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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关于其他几位竹林名士的生平志趣

在“竹林七贤”中,除了嵇康之外,影响最大与知名度最高的非阮籍莫属,他亦堪称一大奇士。

阮籍(210-263年),字嗣宗,陈留尉氏人(今河南省尉氏县),他的父亲阮瑀是魏丞相的僚属,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当时知名的文人。《晋书》中这样形容阮籍:“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当时的人一开始都觉得他有点痴愚,不够灵性,只有他的一个族兄名叫阮文业的非常推崇他,由此人们也便对阮籍另眼相待了。

阮籍也本有济世之志,可是身属魏、晋政治混乱之际,无奈才选择明哲保身,虽然几度不得不出仕,可是都借故远离官场,终日以酣饮为事。阮籍的醉酒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中有一次司马昭想为他的儿子司马炎(后来的晋武帝)求取阮籍的女儿(阮籍也是贵族出身,身份高贵,还被封为关内侯),可是这个阮籍大醉了六十天,始终不给司马昭开口的机会,司马昭最终只好悻悻作罢;还有几次钟会想借议论时事的机会套取阮籍的说辞,以罗织他的罪名,可是阮籍都因为酣醉获免。不过,阮籍也并非全然是一个狂放不羁之士,他也很有政治才能,有一次司马昭派他去东平主政,结果那里不出十天就变得秩序一片井然(大诗人李白就曾作诗一首乐道此事:“阮籍为太守,骑驴上东平。判竹十余日,一朝化清风”)。

“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就是说他从来不谈论人物的是非,只是整天云山雾罩,以免惹到不必要的麻烦(细想做人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是惊人的)。他还为人至孝,表面上不拘小节,而内心深处,感情却是非常激烈的,母死,“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任情自为、磊落直率,从来不会拘于什么礼数,被人一致认可作可以“不崇礼典”的“方外之士”。《晋书》中说,阮籍邻居家的少妇长得很美,是个开酒家的。阮籍经常去她那里喝酒,而且经常喝醉,醉了就在她身旁睡去。阮籍自己觉得没有什么值得避讳的地方,而那个少妇的丈夫,也觉得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并不怀疑阮籍的为人。还有,有一位在军队中服役的人家有一位才貌出众的女儿,还没到出嫁的年龄就夭折了,阮籍虽然不认识这家人,但他却跑到这户人家哀哭起来,直到哭不出来才走回家。他还善为青白眼,阮籍像,选自清·顾沅辑《古圣贤像传略》。一时令人称绝;“其外坦荡而内淳至”,可谓又一难让人步其踪的典范人物(明代的“怪杰”徐渭也可谓与阮籍一脉相承)。“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也就是说阮籍常常驾车不问去处地乱走,走到无路可走时放声大哭而返,这就是《滕王阁序》中所谓“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的出处;他还曾经登临广武山,凭吊了一下古楚、汉战场,感叹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阮籍不仅是一位出色的玄学家,而且还是一位风骨独运的文学家,只是赶上一个不平静的时代他才表现得如此怪异。他的儿子曾经想学他的做人,他便这样对儿子说道:“我们家已经有仲容(指阮咸)像我一样(误入歧途)了,你不能再这样了!”可见他的内心是复杂的、矛盾的,其82首《咏怀诗》开篇即吟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颜延之《五君咏·阮步兵》(阮籍曾任步兵校尉)曰:“阮公虽沦迹,识密鉴亦洞。沉醉似埋照,寓词类托讽。长啸若怀人,越礼自惊众。物故不可论,途穷能无恸。”

至于谈到其他几位竹林名士,无论是文名、人格还是思想、学术的影响力都远远不及嵇康、阮籍,南朝梁时著名文学家、史学家沈约就曾经在其《七贤论》中这样评述道:“自嵇阮之外,山、向五人,止是风流器度,不为世匠所骇”。而后人之所以将他们七人相提并论,其实还在于彰显出那个时代的整体的精神独特性(风貌)。当然需要我们注意的一个问题是,所谓“魏晋名士”无一例外都是出身贵族阶级,也就是说他们天生便都应属于社会统治集团的一员,也为此他们便都不容易成为真正的隐士。

在“竹林七贤”中,山涛与王戎官职都做得很大,可谓政治家。其中山涛“少有器量,介然不群。性好《庄》《老》,每隐身自晦”,虽然也很有林泉之志,可是终究没有摆脱世俗事务的纠缠。王戎(233-305年)也是出身官宦世家,从小就表现不俗,“幼而颖悟,神彩秀彻。视日不眩,裴楷见而目之曰:‘戎眼灿灿,如岩下电’”,天赋异秉,志气逼人,善于识人(“有人伦鉴识”)。两个人都活得很体面,很长寿(不过据说王戎行为也有不够检点处)。

阮籍的侄子阮咸,像他叔叔,喜欢自行其是,从不看人脸色。山涛有一次举荐他做官时评价他道:“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职,必绝于时。”可是最终因为掌权的司马昭觉得他“耽酒浮虚”,就没有起用他。阮咸还因为“纵情越礼”为时人所不齿,不过他倒也具备很高的艺术修养,“妙解音律,善弹琵琶”,一辈子不喜欢过多地交结人事,平生最大的乐趣也就是陪着三两知己“弦歌酣宴而已”。

向秀“清悟有远识”,年轻时候就为山涛所推崇,也非常喜欢老庄之学,而且他还写过一部《庄子注》,在其当时产生过很大的学术影响力。他和嵇康的关系最为密切,嵇康打铁时他就在一旁做帮手,知己相和,“相对欣然,旁若无人”,人生一件赏心悦事啊。嵇康死后,他还写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思旧赋》来追念故人,其中赋曰:“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伫驾言其将迈兮,故援翰以写心。”

刘伶是七贤当中举止最为乖张的一个,他不仅身材矮小,而且“容貌甚陋”;但为人“放情肆志,常以细宇宙齐万物为心”,也是一位具有玄学底蕴的人物;“澹默少言,不妄交游”,有一次和阮籍、嵇康偶然相遇,竟彼此“欣然神解,携手入林”。他起初很不在意什么家产的多寡,还喜欢乘坐鹿车,身上带着一壶酒,还让家人拿着一把锄头样的工具(锸)在后面跟着,对家人说:“死了就把我埋上”。他的妻子曾经有一次劝阻他纵酒,他竟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不喝不行。他还写过一篇《酒德颂》非常知名,在政治上他倡导“无为之化”,因为不合朝廷的大政方针,一生仕途失意,倒也没有惹上什么祸端,最后寿终正寝。

这就是其他几位竹林名士波澜不惊的人生结局,清代乾隆皇帝出游经过山阳旧地时,耐不住思古之幽情,也欣然赋《七贤诗》一首:“嵇生放达意真豪,嗣宗青眼夸神交。启事吏隐何妨涛,沛国豫流形陶陶。小阮不愧玉树曹,阿戎清爽舞浊醪。竹林之游芳躅高,延之过激由去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