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军前线总指挥部上校参谋长张时之――
1936年11月间,在干柴洼作战。干柴洼一带打得相当激烈残酷。马步芳对红军的真实情况无充分了解,不明白红军意图、红军人数到底有多少,于是用无线电台与马元海直接联系谈话,详细询问前线一切情况。他以焦急忧虑的心情对马元海说:“前线战争,既然如此艰巨,豁上性命也要打到底。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过了河的这股红军消灭在凉州一带。绝不能令其乱窜,特别不能令其窜扰青海边境。只要前方需要,要人有人,要枪给枪……”马元海也用“与红军不共戴天”等话语,表示最大决心,让马步芳放心。
在干柴洼作战,兰州绥靖公署派来一架飞机助战。红军占据干柴洼山谷间村庄,我们从四面山头进攻包围。如有军情,飞机俯冲投下白布沙袋,袋中写有联系意见。整个河西战役,我负责陆空联络。马元海身穿黑色大领皮袄,狐皮长领狐皮帽,盘膝坐于东面山头最高处,身边插一杆红色黑字指挥大旗,随风招展。传令兵往来如梭。几个号兵立在身旁,随时吹起前进冲锋号,山鸣谷应。我同指挥部几个工作人员站在他周围观看在谷底里进行的血战。突然一枪,击中与我摩肩而立之人。他身背一支步枪,年二十一二岁,应声仰面朝天,登时气绝身亡。子弹从其右眼骨下穿出左后脑,出血只有杏核大。这一死者,并非正式士兵。他本无上阵作战之必要,但青海临夏一带,家族中如有人从军作战,其亲属自备枪马,驰赴火线,帮助作战,虽死而无悔。这一死者,为临夏西乡莫尼沟人,因此丧身疆场,埋骨乱山冈。马元海对我说:“你带领电台及所有随军工作人员,回到打鱼沟去,免得再出危险。如果你中弹丧命,我们的许多重要事情就要陷于停顿瘫痪状态……”
马元海不断严令各部和民团,死力进犯。虽经过整日战斗,部队和民团死伤累累,但红军坚守干柴洼阵地,始终屹立不动。直至晚间,干柴洼仍攻不下,马元海不得不将部队撤至打鱼沟一带。这夜,马步芳在西宁用报话机督令进兵。马元海又欲以人海战术猛扑,可是红军已放弃干柴洼,进军横梁山。我们进入干柴洼,但见穷街陋巷,红军都挖有战壕,家家户户,门墙板壁都是枪眼。有些地方熊熊大火,正在燃烧。街道两旁遗有牺牲的红军尸体数具。从战地的实际观察中,看到红军防卫严整,令人叹服。
部队停止在李家堡一带,准备夜间攻击横梁山。他们虽然已作决定,我则不以为然。我认为,红军饱经战争,训练有素,机动灵活,完全按照战略战术行军作战,要百分之百肯定红军的作战能力,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后悔莫及。我们的军队是乌合之众,有马步芳统率的一□□师,马步青统率的骑五师,有青海各县临时强迫拼凑起来毫无战争经验的民团,武器不精良,甚至有的民团手无寸铁。名为骑兵而马术不习,组织涣散,号令不统一。白日作战,各自东西首尾尚不能相顾,进行夜战,实在危险至极。他们认为我乃书生之见,不予采纳。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部队无次序无层次,跨马持旗,乱哄哄向横梁山进发。我们也没有接到出发命令,只是看见部队出发,也就随着部队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心中惴惴不安。
夜里11点钟左右。骑步各兵,纷纷攘攘,从横梁山方向倒退下来。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前队冲后队,如山崩河溃,喝止不住,退到李家堡附近开阔地带。漫山遍野,沟沟岔岔,燃起无数篝火,以取暖烧水。火光烛天,浓烟蔽空,照得红土坡更比红色珊瑚鲜艳。各部队纵声高呼:“喂,某团某营到这里来!”“喂,鲁沙尔民团的人,我们在这儿哩!”“喂,互助民团的人,你们快到这里来集合!”此伏彼起,喊个不休,山鸣谷应,军心为之惶惶。
天寒风似刀。我与马元海等人在横梁山前线最尖端,或坐或立于乱草石间,前边也无尖兵卫兵等布置。我问:“部队这样慌乱溃退下来,究竟在前边遇到了什么情况?”马元海不胜伤痛地说:“前头部队,正行进间,在山谷里听见两三响枪声,就惊慌向后退,前队冲后队,莫名其妙,大家一齐争先恐后往后乱跑。我虽用要以军法严办的话,喝令他们停止,还是没命地向后跑。胡大呀!以后的仗怎打下去呢?世界要完蛋哩!”我说:“天气这样寒冷,前面不远就是敌人,又没有前卫尖兵等布置保护,环境相当险恶。你是指挥官,三军之命悬于你手,还是回到李家堡,等到天亮,重新整顿部队前进吧!要知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
第二天,重新进入横梁山隘口,发现有两三匹战马被踏死在隘路间,阻塞前进道路,人马不得通过。等排除后,始得行进。夜半枪声,有人说是红军发射的,但也有人说是我们自己部队拥挤之中走火的。其实,在我们前面,已派有马忠义骑兵团与红军保持接触。
部队进抵古浪峡东口,前无侦察尖兵,大队人马停止于峡口。打尖之后,妄图一举踏平古浪的红军,几乎遭到一场全军覆没之祸。下午两三点,将欲起身进峡时,从峡中走出来三五个浑身血污、残腿断臂的伤兵。问之则曰:“我们是二九八旅五九五团马华荣和西宁东南川十二大营的士兵。古浪城已被红军前天占领,马华荣团长臂部受伤,十二大营全被击散溃不成军。现在古浪峡南北两山间,全由红军用机枪密密设伏,等待你们通过。若你们进去,万枪齐发,恐怕一个人也不得活……”既不知己,又昧于知彼,危险何如。于是我们改道从古浪峡以西龙沟堡山谷间,在根本没有道路的悬崖绝壁间穿行。一声号令,近万名人马踏开数十道山路,迂回进抵古浪县城以西约10华里的金家堡。
翌日,攻打古浪,有兰州绥靖公署派来飞机三架助战。进攻开始,陆空联络不灵,步骑进退失调。我们未接到任何行动命令,张皇失措,东张西望于起伏不定之山冈间。日落西山,古浪攻守战仍在血泊中拉锯式进行。海南警备二旅司令部人员与指挥官马元海相失散,而行军无线电台又与我们在混战中失去联系。我们一伙退缩于金家堡海南警备一旅马彪处。马彪对我们严厉训斥一顿:“你们不要命了,失去了自己的指挥官,又丢失了无线电台,将以军法从事,要你们的头!”
红军弃城西进,我们穿城而过。东西大街,血流成河,人马在血泥中夺路而过。古浪会战,真所谓浴血而战,为河西战争中最残酷最激烈之一战。行军至大河驿靖边驿一带,始与马元海会合,而行军无线电台在两天后亦得以安全归队。古浪战斗后,我在城外路旁,曾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惊恐我方散兵的迫害,在沙田里东奔西跑,不住地前后张望,惊恐之状,难以叙述。城内又有一个年轻的姑娘,随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向我方散兵哀哭求饶,指挥部报务员詹某阻止无效。这位小姑娘遭遇的命运,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