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我的亲叔伯大哥,当年的大哥很是风光。
大哥会一手好裁缝。那年月,人们还很少买衣服穿,都是扯上一匹布做。大哥就学起了裁缝,一个大男人硬是学得心灵手巧,他会把用剩下的碎片给你缝成一个精致的小书包。我就曾荣幸地挎过大哥做的书包,把班上的小女生羡慕的要死,只因它华丽奇巧,被男生们称为女生专用,我不得不重又使用起了塑料袋。说实话,我从不认为那个书包不好,到现在我还一直想着那个书包,要是到了今天肯定能成为畅销货。
后来,做裁缝就不行了。人们兜里的钱多起来,再也不想穿那些手工做出来的衣服了。市场上卖的衣服无论是样式还是价钱都让人们趋之若鹜,尽管大哥很努力,也无法挽回生意的惨淡。但只要是大哥的顾客,没有不替大哥惋惜的,只是连连摇摇头:现在不兴这个了,不是你手艺不行。大哥更是十分自信:那当然,不然我会娶上阿梅。阿梅是我大嫂,因为大嫂看上大哥的手艺才嫁给大哥的。
人还得活下去,大哥又动开了脑筋,转行做起了厨师。大哥就有这个能耐,做什么事儿都有个钻劲,在我远房亲戚开的小面馆里干了两年,居然混到县城里的大酒店里当大厨。那时,大厨还少,老板对大哥都得敬三分,大哥每天都把酒店里的辣椒炒了做成酱,一顿饭能吃上半瓶,往往是他一个人吃独食,伙计们只有眼巴巴地瞅着的份儿,有伙计提意见,不免会受老板一顿训斥:有本事你给我炒两精品菜。大哥一下找到了由头,他对那些打下手的伙计说:你们能有我一半能耐,你们家就能发达了。这话也不算夸张。大哥一个月拿一千五,伙计才五百。大哥在村子里第一个置起摩托车。“日——日——”在村子里不少兜圈子。村子里的人都笑骂:你个烧包!骂完,心里就泛起酸水。
好景不长,几年后,厨师也像雨后春笋般遍地都是。听说邻县的人都到首都去学厨,现在被称为“厨师之乡”了,学成之后,就一窝蜂似的涌进了我县,把酒店老板乐晕了,厨师的身份一下子就成了二手手机不值钱了。大哥很快就脱离这个行当,洗手不干了。村子里的人换了说法:那个老大,脑子管用,饿不着的。大哥听了很受用:你们知道吗?是我炒了老板鱿鱼的,树挪死,人挪活嘛。
我上学毕业不久,在我们当地做老师。突然就想起大哥,一打听,有人告诉我大哥在城里当经理呢,自己开公司当老板。我不由得连连赞叹:大哥就是大哥,难怪我父母一直说,你们要是混成你大哥那样就好了。说这话,不是因为我父亲受过大哥的“贿”,去年年根大哥给他买过一个手机,我知道这话完全发自肺腑,大哥一直是我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们的榜样。
没等我去看望大哥,大哥先来看我了。我连忙要去买烟,大哥摁住我,从兜里掏出大中华,递给我一支,我摆摆手。递给父亲一支,乐得父亲脸上绽开了花。大哥对我父亲说:我这兄弟出息了,都大学毕业了,我想请他趁着节假日帮我点忙。父亲一脸决然:让他去,让他去见见世面,上学都上傻了,啥事都不懂。大哥走时又对我说:不抽烟哪行?烟是敲门砖,活络感情好办事。说完,开着自己的面包车走了。
大哥是让我给他上网查资料,搜集信息。他和大嫂一对电脑盲。我问大哥做啥生意,大哥回答很干脆:啥挣钱做啥!没几天,我就明白了,大哥做的是推销的活儿。主要对象是县里的各个单位。特别是逢年过节时,是大哥最忙的时候。又是送礼,又是送货。我的任务就是在网上给他找货源,大哥说:要找那些本地没有的货,比方说夜郎酒,我们这儿没有,给那些单位送去,进时8块,咱能卖到30一瓶,当然,其中还得给领导回扣。大哥真是精明啊,怪不得大哥在县城里都有住房了。
有一年,我准备考研,业余就不再帮大哥搜集信息了,而是窝在家里埋头苦读。父亲骂我:你大哥上学只上到小学二年级,还不是发财,你学那个有啥用?我无语。有一天,父亲从地里回来,垂头丧气地直叹气。我问:出了啥事儿了?父亲说:人真是不可能一辈子风光啊。原来,大哥在城里捣腾酒时,不留神被人骗了,弄了假酒,差点致人死亡,有几个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大哥也被送进了监狱,损失了一大笔钱,还判了几年刑。
等大哥出来,已经快五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家里的钱也都送了出去,不然大哥还得在里面呆两年。回到家,我们自己家里的人都要去问候一下。大哥一见我们,马上来了精神头,说话声音就提高了许多:这算啥事,没事,我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你们别为我担心,我转了一圈又一贫如洗了,人就是光着身子来的,走时攒那些钱也没有用。大家都说:这样想就好,这样想就好。
无论怎样说,大哥明显老了。听他说话的底气,没有看到一点颓废。我突然想到,这大概就是一个人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