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唐宋八大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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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艳词真伪

宋初词坛虽也孕育着改革,但由于种种原因,它却未与北宋的诗文革新同步进行,其总体上仍承袭五代时花间词和南唐词之余绪,仍袭用艳情、别情等旧有题材和传统的小令行事,为满足士大夫的歌舞宴享而创作,“诗庄词媚”的观念仍在主导词的创作。且宋初词坛,词人多为高官。他们高官厚禄,生活优游,加之最高统治者倡导享乐,举国上下,到处灯红酒暖,浅斟低唱,这样的社会环境和风气,是词走上老路的最适宜土壤。而文人们的私生活也相当自由,在家有成群的姬妾歌伎,在外有官伎侑酒唱曲,这也为他们的艳词创作提供了生活基础。欧阳修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其词的创作,自然不能不受时代的濡(rú)染。

欧阳修的词,《六一词》和《醉翁琴趣外编》共存二百四十余首。其内容除写景、抒怀、咏史外,艳情也是主要内容之一。如其《南歌子》:“风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尽管写得真切、生动、但确涉艳情。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中说:“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妇,莫为伤春眉黛促。’永叔一生专学此种。”说欧阳修“专学”冯延巳写艳词,未免言过其实,但他看到欧阳修写了不少艳词,则是事实。宋人陈振孙在其《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中说:欧词“多有与《花间》《阳春》相混者,亦有鄙亵之语一二厕其中。”这既说明了欧词与花间派和冯延巳词之相近,又想为欧阳修开脱,称其“鄙亵之语”为《花闻》《阳春》所混入。

宋初词人私生活放浪,他们写艳词本是很自然的事,不足为怪。但若是柳永之类的浪子词人,也就罢了;若遇到像晏殊、欧阳修、司马光、苏轼这样的大人物和正人君子,那就有些麻烦了。有人就认为像这样人品高尚的名臣是不会写格调如此低下的词的,一定是别人诬陷栽赃。对这样的问题,宋人的办法有二:一是删。就是在给这些名人出词集的时候,其子弟、门人们,认为这些词有损于尊大人的光辉形象,故有意将其删去;二是为其辩护,说明这些东西是出自他人之手。如晏几道替其父晏殊辩护(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六),姜明叔为司马光辩护(见杨慎《词品》),胡仔为苏轼辩护(见《苕溪渔隐丛话》),而罗泌(bì)、曾慥(zào)等为欧阳修辩护,都是显例。

罗泌在《题六一词序》中说,欧阳修“吟咏之余,溢为歌词,有《平山集》,盛传于世。曾慥《雅词》不尽收也,今定为一卷,其浅近者,前辈多谓刘煇(huī)伪作,故削之。”曾慥在其《乐府雅词序》中也说:“欧公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窈窕,世所矜式,乃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今悉删去。”蔡絛(tāo)在《西清诗话》中更肯定无疑地说:“欧词之浅近者,多是刘煇伪作。”王灼在《碧鸡漫志》中称:“欧阳永叔所集歌词,自作者三之一耳。其间他人数章,群小因指为永叔,起暧昧之谤。”我们看,手法也全不出删和辩护二门。

这里王灼所说的“暧昧之谤”,或是指《历代小史·钱氏私志》中将欧阳修的艳词和钱明逸诬其与外甥女有染的绯闻联系在一起,以证明欧的艳词是其乱伦的写实。欧词中窜入他人艳词是可能的,无聊文人所起“暧昧之谤”也可能是真的,但欧阳修写艳词也是千真万确的。

欧阳修的私生活本来就有其浪漫的一面。他不仅拥有家妓,而且还常喜上友人家观看歌妓表演:“欲向东家看舞姝(shū,美女)”便是他在《戏答圣俞》诗中的自白。而在官场和社会上,作为高官和名士的欧阳修更与歌妓们有着密切的往来。加上时代风气的濡染,以及欧阳修只把填词当作游戏小技而未如诗文一样为严肃文体,故其有此类作品,反映其人生及情趣之另一个侧面,是不该大惊小怪的。

可见,人品和词品是有联系而又不等同的两个东西。对一个人来说,并非此真彼一定假,而往往具有两重性。欧阳修的人品令人称赞,但同时也在词中描摹歌妓的艺色之美,这矛盾着的两方面恰恰体现了他的精神世界的完整性。清人昭梿(lián)在其《啸亭杂录》中有曰:“近偶阅范文正公、真西山公、欧阳文忠公诸集,皆有赠妓之诗。数公皆所谓天下正人,理学名儒,然而不免于此。可知粉黛乌裙,固无妨于名教也。因偶题诗云:‘希文公气千秋在,欧九才名天下知。至竟二公集俱在,也皆有赠女郎词。’”“粉黛”无妨“名教”,这颇有点辩证思维的说法告诉我们:即使是对欧阳修这样的“忠臣义士”“文坛巨子”,也不必劳心费神去替其写艳词辩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