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讲到北宋之“熙宁变法”与“元祐更化”者,无人能避开王安石与司马光二人;凡读过王安石《答司马谏议书》者,无人不知二人是政治上的对头。王安石与司马光持不同政见,斗争激烈,这是事实;但若真的以为二人是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则未必然。
《宋史·王安石传》曰:“安石与光素厚,光援朋友责善之义,三诒(同”贻“,送,致)书反复劝之(指新法),安石不乐。”这里给我们透露了两点信息:一是王安石和司马光原是“素厚”之“朋友”;二是二人因对变法持不同观点而分道扬镳。
司马光生于1019年,卒于1086年;王安石生于1021年,卒于1086年,司马光年长王安石两岁,二人又同年去世,可谓“年相若”;司马光于仁宗宝元元年(1038)中进士,王安石于仁宗庆历二年(1042)中进士,并多次为同僚,如仁宗至和元年(1054),二人同为群命司判官;治平四年(1067),二人又同为翰林学士,可见二人少不了交往。王安石力主变法;司马光在仁宗嘉祐年间多次上书言事,在讲到财利之事、选人之道等问题时,观点与王安石颇有相同之处。由此,我们甚至可以说二人“道相似”。王安石也承认他们“游处相好之日久”。那么,这两位“年相若”“道相似”的朋友,何以长期处于对立的境地呢?王安石在《答司马谏议书》中说:“窃以为与君实游好相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关键在于“所操之术多异”,即改革社会的主张不同:司马光主要讲“省用”“节流”,反对与民争利,而王安石则重在“开源”。司马光与欧阳修等人主张“择吏为先”,而王安石则主张“择术(措施、办法)为先”。这正是二人在政治上反目的根本原因。
在二人同为翰林学士时,一次神宗召学士议政,司马光讲“救灾节用”,王安石认为“当世之务”在于“得善理财者”,这样可以“不加赋而国用足”。司马光认为这些所谓“善理财者”设法夺民,其害乃甚于加赋。二人争议不已,神宗则表示“朕意与光同”,但也并未照司马光的意见办。后王安石行新法,司马光多次写信表示反对。熙宁三年(1070)二月,司马光给王安石写了一封长达四千言的长信——《与王介甫书》,全面批评新法,王安石立即回了一封——《答司马谏议书》,从“侵官、生事、征利、拒谏”和“天下怨谤”等方面逐条驳斥了司马光的观点;接着司马光又有给王安石的第三封信,又逐条驳斥了王安石对他的指责,可见二人在政见方面的分歧是无法弥合的。
有一次,神宗和司马光交谈后,想重用司马光,于是去征求王安石的意见。王安石说,司马光“所言尽害政之事,所与(交往)尽害政之人”,如重用司马光,等于给反对派树立了旗帜。后王安石因韩琦上疏反新法而称病“卧家求退”,神宗于是拜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司马光坚决推辞。司马光提出的条件是“罢制置条例司,追还提举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否则决不上任。司马光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此后又居洛阳十五年,主要精力在编修《资治通鉴》。可见,王安石两次罢相,都与司马光无直接关系。哲宗即位,高太后听政,重用司马光实行“元祐更化”,尽废新法。
司马光和王安石这对原来的朋友,因政治观点不同而一直对立到他们生命的终结,但司马光从未把王安石当成坏人。元祐元年(1086)三月王安石病逝,司马光在《与吕诲叔简》中说:“介甫文章节义过人之处甚多,但性不晓事而喜遂非……今方矫其失,革其弊,不幸介甫谢世,反复之徒,必诋毁百端。光意以谓朝廷特宜优加厚礼,以振起浮薄之风。”司马光不仅充分肯定了王安石的道德文章,而且以超然大度对王安石变法中的疏失予以谅解;不但建议朝廷对王安石“宜优加厚礼”,而且指出要防止“反复之徒”对王安石的“诋毁百端”。这充分显示了二人之间的深知、信赖和理解。
其实,王安石和司马光除政见有所不同外,都是光明磊落的政治家,道德文章卓著的仁人君子。《三朝名臣言行录》引《邵氏闻见录》云:“荆公(王安石)温公(司马光),不好声色,不爱官职,不殖(zhi,滋生)货利,皆同……二公平生相善,至议新法不合,始著书绝交矣。”此说颇为公允。在“文恬武嬉”的北宋,能够做到不好声色,不爱官职,不聚财货者,可谓凤毛麟角。王安石熙宁变法,司马光元祐更化,二人政见不同,各行其事,但目的都是为了国家,而非各营其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