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无为城里的百姓听说通情达理、能书擅画的米芾来做署衙理事,待到官告公布他到任的这天,衙门口拥来许多要申冤讲理的人。
日上中天,人们伸长脖子等呀,盼呀,还没听见新老爷升堂的号炮,其间有位花白胡须的老汉就把那堂鼓擂响。
衙役闻讯,跑出来喝道:“新老爷还没上任哩,要打官司过两天再来吧!”
那老汉悲怆地当街哭诉道:“我满腹冤枉,几任糊涂官都没断清,今天非要请米大人公断不可!”他也不管衙役的阻拦,硬朝衙门里闯,一路呼喊着:“老爷,快为我做主呀!”
正在吵嚷的当儿,衙门照壁那边传来阵阵马嘶声。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上骑着一老者,一边扬鞭催马一边对人们说:“请让条道,让我进衙门去办事。”
围观的人还没回过神来,那人便骑马进了衙门口,只见他将马朝廊柱上一栓,就一屁股坐在衙门正中的公案椅上。衙役头目见来人奇装异服,举止古怪荒诞,还当是个疯子,挺起杀威棒喝道:“这是朝廷命官的专座,随便坐上去我就敲碎脑袋!”
来人哈哈一笑,从衣袋里摸出一颗亮闪闪的印章往公案上轻轻一搁,对衙役头目摆摆手说:“先将它敲碎,再敲我的脑袋也不迟呀!”
衙役头目见了署衙官印,吓得冷汗直冒。原来他就是新上任的署衙理事米芾啊!
米芾不去扯旗放炮贴告示,脱了外衣,理了理官服,端正坐定后,就拍响惊堂木,对傻愣着的衙役头目发话道:“刚才不是有人擂鼓告状吗,快将状纸呈上来!”
衙役头目定住了神,回禀道:“前来擂鼓告状的是前街做小买卖的李老头。他目不识丁,状告三家邻居和他家兄赖账,又拿不出字据,前几任老爷都判他无理取闹,不予受理,想不到今日又来轰新老爷的台子,待我乱棒将他打出去!”
“大胆!”米芾喝住衙役头目,“人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想必他花不起银子就被拒之衙外吧?”
还没等衙役头目回话,那闯进公堂的老汉扑通跪下,哭喊道:“我被人赖账多年,早已一贫如洗,请不起人写状纸。今日大人一语道破,万望给小民做主。”
米芾打量着堂下跪的白胡子老汉,见他衣衫褴褛,一副忠厚老实的长相,便问道:“你姓什名谁?状告何人?”
老汉抬起头,回道:“我名叫李二,因有把子年纪,人称李老头,大半辈子在这无为城里做小买卖,有三位邻居和我家兄串通一气,赊账多年不还,早已使我生计无门了。我找他们讨账,他们不但不还,还说我讹诈,到官衙里告状,全是糊涂官打咱老百姓。万望大人今日公断!”
“赖你账的是何人?”
“就是我的三位邻居,他们一个叫侯山;一个叫马有德;还有一个叫朱进城,另外就是我家兄。”
米芾听罢,当即吩咐差役速传被告上堂。
这四个人来到公堂上,齐声呼道:“这老头穷急末路,诬赖好人,望老爷为我们做主!”
原来李老头擂鼓告状时,他们四个人就在一旁看热闹,想到几任八台大轿抬来的官难了的官司,谅骑马进衙的署衙理事也理不清这多年的糊涂账,便以攻为守,将被告变为原告。
米芾问李老头:“你状告的是他们四人吗?”
“是。”
“他们赖你的什么账?”
“小民和他们几个都是同街做生意的。前些年,邻居侯山说购批山货,手头紧巴,将我积下的银子全借去了,至今没有归还。后来,又有街坊马有德、朱进城说帮我换货,将店里的货物拿去不少,到现在没结果。还有我家兄,今日赊这,明天赊那,答应过些日子一次付清银子,到眼下连一毫也没见着面。他们四人这一赖账,就把我坑得身无分文了。”
还没等米芾发问,那侯山就申辩说:“大老爷别听李老头的胡言乱语!小民做事从来都是快刀切豆腐——利利索索,早上买东西,露水不干就付银子,赖账的事从来没有过。”
马有德、朱进城听侯山振振有词,齐声说:“我们根本没有和李老头打过来往,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李老头的家兄见状,也不酸不凉地说:“虽说手足之间来往是常有的事,但我们从来都是亲兄弟明算账。你有账,我就付银子。你穷急了,到我柜子支银子用就行啦,公堂之上来讹诈,真为你丢人现眼害臊!”
李老头听到这里,气得浑身直打颤,怒冲冲地回道:“不怕你们黑心烂肺地狡辩,我这里有本账记得一清二楚哩!”
这几个人都知道李老头是个斗大的字认不了半升的睁眼瞎子,原来告状都没见过拿出什么账本,一阵冷笑过后,喊道:“你那卷鬼画桃符的东西,别再像土疙瘩罩脸来迷新任大老爷的亮眼。你只要拿出有名目的账单,我们公堂之上就付银子。”
米芾对李老头发话道:“别急,有话慢慢讲,有证据就往外拿,本大人自会理断清楚。”
李老头见新来的官老爷慈眉善目,在公堂上和风细雨,就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呈上公案,说:“他们四个人赖的账都在这上面记着哩!”
李老头的家兄耐不住了,讥讽道:“财迷心窍,用画讨账,真稀罕!”其他几个人一见,连连撇嘴。
米芾见这四人在公堂上挤眉弄眼,蛮横霸道,斥道:“本大人还没问话,你们竟强词夺理,真是岂有此理!”他说着,丢签给衙役头目,吩咐道:“将这四个人押到堂下候审!”
待衙役押走了几位被告,米芾对着李老头的那卷画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琢磨了又琢磨,心中开了窍:这不是铁证如山!他怕证据不足,又传来李老头的所有街坊邻居。
这些人见米芾走马上任就查前任积案,心里顺气,又见为老实巴脚的李老头做主,便在公堂上,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原本说了个明明白白。
米芾心里有底,又传上几位被告,道:“你们赖李老头账的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赶快在公堂上偿还银子!”
四个被告异口同声地说:“他那鬼画符能作数?”
米芾鼻子一哼,立起身,指着一幅画说:“这里有只猴子在吃东西,又全是山货;猴子身后有一座山,难道不是你侯山赊银子做山货生意吗?”然后,他指着另一张画说:“这匹驮钱的马,蹄子下面有个婴儿,可是马屈着腿,没有将蹄子踏下去,这不就是说马有德行吗!马没德行,不就把婴儿给踏死了吗?这钱袋上的黑点点就是记的马有德赊货的账。”
侯山和马有德听米芾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想狡辩,看到众街坊邻居立眉瞪眼望着自己,想到家里有黄金,隔墙有戥秆,佯装过不去,只得乖乖认账,当堂付银子。
朱进城和李老头的家兄一见大势不好,心里发慌,可嘴却像死鸭子一样硬。
米芾见此情景,又指着一张画说:“看这头猪在城门内拱食,这醒目的猪食堆不就是你朱进城的赖账吗?”
朱进城羞得无地自容,连声说:“是,是。”
最后,米芾将一张画扔下,对前来作证的人说:“大家瞧瞧,这就是李老头家兄赖的账!”
众人一看,只见纸上画着两个人叠在一起,上面的一个大人脖子上套着个大钩子,吊着下面小人手里的大元宝,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纷纷向李老头的家兄投去白眼。
李老头的家兄看到这画上的元宝跟自己赖的数目不差分毫,也便心服口服地把账给还清了。
这样,米芾观画断案的事儿传开后,好人放宽了心,歹人收敛了劣迹,无为城里百姓们安居乐业。那李老头追回了本钱,生意也是越做越红火。
☆米芾:宋代著名书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