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西路军:天山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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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7、五个人的名字都在册上

赵丹等人在筹建剧团的过程中,已从茅盾处得知杜重远被软禁了,不久又听说被捕了。杜重远究竟犯了什么罪遭到逮捕呢?他们同杜虽素不相识,但杜是他们来新疆的介绍人之一。他们才来不久,就发生了介绍人被捕的事情,这不能不使他们对新疆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不久,茅盾告诉他们,他一家为了奔母丧要回内地去了,还说张仲实也已经请假去参加伯母的丧礼。这消息使他们感到六神无主,在新疆已完全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茅盾走前答应赵丹他们,等到了延安,一定设法让他们离开新疆。

他们压力越来越大,连赵丹扮演一个丑角,因角色的形象和盛世才岳父的形象酷似,引起盛世才的不满。严酷的现实使他们的理想和热血化作一盆冷水。

忘不了那一个深夜。夜很黑,透出深沉的忧伤。茅盾走后两个月,几个便衣悄悄闯进赵丹和徐韬住屋搜查,说公安管理处李处长请他们去谈话,就把两人带走了。

王为一、朱今明和易烈三人无处求援,只得联名写信给盛世才,申诉大家来新疆的目的,纯粹是为了开拓戏剧事业,没有犯罪行为,恳求释放赵丹和徐韬。盛复信说,赵、徐犯罪证据确凿,正在审讯中,望你们安心工作。他们再去信说,赵、徐来新目的和我们三人是一致的,如赵、徐有罪,则我们也有罪;如我们无罪,则赵、徐也应无罪。我们愿以几家人的生命担保……盛再没有理他们。

他们不敢向内地联系,因为新疆的邮电检查特别严,一旦查出恐对赵丹、徐韬更为不利。他们整个人困在烦恼之中,除等待别无他法。

1941年3月,一个黄昏。三人正在排练于伶的剧本《夜光杯》,突然接到公安管理处的电话,说李处长要三人去谈话。他们知道事情更糟了,也要进监狱了。三人默默地向新疆人民视为虎口的公安管理处徒步走去,在传达室报了到。一个矮小的中年人,伪笑地和他们打招呼,让他们上停在门口的汽车。这是一辆漂亮的小轿车,在新疆极为稀有。他们来新疆一年半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享受,也就是这辆车把他们送进了监狱。这是一个春寒刺骨的日子,这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

有人问,他们既然不想呆在新疆,为什么不设法跑呢?要知道,新疆特殊的地理和政治环境使人只能束手就擒。由内地进了星星峡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遍地是沙石,城镇就像汪洋大海中的孤岛。所有的交通工具又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不经批准是寸步难行的。再说迪化特务密布,自他们成立了剧团,上面就派了“爱好戏剧”的坐探来监视他们。茅盾住宅的巷口,有个摆摊卖衣帽的中年汉子,据后来知道就是个特务。盛世才要抓你,你是躲了今天躲不了明天。

他们三人被分别关在三个牢号里。这里条件恶劣,对“犯人”苛刻,连放风都是单独进行。王为一进监狱两年都不知道同狱是些什么人,更不知道赵丹和徐韬在什么地方。

赵丹被关押在重政治犯的第二监狱。进狱后的第一个怪事,就是狱警在给犯人开饭时,只准赵丹伸出左手接馍馍,而且只准吃三个。有次监狱官查号时,把赵丹家属送来的书全部没收,只留一本高尔基的《三人》,说只准他看这部《三人》。赵丹莫名其妙,直到审讯时一再追问他来新疆搞阴谋活动是听谁的指使时,他才醒悟,原来是在诱导他说出是杜重远、茅盾和张仲实三人。赵丹矢口否认。特务使用细皮条将他一只手的手指绑在长凳上,用木板抽打,打断一根再换一根,直打到皮开肉绽,再在血肉模糊处撒上辣椒末,使赵丹痛厥过去。赵丹经过多次莫名其妙、故弄玄虚的审讯,最终被定为“托派”罪名。其他几个人的遭遇也大体如此。易烈在五人中最年轻,却已离大家而去。他在狱中生病时,被打毒针后通知汉族文化促进会保释出去便死了。

盛世才被迫离开新疆以后,国民党当局开始清理积案,许多犯人陆续被释放。他们仍然在押,但陆续被调整到一个狱室,狱规也放松了。他们都被派在狱中做工,行动比较自由一些。一个曾经和赵丹同过牢房现在狱中管理档案的老犯人,悄悄地把一份杜重远案的在押犯人花名册给他们看,他们五人的名字都在册上。此案共49人,每人名下填着年龄籍贯、入狱年月等,最下面一方格是注明犯人生死的。凡已死的就填“死”字,49个空格中除了他们四名和史枚外,均已填上了“死”。史枚是自己单独联系,带了一家人到新疆来的,与他们同期被捕。他们几个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据分析,可能得力于周恩来的营救。当他们被捕的消息传到重庆后,周恩来就组织文艺界知名人士联名写信给盛世才,要求释放他们,报刊也发表文章声援。延安的文艺界也联名写信给盛世才营救他们。这些声援和营救活动对盛世才肯定不无影响。盛世才离新后,他们终于在1945年2月走出了监狱大门。

他们四人获得自由时,他们的家属已经离开了新疆。原来,在他们被捕后,妻子们都成了叛逆家属被放到女子中学当教员。盛世才投靠国民党后不久,她们被送回内地。她们临走时要求见丈夫一面,公安管理处声称,到了哈密就能见面了。她们以为丈夫也被释放,安排在哈密和她们团聚,然后一起回内地。谁知她们到了哈密,直到上飞机还不见丈夫,忍不住问机场的人,回答说:“你们走吧,他们不来了。”妻子们悲痛地以为丈夫被处死了,泪水夺眶,含恨离去。她们历经艰辛、备尝困顿,踏上了归途。

国民党当局当然想利用他们,特别是赵丹这样的名演员,来开展新疆的文化活动。省党部宣传部长兼中央文化运动会新疆分会主任孙浮生,把他们安排住在文化运动会宿舍,动员他们留在新疆工作。他们坚决谢绝了。孙浮生又提出要他们演一个戏,跟新疆的观众见见面。这一点他们只好同意,但拒绝排演替国民党宣传的剧本。他们组织一些学校的教员排演阳翰生的《前夜》。演出后,孙浮生仍不放他们走。看样子,他们是被变相扣留了。

他们决定把情况告诉重庆,要求营救。但与重庆联系很不容易,一旦被特务发现,处境将更为不利。最好的办法是能在长途台总机直接和重庆的亲友通话。赵丹想起他在监狱里曾经和电讯局局长同过号,可惜他已经死在狱中了。他们想可以到电讯局长家里找他夫人摸摸长途台的情况。赵丹和王为一去局长家找他夫人,发现局长家的隔壁就是长途台的机房,仅一个人值班。局长夫人同情他们,两天后,他们终于和重庆的亲戚通上话。

王为一有个妹夫在重庆电讯局当会计,王为一要妹夫把他们的处境和要求告诉史东山。史当即找了阳翰笙,阳再要求当时的中央文化运动会的主任张道藩帮忙,张曾在国外学戏剧,1939年在重庆演出《全国总动员》一戏时和他们有同台之缘。他用总会的调令向新疆分会调他们回重庆。

回到重庆以后,中共党组织为了表示对他们四个人政治上的爱护,组织了进步的“中国戏剧艺术社”,演出茅盾的新作《清明前后》,揭露了国民党官僚买办资本对国家和人民的毒害。他们四人被放在演出的重要位置上,使国民党和广大群众知道:赵丹等四人回来了,还是属于进步阵营的。

抗战胜利后,他们四人都在周恩来指示组织的昆仑影片公司工作。解放战争时期,赵丹不顾白色恐怖对他的威胁,主演了《关不住的春光》、《丽人行》和《乌鸦与麻雀》等片。

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中,他们四人又都为新疆这段遭遇,受到重点审查,吃尽苦头,徐韬含冤死去。赵丹遭到江青、张春桥的迫害,禁闭达五年之久,身心受到严重摧残。

赵丹去世之后,夏衍在他的追悼会上说了一句沉痛的话:“我们这一代在坎坷的路上走得太久了!”

赵丹等人的新疆之行,每一步都滴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