止了她。

柳震瑶对朱清丽说:“都是老同事了,你管他干什么?”

朱清丽的脸色就拉了下来。

铁兵抻着脖子向窗外张望着。

孝民媳妇说了一句:“是挺好看的!还抱着个小孩!”

周剑章向毛驴车走了过去。

不错,她就是史菲菲。

事情败露之后,史菲菲再也没有跟龙晋生闹。她知道大势已去。再怎么闹只能使龙家更加瞧她不起。于是,她想到了死。在那个东窗事发的晚上,她真想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天,龙晋生彻夜未归。公爹婆母假惺惺地上楼来安慰了她几句,就去楼下迎接那些迟到的祝贺的人们。她感觉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全部努力,统统在这一天,因为那一张皱皱巴巴的破纸化作了泡影。她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似乎看见了世人正向她脸上吐着唾沫:骚货!破鞋!坏女人!所有这种情形之下的恶毒语言都如污水一般向她头上、脸上、身上泼着。她又拿过了那张皱巴巴的破纸。纸上那幅漫画刺激着针灸着她的神经。肯定是那个万恶不赦的糟老头子!我让父亲顶替了他,这个老不死的坏蛋肯定是气得发了疯,才使出这阴损毒辣的手段!以后遇到他非把他撕烂不可!生吃了他的人肉也不嫌腥!

她颓败地倒在被撂上。被摞上盖着她精心勾织的白色苫布。她盯着窗户上大红的“禧”字发呆。完了,这回我史菲菲是彻彻底底地完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地发生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处!都怪自己年幼无知!石计胜这个老色鬼把我害得好苦!可是……母狗不撅尾,公狗不上体。自己也是有求于他,又怎能怪他……?我还有什么脸面外出见人?我还怎么到服装厂上班?她想起了结婚那日,村里的小姐妹们是那么羡慕和妒忌地瞧着她走上披红挂彩的小汽车,这是她那个村里有史以来第一辆前来迎娶的小汽车!这是副县长公子的小汽车啊!行进的车队飘扬着红色的彩绸,那是一面面红色的旗帜啊!她胜利了,她征服了龙晋生!她已经成为龙家的长房儿媳了!那时她是多么地得意啊!可是,转瞬之间,这一切就统统化作乌有了。剩下的只有耻辱!这耻辱是吹不散、抹不掉的啊!她似乎听到了厂子里的人们,在戳着她的脊梁说:无耻!靠着卖×爬上去,终究没有好下场!她似乎看见村里的小姐妹们,在对着她指指戳戳:你凭什么?你原本和我们一样!可你偏偏烂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着当副县长的儿媳妇,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怎么样,这下摔下来了吧!摔你个稀巴烂!谁叫你心比天高?该!该!该!想到这里,她不由抱紧了肩胛,剧烈地颤栗起来。她拉过半边被子,和孩子躺在一起。孩子的身上很热、很温馨,散发着一种浓浓的肉香。她下意识地伸出胳膊,紧紧地和孩子搂抱在一起。孩子啊孩子,妈妈如今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厂子我无脸再去上班,家里也无脸再回,我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妈妈我从小争强好胜,我可怎么面对世人那刀枪剑戟般的目光呢?千夫所指,无病自死。何况,妈妈,我……我心中有病啊!如今真相大白了,龙晋生他一定不要我了,我将被龙家扫地出门。我可往哪里投奔啊!与其这样活着被人羞辱,还不如一死干净!死,我只要一死,就能洗刷身上的耻辱。那张漫画别人还不知道,世人们愿意怎么猜测就让他们猜测去吧!我死了还可以埋进龙家的祖坟,怎么也比被他们赶出门去要强得多!而且,我死了,这孩子就可以在龙家呆下去,我也算在这世上留下了一根根苗。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开始亮了起来。她伏在孩子身上,在孩子的脸上、脖子上印满了唇印。她的眼泪不停地向外涌流着,流到孩子脸上。她为他擦掉了。又滴落下去,滴到孩子嘴角。孩子抽搐着嘴角,仿佛要哭的样子。她又伏下身去,用嘴唇吻掉了那酸涩的有点咸腥的泪水。孩子,请原谅你的妈妈吧!我也是无奈啊!你长大后要好好上学,读书,做一个你爸爸那样的人,做一个你爷爷那样的大官……妈妈我在九泉之下,为你……祝福了!孩子!

她抬起身子,为孩子掖好被角。又伏下身去,亲了亲孩子的脸蛋。然后,她开始琢磨死的方式。跳河?那水多凉啊!死了还得漂起来,灌一个大肚子!多难看!那一年月亮河里漂下来一具女尸,光着屁股,死了都是身子向上的!不行,那就自杀!她一想起剪刀捅进喉咙的样子就难受,那要一刀下去死不了,可怎么办?我可受不了那份洋罪!这时,她想起了看过的一本书,书上描写的杨贵妃被缢死的情形历历在目。杨贵妃贵为娘娘,还被绞死了呢!我还有什么可珍惜的?杨贵妃先为儿媳,后为西宫,最终还是被处死了。可见这种女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对,就上吊,用一条白绫,结束我的……

想到这里,她跳下床去,光着脚去打开座柜。在柜底,她珍藏着一条方格床单。她迅速地翻了出来,将床单抱在怀里,眼睛呆滞着,一屁股瘫坐到床上。床单是她和龙晋生第一夜上床时铺的,完事后,她将它要了回去,珍藏在床下的小柜子里。这时,她又想起了那晚那场雪,那雪下得好大好大啊!原以为一切都被那场雪遮盖了,谁知……

她将床单撕成布条,撕一下在心里骂一句。她骂龙晋生诱引了她,又要抛弃她。她骂石计胜这个老色鬼。她更骂那个万死不劫的老头子将她逼上了绝路。骂完,她把床单挽成一个套,当手指触到那暗红的血痕时,仿佛被烫着一般缩了一下。我的青春啊……我的爹啊,娘啊,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泪如雨下,伏在床单上一阵恸哭。

她抬起头来。到处寻找着挂套子的地方。她找来找去,屋子里竟然没有一处可以将这床单挂上去。墙壁光秃秃的,屋顶是装修过的,偌大一间房里怎么就没有一个可以让我……的地方呢?这个时候,她盯住了窗户上的铁棍。窗户是两层的。她计算着,如果将床单系在上一层铁棍上,她大概可以完成计划。可是当她走过去比样了一会儿,又泄了气。窗子太低了,要是那样挂上去,自己死了都不能站起来……

这个时候,门口又是一阵响,又是一拨前来送礼的人!他们全都脸上堆着笑容,手里提着礼盒,他们几乎说着同一样的话。她似乎看到,那个人们敬仰的龙县长微笑着将客人迎进客厅,她心想你还是不要那么得意吧,你当人们是敬仰你吗?人们敬仰的是你手中的权力!如果你明天被撤了职,你看看还有没有人给你送礼?!想到这里,她忽的释然了:我为什么光想着要死呢?我干了什么了?比起他们来,我真算不得什么!你们可以用礼品、用钱财实现往上爬的目的,我为什么就不能……!我这短暂的一生,都是在卑躬屈膝中度过的,我凭什么死了还不能把腰挺起来?

这个时候,孩子醒了。孩子剧烈地哭着,踢蹬着他的小腿。她扔掉那个套子,跪伏着奔了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不,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我要将孩子抚养成人!我要讨还我的血泪债!她发疯一般在孩子脸上亲着,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万籁俱寂。屋子里异常寒冷。

她为孩子把了泡尿,看着孩子的小鸡鸡射出一个漂亮的弧,她无言地笑了。我还年轻,我还有机会,以后的路还很长。我要活下去。在龙家的日子里,她亲眼目睹了那些找龙玖望办事的人们的表演。她感觉自己演技还不够精到和圆熟,她同这些人比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她记起了一个著名作家说过的一段话:人人都象竹子一样,都在盼望着爬上更高的一个台阶。我靠什么?我凭什么?我是一个女人,我只有……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自己和龙晋生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虽然自己因了和石计胜的事东窗事发,要被龙晋生抛弃了,但她明白,即使在一起长期生活下去,自己和他之间还会发生新的矛盾。两者之间由于出身的差异,带来的整个人生观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中间的那条鸿沟实在是难以逾越的。自己虽说尽了最大努力,最终,还是在这种跨越当中不可挽救的掉进那道鸿沟里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不怪我!

在龙家的这些日子里,她进一步懂得了什么叫做权力。她想,如果我要是生在龙家,衣食不忧,前途不愁,我也会同龙晋生一样的。她甚至理解了龙晋生。她又想起了那场雪,那场漫天飞舞的大雪……龙晋生和她上床时那急迫的样子,以及他后来所表现出来的贪婪和厚颜无耻,她都理解了他,原谅了他,也就宽容了他。

她由读懂了龙家,读懂了龙晋生,到进一步读懂了这个社会。这个社会是靠权力支撑的社会,而权力绝大部分都掌握在男人的手里,因而这是一个男人的社会。虽说市场经济了,一部分人开始有钱,但是,仍然走不出权力的阴影。作为女人,只能是男人的附庸。自己和男人的交换原本是极其平常和正常的事情。用不着羞羞答答。比起那些在权力面前摇尾乞怜的人们,自己一个弱小的女子,有什么可羞耻的呢?!

哼,那些指责我的人是因为妒忌我,如今我失败了他们幸灾乐祸,我要是成功了呢?他们想舔我的屁股……!

她知道龙晋生肯定不会要她了。你不要我,我还不跟你了呢!凭姑奶奶这身段、这脸蛋,我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男人全他妈不是好玩意儿!只要你跟他干那事,就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我就不信摆在我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我要活下去,我要活出个样儿给你们,给那些嘲笑我的人看看!我史菲菲终究还是要出人头地的!

而且,我有了儿子。儿子是我的资本。儿子血管里流的是龙家的血液。我要将他留在身边,对,我要将他抚养成人!我要让儿子继续我的事业,我一定要让他打入这个小城的上流社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个时候,天色将明,晨曦透过窗灵射了进来,屋子里开始出现光亮。一夜未眠的史菲菲反倒精神焕发,信心百倍了。她穿戴起来,抱着孩子找到他的父亲。告诉他,她已经想好了,要休要离随你的便。我全没有意见。我甚至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我必须要这个孩子。还有一点,那就是这个孩子必须随他生身父亲的姓,也就是你的姓!只要你答应这一条,我马上可以跟你办手续。

同样一夜未眠的龙晋生,已经将这个事情想了个透彻。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万般无奈,更好似命中注定的。他已经没有心劲和她再争斗什么了。一顶绿帽子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只要能洗刷这种耻辱,能把这滩烂狗屎铲出去,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将写好的离婚协议甩给了她。然后,他走出了房门。

为了遮人耳目,史菲菲又被获许在龙家过了个年。然后,她将所有嫁妆拉了回去。今天,是她和史罗锅订好回家的日子。这一走,她将永远不再登龙家的门边。如同大病一场的她坐上父亲的毛驴车,如同逃离一场恶梦似的逃出了县城。来到郊外,她突然感到春光是这般明媚。田野里麦苗正泛青,阵阵暖风迎面吹来,她忽然涌上一种久违的舒畅和惬意。她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儿,婴儿对她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为他取名叫龙鹏程。她希望孩子会象一只大鹏一样展翅高翔,前程万里。她为此感到欣慰。

史菲菲看到一辆面包车停在旁边,接着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她又向车上望了一眼,就看见了柳震瑶,急忙收回目光。周剑章已经走到车边,说:“菲菲,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我还欠你一张画呢!”

史菲菲淡淡地笑了笑,说:“你留着吧。我是结了婚,不过,现在又离了。”

“离了?为什么?”

“不是一家人,别进一家门。人家堂堂县长的大公子,会看上咱一个小老百姓?”

“对对对,不是一家人,别进一家门。离了好!强扭的瓜不甜嘛!嘿嘿嘿。”笑罢,周剑章心中对朱清丽的最后一点牵挂,消失殆尽了。“我说不定也要……”

“你,为什么?”

“嘿嘿,不为什么。你走吧,见到你,想着跟你说句话,没想到你做事这么利索。幸会,这真是一场幸会!看来,老兄得向你学习呀!”周剑章说完,摇摇晃晃地回到车上来。

毛驴车向前走了。

周剑章回到原位,感叹道:“真是不是一家人,别进一家门。震瑶,你知道吗,菲菲结婚了?”

“不知道。不是说嫁给一个县长的公子吗?”

“可是,又离了!”

“为什么?”

“强扭的瓜不甜呗!”

朱清丽打断了他:“那个小娘们,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嫂子,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好人?”

“妖里妖气的,一脸的骚狐子相!”

“我周家大嫂还会看相哩!”铁兵打趣道。

“你要不嫌弃,让老周给你介绍介绍?”柳震瑶说。

“我给你介绍的就是她!”周剑章看着铁兵。“那会儿她说要结婚,这会儿又离了。真是!这人呀!”

“真是什么?放着日子不好好过,我看她是烧包!”

“你懂得什么?”

“就你懂!瞧她那一脸浪劲,你是不是想找她去呀?”

“扯淡!”说罢,周剑章扭脸看着窗外。

“别说了,好不好?咱们还是说说下步服装生产的事吧。”柳震瑶看他二人要吵起来,就拦住了。

梁啸尘向柳震瑶投去赞赏的目光,梁老耿瞧着她点了点头。

柳震瑶说:“咱们前一段有点被动,被市场牵着鼻子走。联营后才被逼得主动了些。我想,以后得翻过来。我们要走在市场前头。在城里安营扎寨后,我们要好好搞一下预测,看看今年的消费需求,瞄准市场上项目。”

梁啸尘说:“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柳震瑶说:“周大哥,有时间还要为我们设计些新款式呀?”

朱清丽捅捅周剑章:“听见了吗?”

周剑章回过头来:“听见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大家轰的一下笑了。

笑声中,车子加快了速度,向着县城驶去……

初稿始于1999年6月23日

完成于2000年元月10日晚

修改于200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