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中旬,左支队跨大雪山,越野马滩,由公岔山口走出祁连山,到达石包城(今肃北蒙古族自治县石包城乡)。
草丛嫩绿,柳芽鹅黄,远处隐隐出现了几座茅屋。大家兴奋地忘记了一切,高声叫喊着奔跑起来,几十天来,第一次见到人迹所在。袅袅的炊烟,哞哞的牛鸣,匆匆来去的人影,一切显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石包城叫“城”,其实只是个小小的村落。黄泥砌成的低矮土屋,稀稀落落地住着10多户人家,可是在这里买到了粮食和盐巴。大家扳着手指头一算,33天,第一次吞下美味软滑的青稞面,第一次尝到了真正盐巴的咸味,人人的眼睛里喷出了火一般的光彩,激动的红晕从青黄的脸上泛了出来。
到达石包城的4月16日17时,西路军工委会致电援西军刘(伯承)、张(浩)并转军委:
(一)我们今十六日到达石包城,距安西两站半路,距敦煌四站。
(二)为争取先机,我们遂改向安西前进。到安西后稍作休整,即向星星峡进。请设法与新疆交涉并请远方派人到星星峡接我们,最好由汽车带粮到该地。
(三)我们全部只八百五十人,困疲至极,急需待机休整。
(四)特急!请即复昨日电,你们是否收到我们万万火急报。
(引自《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文献卷》上,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第622页)
4月20日,毛泽东、朱德致电援西军刘、张并转西路军工委会:
远方对于西路军进入新疆转赴远方求学问题,已决定了。为此,目前西路军必须到达星星峡,他们在该地迎候你们。你们不应在敦煌久停,而应尽可能只休息两三天,最迅速地取得粮食和骆驼,向星星峡进。
(引自《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文献卷》上,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第623页)
晨光熹微,左支队经过紧张行军来到蘑菇台。蘑菇台属安西县,距县城约140华里。
安西,汉属敦煌郡,唐为瓜洲。悠久的历史给这里遗留下大量的文物古迹。蘑菇台南侧便是著名的“榆林窟”。榆林窟同莫高窟、西千佛洞齐名,并与之合称“敦煌艺术”。榆林河把两岸冲刷切割成了若削若砌的直立峭壁,高达四五十米,石窟错落有序点缀在两岸悬崖峭壁之上,窟里有大批佛像,群众称这段河谷为“万佛峡”。
万佛峡主持道士郭元亨以慈悲为怀,捐助红军小麦2石4斗,黄米6斗,面粉200余斤,胡麻油30斤,牛2头,羊20只,硝盐4口袋。程军长挥笔写下借条,并签上“程世才”三字。郭道士牵来匹棕红色马说:“这马脚力颇佳,贫道相赠,以供长途驱使。”程军长坚辞不收,郭道士定要相送,程军长谢了郭道士好意,遂将马收下。
休息一日,部队上路。
晴空下一团团云浪从山边升起,很快遮住了半边天,起初是如丝如缕的呜咽,继而便成牛吼马嘶般的怒号,最后竟形成了摧枯拉朽的山呼海啸。狂风夹着沙砾如狂涛巨浪,呼啸而来,霎时沙石蔽空,拔树毁屋。战士们捂着脸,躬着身顶风而进,等大家重新睁开眼睛,他们留在沙上的脚印已是踪影全无,只有一波一波的风刮向远方。
安西,著名的“世界风库”,平均每年有75天刮7级以上大风,多时可达100天以上,最大风速每秒24米,9级。当地谚曰:“出了嘉峪关,西去玉门关,两眼泪不干,刮上一场风,三百六十天。”不过,安西大风对历尽千难万险的红军来说算不了什么。使后来的幸存者永志不忘的是左支队遭到猛烈的枪炮的风暴。
左支队进抵距安西城25华里的十工村。
安西一带豪绅地主风闻红军走出祁连,急忙携带金银细软麇集安西城内。一时间,人声鼎沸,慌乱一片。县长尹尚谦更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一面下令在城内挨户拔丁,强迫居民守城,一面派湖北人刘永超前往十工村和红军联络谈判。
刘永超清晨骑驴来到左支队总部驻地马家庄子。西路军参谋长李特亲自讯问刘永超。刘说:“我原籍湖北黄安,来安西已经几年,做杀猪卖肉的生意。尹县长和当地绅士说红军都是南方人,派我以老乡身份前来联络谈判……”李特问城内有多少马家队伍时,刘回答说:“只有一个通讯排,20多人……”至此,工作委员会的首长确信,早已获得安西城内只有马家队伍一个排的情报是准确的,为挺进新疆,取得给养,负责军事的李先念下定了攻打安西城的决心。
红军战士们听到可以打安西的消息,都非常高兴,似乎觉得这是漫漫长夜的一线光亮,是浩瀚沙漠的一泓清泉。入夜,部队迅速向安西城运动,集结于城西南三华里的梧桐树窝和彭家庄子一带,融进那一片睡眠的沙丘和辽阔的天地。但是,攻打安西是个错误,这几乎折断了左支队沉重的翅膀。
早在3月,马步芳即通电:“剩余红军约有一千四百人,深入祁连山,经过陶苏勒地区,似将向嘉峪关外奔入安西、敦煌,西入新疆。”即调派骑兵李增荫团追击,调派骑兵马忠义团取道嘉峪关前往堵截,并以安西防务空虚,电令驻防肃州的第一□□师二九八旅旅长马步康派出部队。再4月3日,毛泽东、朱德、张国焘、彭德怀等,及4月13日毛泽东、周恩来,先后致电在西安的叶剑英,指示他向顾祝同交涉,“对河西余部,请顾令马不得再行追击,依其转赴新疆受盛世才收编”,“务使这批人到敦煌后马军不得为难”。这种谋求营救的交涉,反而将左支队行程的准确时间告知了马步芳。
马步康旅第五九五团的两个步兵营,配备旅直属手枪连,由团长刘呈德率领,星夜西进,据守安西县城。刘呈德以三日夜急行军赶到安西,县长尹尚谦和各机关的人员都已弃城逃匿。刘据通讯排长报告:“红军从祁连山北进,已抵距安西城六七十华里的塔什桥子,即将到达安西。”刘所属部队分为两队,在城头轮守轮休。
当晚风吹灭了千家灯火,夜幕笼罩梦乡的时候,红军兵临城下,向东南隅攻击。
安西城用板土筑成,东城墙和北城墙有很长一段被流沙掩埋。红军组成两个梯队攻城。第一梯队刚一打响,就招来猛烈炮火。机枪像暴风雨似的扫射,迫击炮弹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来,炸起一根根土柱,间或也有几颗山炮弹呼啸着掠过头顶,飞到很远的地方爆炸。攻击梯队在积沙涌满的斜坡上向东城墙进攻,几次艰难地爬到城墙附近,都被强烈的炮火压了下来。李先念和程世才命令停止攻城,部队且战且走,转移到城西南五营村王家屯庄。
天明,刘呈德以少数兵力守城,多数调出城外,将红军包围在王家屯庄一整天。夜12时左右,红军突围而出。刘呈德俘获红军警戒人员十余名,他们说:“所剩人马不多,仅有七八百人赴新疆。我们原先探悉马家军在安西只有20多个骑兵,计划占领安西,休息三五日,再入新疆,谁知那晚攻城时,马家军援兵已占领了安西。”
月光凄迷,冷风在原野上飘浮,隐去了枪炮声的戈壁滩一片沉寂。左支队向西疾进,后面的枪声听不到了,前面却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走近一看,岔道口上停着一辆翻倒的大车,辕马躺在地下,拉长套的两匹马在路旁啃着枯草,车上箱柜翻在地上,满地撒的是白花花的银元。两个穿戴讲究的女人,坐在车旁蒙着脸哭泣。这不知是哪一位地主老爷,听说红军来了,连夜拉着自己的金银财宝逃跑,半路翻车,遇到红军从这里路过,就把女人也丢下逃走了。红军战士从车旁过去,银元被踢得满地乱滚,但是没有一个人弯下腰拿一块。
月亮沉没,大地黑暗,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已经到达疏勒河。他们找了个水浅的地方,脱下衣服,徒涉而过,走到河中,河水到达胸口,上岸以后,一个个冻得牙齿格格作响,说不出话来,整个下肢都冻麻木了。大家穿好衣服,奔跑取暖。
这一夜跑了90里路,拂晓到达一个叫白墩子的小村落。
刘呈德的骑兵连跟踪红军而追击,步兵随之,一直进抵白墩子。骑兵连长报告说:“红军全部向红柳园西行,距此约有20华里。”刘即凑集骑兵数百人,紧紧尾追,步兵两营后随跟进,至红柳园附近,天已渐晚。红军沿大路两侧的沙山向刘部阻击,刘将骑兵分成两股,绕袭红军左右翼,步兵亦分为两个梯队,一个梯队由正面猛攻,另一梯队由左翼攻击,其余作为预备队。
激战三个多小时,红军力不能支,向西撤退,仅留少数人抵御。刘呈德部攻上山头,俘获红军100余人,其二营营长马如良被红军击毙于沙山,该营二连连长亦被击毙,伤亡连、排长10余人,死士兵20多人,伤30多人。
翌晨,刘呈德又派骑兵前往红柳园以西搜索,直至晚9时左右返回白墩子。骑兵带回曾被红军叫去带路的农民二人,农民说:“红军作战不利,连夜直往星星峡去了。”
刘呈德电报请示马步康,接到回电:“我命暂行返回安西,听候命令。”刘呈德部回驻安西,此时李增荫团已到达安西,马忠义团亦进抵距安西70多华里的三道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