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
青年作家孙智慧的小小说朴实、自然、好读。他善于在平平淡淡的叙述中描绘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现在,仅以被选入部分省市高考阅读训练题的小小说《面子》为例,试论其小小说特点。
小小说《面子》以区区1500字,竟囊括了父子姐弟(亲友)关系、邻里关系、同学同事关系、师生关系,拉出了一个庞大的社会关系体系。其每一处人物关系都与“面子”密不可分,这使文本集中而饱满。不难领会,作者浓墨重彩的“面子”实则由金钱、权利、社会地位制作。作者貌似描写人们苦苦追求“面子”,实际上是在讽刺当今社会盛行的势力虚荣、以权谋私、托关系走后门等种种不良风气。值得琢磨的是,作者是怎样在这逼仄的文字空间里展示如此多重关系中的“面子问题”,实现讽刺的艺术效果的。
在京剧表演行为中,有一种意会化方式,大将军带左右两个龙套,举着旗子,就顶了行军打仗时的千军万马。笔者认为,“面子”就像那个将军,文本即如那两个龙套,它们利用当今社会人人皆知的大量不正之风的事实来讲述这个故事。在作者与读者共知的情况下,巧妙地运用了三处语用策略,只需点睛之笔,就从一孔窥见了全豹。在文本中出现频率较高的堪称最小极限化原则,它是指说话者只提供最小极限的语言信息,以达到交际目的。比如,“面子”的首次出场是在姐弟关系中姐姐的一句话,“上头正在调查她的财产状况,如问到你你就说是你早买下的,你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这里,作者并未去具体直白地陈述姐姐贪污腐败的事情,但在此类事件满天飞的今天,共同的文化背景及客观环境造成了读者与作者的共知。惯有的常识让读者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当今社会某些领导干部的贪污腐败行为。同时“掏心窝子”一词又将事件的隐秘、不便公开以及真实性进一步定位,更加验证了读者的猜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起到了虽未明说,实为明说的效应。接下来,“平日里都是有事求他这个姐姐,现在这个姐姐居然也求到自己头上了,总算把丢的面子拾回来了。”两个“求”字的对比,便又讲完了贪官“前倨而后恭”的、为丑事即将暴露的焦急心情。
对人人熟知的爱攀比现象,作者也并未大加渲染,仅仅一句“净是一些厂里的科长、局里的主任之类,和他这个平民百姓一比,把他从他姐姐那儿拾起来的面子重又弄得荡然无存”,就把当今人们以地位、权势为尺码,“看人下菜碟”的集体无意识心理烘托出来。在上下级(包括师生关系)的微妙关系处理上,我们都知道,一般来说,人们在与自己同等级、同层次的人讲话时,表现比较正常,行为举止都会比较自然。但是,在与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交往时,就可能感到紧张,表现比较拘谨并且自卑感强;相反,在与社会地位低于自己的人讲话时,就会表现得比较自如、自信,甚至比较放肆。在文本中,作者只是通过几个短语就把这种等级的不同体现了出来。如下对上:“从车上下来那个叫杨志的同学,来到张生的儿子面前,毕恭毕敬地问:班长,啥事?”“他儿子倏地像骡子受惊了似的向他身后撤。干什么,你给老爸露脸的时候到了。张生呵斥儿子。他儿子却使了吃奶的劲把他拽到一边,说,那是我老师。”一个“毕恭毕敬”,一个“骡子受惊”,一个“吃奶的劲”就把下对上的恭顺、圆滑、畏惧之情已经渗透小学生的言语行为的可怕现状写尽了,小学生尚且如此,成人何以堪!在上对下中,文本又是这样呈现,“那小子的爸爸径直走到那两名警察面前,低声耳语几句,两名警察放了行。”这样一来,一个“径直”,一个“低声耳语”,仅仅两个行为动词又把上级对下级普遍的办事方式显示出来。
同时,孙智慧先生将最小极限化原则与转移次准则适时地糅合在一起,共同为讽刺机制服务,使文本更具闪光之处,给人以精雕细琢之感。比如“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句。从一般意义上讲,“可怜天下父母心”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赞叹天下父母为子女付出所有、无怨无悔的伟大感情;二是表达子女遇到挫折或取得成就时父母为之担忧着急或欣慰高兴的心态。但在《面子》中,这一俗语的感情色彩发生了变异。在《面子》中贯穿着两组父子关系:张生父子及杨志父子。首先看张生父子。发了财的张生因为城里教学质量好,就打算把儿子送到城里读书,恰好这时姐姐因财产状况出了问题也请他到城里看管一下自己的住房,从“正打瞌睡呢,扔过来一个枕头”一句,我们可以大致推断出,供儿子读书是张生进城的主要目的。但接下来的几点让我们对他的目的产生怀疑。试想,如果张生只是单纯地为让儿子有更好的学习环境,那他完全可以在身份悬殊的邻居面前,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保持一颗良好平等的心态,大可不必有低人一等的羞愧之感。当驾驶证事件表明不良的社会风气已经侵蚀小小的儿子时,父母在冷静之后,考虑的本应是儿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是否会被日积月累的不良风气毒害至深并因此铸成大错。但张生的态度截然相反。他不仅不担忧,反而洋洋自得、以此为荣。甚至再次出现类似事件时,主动提出让儿子继续自己上次的“壮举”。在另外一对父子身上,杨志爸爸对儿子的爱以为儿子的同学及老师“办事”体现出来。这让我们不得不质问:难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让孩子有了出息给自己“长面子”,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的溺爱孩子吗?假使姑且认同这种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第一层面,那么儿子让张生引以为豪的理由在不知不觉中又推翻了第二层含义。子女优异父母骄傲本是人之常情,但张生骄傲的资本却是儿子办成大人都办不了的事,再次违拗了常理。儿子办成事的筹码是他的班长身份,而这种身份的来源是“个子高,在农村跑大的,身体比城里的孩子结实”,并非在于他学习有多好,表现有多优秀。小说清楚的写到儿子的成绩不太好,这就成为这一事实铁的证据。
文中形容词和虚词的降用,进一步突出了“面子”的讽刺效果。比如,张生的儿子本是因身高体壮当了班长的小学生,但驾驶证事件让他成为邻居眼里“神通广大”的人物。“神通广大”是指法力无边、本领高强、无所不能。这种释义的巨大和人物身份以及事件的渺小构成了强烈的不和谐。驾驶证事件本微不足道,但给邻居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张生楼上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并且“都”把张生的儿子视作神通广大的人物,再看张生的时候,也“都”带了一种羡慕的表情,“张生感到和邻里的关系又迈上了一个新台阶”。简简单单的“都”“又”两字把事件传播的力度之大、范围之广传达了出来,造成事件与影响一小一大的对比冲突。一句“儿子能在班上当班长,他爹能差到哪儿去”,又把张生在邻居心中的地位提高,展示了邻居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心理,再一次把小市民阶层盲目追求面子的社会现状淋漓尽致得表现了出来,讽刺效果自然呼之欲出。
此外,他的其他篇章也同样耐人寻味。《爹是一个贼》讲述了一个为了供孩子上学,靠演“贼”而赚钱的父亲。这位父亲不惜在众人面前放下尊严,吞下人们的鄙夷、咽下人们的憎恨,单纯的目的就是这样能赚取孩子上学的学费,读来让人心头掠过一丝酸楚。《萝卜白菜》塑造的一对夫妻,当兵的男人为了尽孝道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每次回家女人都去接男人。女人说:送别太伤感,迎接才让人喜悦,让人憧憬。后来男人转业做了刑警真正懂得了得让女人过上好日子,当他真正把爱拾起来的时候却在一次对贩毒分子的清剿中牺牲了,女人再次去迎接男人的时候迎来了男人的遗像,女人平生第一次送男人,却是送他下葬。这一送竟成永别!令人唏嘘,令人心酸!《风刮了一下门》里塑造的那位领导架子十足的胡局长,让人读后顿然体会到那种意味深长的酸辣甚至是辛辣得讽刺。
(原文载《当代小说(新诗文)》,有删改)
§§第一辑 青出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