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西路军军政委员会致电中央及军委:
(一)今天血战,部队无弹,饥渴,损失甚大,已战到最后,现存两团余兵力,伤亡及牺牲团级干部甚多,只有设法保存基干。
(二)军政会决定徐、陈脱离部队,由卓然、先念、李特、传六、树声、世才、黄超、国炳等组工作委员会,先念统一军事指挥,卓然负政治领导,受工委直接指挥。
(三)西路军坚决执行党中央正确路线,绝无对南下时期曾一时反五次“会剿”,这是国焘错误,从未继续。不过对敌情、我力、地形的特情,西路军原力并不能单独战胜“二马”。望重新估计各军和客观事实。
(引自《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文献卷》上,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第612页)
西路军总指挥徐向前――
我军从康隆寺地区边打边撤,退到石窝一带的山上,已是斜阳晚照时分。我在前沿阵地指挥部队打退追敌的最后一次进攻,还没喘过气来,就接到陈昌浩的通知,去石窝山顶开会。
我到那里一看,剩下的师团以上干部,还有二三十人。部队吃了前所未有的败仗,大家异常难过。会上,陈昌浩宣布了军政委员会的决定:徐、陈离队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情况;现有部队分散游击,坚持斗争。关于我俩离队的事,他可能和别的军政委员会委员酝酿过,但我毫无思想准备。我说:我不能走,部队打了败仗,我们回去干什么?大家都是同生死、共患难过来的,要死也要死到一块嘛!陈昌浩说:这是军政委员会的决定,你如果留下,目标太大,个人服从组织,不要再说什么了。会议决定西路军残部,分三个支队就地游击:王树声率一路,约五连步、骑人员;张荣率一路,彩病号及妇女、小孩千余;李先念、程世才率一路,系三十军余部五个营及总部直属队,共千余人。成立西路军工作委员会,由李先念、李卓然、李特、曾传六、王树声、程世才、黄超、熊国炳等参加,统一指挥部队。李先念负责军事领导,李卓然负责政治领导。
散会后,我还想动员陈昌浩,不要回陕北。我拉着他的手,恳切地说:昌浩同志,我们的部队都垮了,孤家寡人回陕北去干什么,我们留下来,至少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我看还是不要走吧!陈昌浩很激动地说:不行,我们回去要和中央斗争去!他要斗争什么呢?无非是西路军失败的责任问题。我那时的确不想走,但没有坚持意见,坚决留下来。事实上,李先念他们,并不想让我走。我迁就了陈昌浩的意见,犯了终身抱憾的错误,疚愧良深。如果我留下来的话,军心会稳定些,最低限度可以多带些干部到新疆去。
总政治部主任李卓然――
西路军余部从康隆寺附近转移到一座小山上。我记得山上有一块很大的石头,在这里我们总部开了一个会议,后来人们称这为“石窝会议”。
石窝开会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痛。陈昌浩同志讲了一段话,主要意思是为了保存力量要把干部分批化装护送过黄河,去找援西军。他和徐向前同志在部队目标太大,因此他们第一批离队过黄河去找刘伯承的援西军,然后去陕北向中央汇报情况。当时徐向前同志很沉闷,一直没讲话,似乎是不想走,但会议已经决定了,也没有办法。徐、陈二人化装后由战士护送过黄河。我们剩下的几个主要干部组成西路军工作委员会,我任工委书记,李先念等同志任工委委员。
红三十军代军长程世才――
我们整个西路军集中到了石窝山头。
当时的情景真是凄惨极了,山坡上一片片的躺着我们的烈士,山头上伤员在呻吟。经过九死一生而剩下的1000多名指战员,穿着破破烂烂凝结着血污的衣衫,在呼啸的寒风中,抱着枪,背靠着背,争取几分钟的时间睡上一觉,而山下就是云集的几万敌人。一旅黄马在山下逡巡着、警戒着,准备随时向我们发起冲锋。在较远的小丘和树林背后,青烟一缕缕地升起,那是匪徒们在烧饭和烤火。他们想在吃饭以后,再向我们发起进攻。
天快要黑了,我带着警卫员到西南方向约三公里的地方侦察地形回来,通讯员来通知说陈昌浩主席召开会议,于是我便骑上马去了。
会议在山头上举行,到会的师以上干部见了面,你看我,我看你。在战场上顽强得像钢铁一般的汉子,这时眼圈都慢慢红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了。陈昌浩同志也满眼泪花。
会议开始,昌浩同志抹了一下眼泪,讲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大致上讲了三个问题:第一,我们战不过敌人,只有分散活动,保存现有力量,待刘伯承同志率领的援西军过黄河以后,再去会合;第二,部队剩下的人不多了,他和徐向前总指挥离开部队,回陕北党中央;第三,将三十军剩下的千把人编为左支队,由李先念、我和李天焕带到左翼大山打游击;第九军剩下的300多步兵和100多骑兵编为右支队,由王树声、朱良才带到右翼大山打游击;总直属队剩下的十几个干部与三十军一块行动。
对于这三个问题,大家都同意。最后徐向前同志发言,表示不愿意离开部队,他说:“我们不能在部队处境最困难的时候离开,我要跟部队一起走,大家死死在一起,活活在一起,将来听候中央的决定。”向前同志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家都心酸地低下了头。这种临危不惧的精神,深深感染着大家。一个指挥员不离开部队是对的,指挥员应该始终和部队在一起,但是已经失败到了这种地步,陈、徐离开部队会减少目标,因此大家都同意他走。最后,昌浩同志做了结论:照计划行动。
会议以后,我们将部队进行了整编,砸毁了所有带不走的武器,将一些不能跟着部队行动的伤员组织成小单位,派部队掩护着打游击。天渐渐黑下来,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左右支队同时出发了;开始走一条路,走了一程,便向左右两方分开。徐向前和陈昌浩同志带了几个人也拉着马离开了队伍。在这分手的歧路上,心里真比油煎还要难受,人人心里都有千言万语,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阶级弟兄,现在各奔西东了,将来冲开这漫天的黑暗,重新回到党中央的怀抱的时候,还能有几个人呢?我含着满眼热泪,一步一回头,看着向东南方向走去的右支队。
红三十军政治部主任李天焕――
这天下午,总部在石窝山头上开会,决定分散活动,保存实力,待刘伯承同志率领的援西军过黄河以后,再去会合。把三十军剩下的千把人编为左支队,由李先念、程世才同志和我带到左翼大山打游击。九军剩下的300多步兵和100多骑兵编为右支队,由王树声、朱良才同志带到右翼大山打游击。总部剩下的十几个干部和三十军一起行动。
傍晚,我们整编了部队,安置了伤员,砸坏了带不走的武器。入夜,便怀着沉痛依恋的心情,含着满眼的热泪,和同生死、共患难的九军战友们分手了。
总部三局(通讯)局长宋侃夫――
3月14日到石窝,我们的处境更困难了。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开会决定:徐向前同志和陈昌浩同志回延安。李特讲,为缩小目标,减轻负担,除留下一部电台和中央联系外,其余全部砸烂毁掉。我的心情非常沉痛,回电台传达命令时,声音都哽咽了。我和同志们都想到,红军电台的建立是多么不容易。大家一面砸,一面烧,一面流眼泪。
红八十八师参谋长(红五军余部在倪家营子与八十八师合并时任职)饶子健――
空中繁星闪烁。干部们在山坡上来回奔走,忙着整编队伍,安置伤员,掩埋烈士遗体,砸坏带不走的武器,烧毁无用的文件材料。我安排好了行军的队伍,又根据上级吩咐,从部队调十几支盒子炮,从供给处取了一些经费给总部送去。从总部返回,带领几个战士,扛了副担架去抬师长熊厚发同志。熊师长在南柳沟战斗中左臂负伤,动脉管被打断,由于缺乏药品,伤口化脓,胳膊肿得圆鼓鼓,疼痛得很厉害,动弹不得。见我们来抬他走,怎么也不干,硬是要坚持自己走,经我们再三劝说,才勉强地坐上了担架。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担架的后面,在石窝山腰上走着。
红八十八师政委郑维山――
晚10点钟光景,我和警卫员、秘书三人又遇到我军一些零散人员――副师长熊德臣、师经理部长叶永松、二六八团政委徐金书,还有八十九师师长邵烈坤、师政治部主任裴寿月等人,都蹲在一座小山上。
我惊奇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部队呢?”
“部队被冲散了!”他们烦恼地说。
我又问:“总指挥他们呢?”
他们说:“走了。”
我再问:“军政委他们呢?”
他们答说:“不晓得在哪里。”
我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说:“准备找援西军去。”
他们是随主力行动的,我没有理由不信他们的话。后来我才弄清楚,我军主力也遭到骑匪袭击。熊德臣他们是在混战中与部队失去了联系,也不晓得石窝会议和全军编成左右两个支队,分头突围的决定。这样,我们就聚在一起,依星辰判定方位,朝东北方向走。第二天白天,突遇搜山骑匪,又把我们冲散。
3月15日,西路军工作委员会致电军委主席团、党中央:
(一)为适应目前战略环境,为保存力量,分为三大支队活动。张荣率十五团及彩病号及特务团一部为一支队,约一千余人,枪百余;树声率二十团及骑兵两连共约七百人为一支队;先念率三十军之基本主力约五个营为一支队,工委会随此支队行动。今晨到祁连山脚的番人地区,距龙首堡约两天路,地形险要。明日拟在此休息。
(二)现马敌仍以全力对付我们,现因我军分散活动,彼亦分散兵力。
(三)地形及粮食、弹药没法解决,刻下不能(有)较大的活动,且难持久。
(四)我们极望援西军迅速渡河,以达配合主力消灭“二马”,决定甘北之目的。如何请示。
(引自《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文献卷》上,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第613页)
3月17日,中央及军委复电李先念、李卓然:
甲、同意你们成立工委会,并分为三路游击。
乙、你们应以主动的游击战争,独立争取自己的生存及发展,反对过去靠人而不靠己被动而非主动的机会主义路线,过去领导一贯违反中央及军委指示,致陷西路军于今日地位。你们应该坚决反对此种错误路线,而在新的精神上执行主动的依靠自己与群众力量的方针。
丙、东北军调豫、皖,兰州、平凉、固原等处由中央军接防,我们四军、三十一军现到镇原不能西进。
丁、顾祝同已电“二马”停战,但效果如何不得而知。因此,你们行动应完全放在独立自主的方针上面。
(引自《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文献卷》上,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第615页)
中共中央及中央军委的这份电报,批评西路军领导人是“机会主义路线”错误,批评西路军“过去领导一贯违反中央及军委指示”,因而“致陷西路军于今日地位”。这对遵循中央及军委指示行动的西路军主要领导人徐向前、陈昌浩公平吗?对用鲜血和生命书写中国革命史的西路军21800余名将士公平吗?对长眠在河西走廊、祁连山中的西路军万千英烈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