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赋》是欧阳修抒情文章中最为杰出的佳作。
这篇散文赋写于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作者时年五十三岁,在京城任翰林学士、给事中,充御试进士详定官。可以说这是欧阳修官运亨通的一个时期。但三十年来的宦海浮沉,使他有太多的感慨。他遭诬被贬滁州,辗转数郡,于至和元年(1054)返京见仁宗时,他已是须发尽白的老人了。身体的衰老疲惫只是表面的,其内心的困惑与忧虑,更使他百感交集。三十年来,自己力主革新政治,并为此努力过,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但至今社会积弊如故,并有每况愈下之势;自己为官清正,忠于职守,直言敢谏,严格约束僚属,但也因此得罪不少人,积怨颇多,屡遭攻击和诬陷。按今天的观念,五十出头的人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为国效命之秋,但欧阳修在正视现实的积极人生态度之中,却交织了不少消极的凄凉哀飒之情。身心俱老的欧阳修,由秋声、秋色、秋意所引发的强烈的秋感,于《秋声赋》中表露无遗。
文章的第一部分是描绘秋声,可谓应题而起。通过一系列精妙的比喻,把看不见、摸不着的秋声描摹得形象、具体,可见可闻。文章的第二部分是进一步展开对秋声的描绘。先从色、容、气、意、声五个方面对变态百出的“秋状”进行描绘,突出秋声到来时自然界摧败零落的景象,接着又用刑官、兵象、音乐等作比附,进一步推论“秋声”摧残万物的原因,利用传统的说法,说明秋声“常以肃杀而为心”,并强调“物过盛而当杀”。“物过盛而当杀”,不言而喻,“人过盛而当死”。文章很自然地过渡到第三部分,由物及人,慨叹人生之衰飒飘零。“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无情的草木尚有“飘零”“当杀”之时,人作为“万物之灵”,其衰飒更甚于草木,为什么呢?“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人生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去操心,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去耗费体力,这已经够受的了,更何况很多人有意跟自己过不去:“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自己力量达不到的事,总想琢磨着去干;自己智力达不到事,总是瞎操心去忧虑。这么自己折腾自己,能不加快衰老进程吗?“宜其渥(wò)然丹者为槁木,黝(yǒu)然黑者为星星”。红润的面容很快衰老,满头黑发变得灰白,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人非金石,乃血肉之躯,如此折腾,是自己摧残了自己,与秋声毫无关系,所以不必去怨恨秋声。欧阳修十分透彻地悟出了人的衰颓老死是人们自己过分劳累和忧思造成的。
《秋声赋》确实流露了欧阳修的某种消极情绪。但作者在慨叹人生无常、抒发身世之感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阐发了自己的养生之道,对人生抱有一种唯物主义的态度:人同自然界的草木一样,有其盛衰的必然规律,不必为衰老而怨天尤人,要想健康长寿,一切随顺自然是最重要的,不干力所不及之事,不忧智所不能之事,不自己摧残自己,自然可以颐享天年。
欧阳修的慨叹和所悟,的确很值得我们深思和借鉴。清人余诚评欧公此文说:“借景生情,不徒以赋物为工,而感慨悲凉中,寓警悟意,洵(xún,实在)堪令人猛省。”(《古文释义新编》卷八)这“警悟意”和“令人猛省”,可谓深得本文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