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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5 季文子如晋求遭丧之礼行(文公六年)

“左传背景”

文公六年,鲁国的季文子准备去晋国朝聘,出发前他询问了朝聘时遇到丧葬时该用什么礼仪。结果季文子到了晋国以后,恰巧晋襄公死了,正好用上了丧礼。

东莱先生就此认为做事都要全面准备,不可以有漏洞。另外,还认为臧文仲不能变通,居然不知道遇到丧礼和其他礼仪是相通的。

“原文”

天下之患,不发于人之所备,而发于人之所不备。十事而记其九,来问者,必其一之不记者也。六经而习其五,来难者,必其一之不习者也。四封而守其三[1],来攻者,必共一之不守者也。十而九焉,六而五焉,四而三焉,所备者不为不多矣。然吾敌者,置其九而问其一,置其五而难其一,置其三而攻其一,缘间投隙[2],专择吾之不备而径犯之,何其逆料阴揣如是之巧耶?此世所以其忧为备之难也。然为备而不尽则难为备,而既尽则易。人之游于世,罕与所长遇,多与所短遇。罕与所精遇,多与所略遇。虽左提右防,朝戒暮警,偶有毫芒之不尽,则祸必发于此,而不发于其他。信矣,为备之难也!是非为备之难也,为备不尽之难也。必犹有短然后人得而乘之,必犹有略然后人得而困之。无所不长,彼孰得以乘吾短?无所不精,彼孰得以困吾略?苟无所不备,祸虽欲发,终无所发之地矣。是故君子之为备也,人以为无,我以为有;人以为后,我以为先。蚤正素定[3],使胸中无一之不备。及与事物接,此来则以此应,彼来则以彼应,从容谈笑,各就条理。吾是以知为备既尽者,如此其易也。

“注释”

[1]四封而守其三:四面边境而守护三面。封,边境。

[2]缘间投隙:趁着间隙。缘,因为,趁着。投,趁。

[3]蚤(zǎo)正素定:早早地端正好,平时就做好决定。蚤,同早。素,平素,平时。

“译文”

天下的祸患不是从人有所准备的地方爆发,而是从人们没有准备好的地方爆发。十件事情记得九件,来问的人必定会问其中不记得的那一件事。六经学习了五经,来诘难的人必定会问那没有学习的一经。四面边境守护了三面,侵犯者必定是从没有守护的那面过来。有十件记九件,有六经学五经,有四面守三面,所防备的不是不多。但是我的敌人,放掉九件而问其中的一件,放掉五经而问难一经,放掉三面而进攻一面,依托间隔,靠着空隙,专门选择我没有防备的地方来直接冒犯,为什么他们的预料和暗自揣摩会有这么巧合呢?这就是为什么世人都忧虑防备是很难的。所以防备而没有防备周全,就很难防备,但周全了就很容易。人们生活在这个世上,很少遇到擅长的人,而是更多地遇到不擅长的人。很少遇到精巧的人,更多地遇到简略的人。即使左右提防,早晚警戒,但稍有一点没有尽力,那么祸害就会在这时发生,而不在其他时候发生。的确,防备是很难的。但这不是防备很难,是防备周全很难。必定是还有漏洞然后别人才可以有机可乘,必定还有疏忽然后别人才可以把我围困。如果没有不擅长的,他们谁能乘我的短处?如果没有不精通的,他们谁能够围困我疏忽的地方?如果没有不防备的,祸患虽然想爆发,终究没有爆发的地方。所以君子的防备是,别人认为没有,我认为会有;别人认为可以靠后,我认为要靠前。早早地端正好,平时就做好决定,使胸中没有一处无防备的。等到遇见情况,从这边过来就在这边应对,从那边过来就在那边应对,从从容容,谈笑风生,各处都有条有理。所以我知道防备周全了,就是这么容易。

“原文”

季文子聘晋,求遭丧之礼而行。且[1]卿大夫之出聘,所备者,郊劳赠贿之仪耳,张旃展常[2]之节耳,专对答赋之辞耳。至于遭丧之事,众人以为必无,后其礼而不请者也。鲁使如晋者,冠盖相望而轮蹄相蹑[3],岂有他人皆不遭丧,而文子独遭丧者乎?文子独以为时无止,变无常,墙数年而一颓,固有适遇其颓者矣。人百年而一死,固有适遇其死者矣。安可恃他人之不遭而必己之不遭者乎?于是属意众人之所无,博讲众人之所后。当暇豫之时,而汲汲然[4]扣遭丧之礼,吾意鲁国之人,窃笑文子之迂阔者多矣。

噫!当暇豫之时,而求遭丧之礼,文子固迂阔也。至晋而果遭襄公之丧,使未尝讲丧者处之,其抢攘[5]为如何?其颠错为如何?及是时回视文子之问礼,果迂阔乎?果不迂阔乎?始笑文子之迂阔者,未必不反服文子之精审也。呜呼!昼者,夜之对,未有常昼而不夜。生者,死之对,未有常生而不死。当昼而谋寝息之具者,人未尝有以为怪。文子当晋侯之存,而问遭丧之礼,亦何足怪乎?矧文子所问者,遭他人之丧耳。倘如子路当生而问死[6],则世愈不胜其怪骇矣。虽然,文子独有所未尽也。聘与丧无二礼,而文子独问丧,是独以丧为异也。生与死无二理,而子路独问死,是独以死为异也。异聘于丧,故欲备丧。异生于死,故欲备死。合聘丧为一本,贯生死为一条者,夫何备不备之足言哉?

“注释”

[1]且:这里用作表示假设的关联词。

[2]张旃(zhān)展常:张开旗帜。旃,赤色而曲柄的旗帜。常,一种旗帜,上面绘有日月的图案。这里都是指代一般的旗帜。

[3]冠盖相望而轮蹄相蹑:帽子和车盖都可以相互看见,车子和马蹄互相都挨着了,形容人很多。

[4]汲汲然:勤勉的样子。

[5]抢攘:抢夺和攘取,指慌慌张张。

[6]子路当生而问死:事见《论语·先进》:“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译文”

季文子出使晋国,向别人询问了遇到丧葬时所当行的礼节然后再出行。如果卿大夫出使,那么所应当准备的,不过是在郊外犒劳以及赠送礼品的礼仪而已,张开旗帜的礼节而已,对答和赋诗的言辞而已。至于遇到丧葬的事,众人都认为必定不会有,把这种礼节放在后面而不过问。鲁国的使者去晋国,一路上使者的帽子和车盖都可以相互看见,车子和马蹄互相都挨着了,别人都没有遇到丧葬而惟独季文子会遇到丧葬吗?只是季文子认为时间流动,变化无常,墙壁数年会倾塌一次,必然有恰好碰到它倾塌的时候。人百年死一次,必然有遇到丧葬的时候。怎么可以凭着别人不遇到丧葬而认为自己必定不会遇到呢?于是在别人所不关注的地方留意,在别人都不看重的地方多多地讲究。在闲暇的时候勤勤恳恳地询问丧葬的礼节,我想,鲁国人会有很多人窃笑季文子很迂阔。

咳!在闲暇的时候,而去询问遇到丧葬时的礼节,季文子固然很迂阔啊。到了晋国果然遇到晋襄公死了,如果是一个不懂得丧葬礼节的人处在这个境地,他会慌张到什么地步呢?他会错乱到什么地步呢?此时回过头来看季文子问葬礼,果真是迂阔呢?还是不迂阔呢?开始时笑他迂阔的人未必不反而佩服季文子的心思精细周密。呜呼!白天和黑夜是相对的,没有一直是白天而无黑夜的。生和死是相对的,没有一直活着而不死亡的。在白天的时候准备睡觉的器具,人们不会认为有什么好奇怪的。季文子在晋侯活着的时候询问遇到丧葬时的礼节,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何况季文子所问的是遇到别人的丧葬时的礼节而已。倘若子路在活着的时候询问死的事,那么世人更加会忍不住感到惊异了。虽然如此,但季文子还是没有做彻底。朝聘和丧葬并不是两种不相关涉的礼节,而季文子单独问丧葬的礼节,这是把丧葬礼看作异常的礼节。生和死没有两种道理,而子路单独问死,这是惟独把死看作异常的事。认为聘礼和丧礼是不同的,所以想事先准备丧礼。把聘礼和丧礼合为一个根本,把生和死贯通为一个道理,这样,还有什么准备不准备可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