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老芦和小黄依偎在廊檐下打盹儿。
老芦和老黄是一公一母两只鸡。
老芦是一只芦花公鸡。小黄是一只黄毛母鸡。它们是村长家的。
老芦说我这一阵儿怎么老是犯困,而且体力也明显不如从前了。小黄说你是坏事干多了呗,这左右邻舍的鸡婆都被你糟蹋遍了。老芦说看你把话说的,这不都是为了大家多下蛋嘛,再说你以为这活儿好干吗,好多鸡婆根本不配合。老芦又说,就是你一个蛋影子也没有,都让我白费力气了。
小黄白了老芦一眼:讨厌,你偏偏暴露人家的隐私,再说这是人家的错吗?老芦急忙说,不好意思,都怪我这张该死的嘴。
老芦和小黄在廊檐下一句半句打情骂俏的时候,屋子里的电话响了。
村长有些沙哑的嗓音就传到了老芦和小黄的耳朵。
喂,哦,王主任啊……什么,明天下来?啊,好哇,我让他们别给池子里的鱼喂食……对,眼下鱼肥着呢。什么?只钓不吃?啊对,鱼都是喂饲料长大的……你说明天中午弄几只农家土鸡尝尝?好哇。那明天我在家等着,就这样……
老芦说,完了,明天不知道又该谁倒霉了,那个胖子王主任一个人就得吃一只鸡。小黄说这就是命呗,人家人还挺仁慈的,动手前都要念那句“鸡子你莫怪,你本一碗菜,今年早些去,明年快些来”。
老芦说他们还有比这更绝的,上次也是王主任过来,他们在火锅上架了两根滑溜溜的筷子,让一只灌了酒的老鳖在上面爬,一边说,老鳖,你要是爬过去了咱们就不吃你了,现在就看你自己的了。小黄有些着急地说后来呢?老芦说那还用问,那老鳖才爬了一下就落到滚烫的汤里去了。
小黄说,唉。
小黄后来问,刚才村长在电话里说不给池子里的鱼喂食,那是什么意思啊?
老芦说这你就弱智了吧。你想啊,要是今天把承包池子的鱼喂饱了,明天王主任他们怎么钓?鱼吃饱了就不吃他们的饵了。
小黄说,哦,这么回事,饿急眼了的鱼明天见了王主任他们的饵就咬。这么说,明天鱼也要遭殃了。
老芦和小黄说着说着的时候,村长的胖老婆打麻将回来了。村长说明天城里的王主任要来了,明天星期天,他们说来钓鱼。
村长老婆说挨刀的又来麻烦人。村庄老婆今天在牌桌上输了钱,心情不大好。
村长说哪好意思不答应,咱好多事都得求人家呢。村长又说,王主任他们想吃土鸡,你看……村长老婆说眼下正是鸡婆子下蛋的旺季,谁家会卖!
这时候村长就说,要不,把咱家的两只鸡宰了。
村长的话对老芦和小黄来说,仿佛是一声晴天霹雳。
小黄说,天啦,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们啦!老芦说,嘘,别吵,听他们怎么说,关键得看村长老婆怎么说,好多事情都是村长老婆拿主意。
村长老婆说,也行,那只芦花公鸡也老了,最近老打瞌睡,刚才我进门的时候还看见它在廊檐下蹲着呢。那只黄母鸡呢,到现在也没下个蛋,养着不是糟蹋粮食吗。一起宰了算了!
老芦和小黄霎时都哆嗦了一下。特别是小黄,脸都灰了。
村长说就这么定了。村长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说,明天上菜的时候你千万别说盆里的鸡是只不下蛋的鸡,就说是正在下蛋的鸡,让王主任他们知道,咱们够意思,把自家下蛋的鸡也给宰了。再说,下蛋的鸡才能叫母鸡,母鸡最有营养,他们吃着也高兴。
小黄听到这里,冲着屋门呸了一声。
小黄说,呸,什么鬼逻辑,咱不叫母鸡叫什么鸡!再说了,要吃老娘了,还先把老娘损一遍,什么玩意儿!
都什么时候了还生气,眼下名声要紧还是命要紧?真是妇人之见。老芦斜了小黄一眼。
咱们的生命都倒记时了!老芦颤抖着嗓子又补充了一句。
小黄撒娇说,我这不是着急吗,我听你的。说罢直哆嗦的身子贴着老芦。
老芦深邃的目光久久盯着夜幕四合的天空。
天,渐渐黑了,家家户户次第亮起了灯。
村长老婆“咯儿——咯咯咯咯”呼唤鸡的声音在村子里回响。
那时候,老芦和小黄依偎在村头一棵皂桷树上。浓密的叶子筛下点点星光。
你听,村长老婆的嗓子都哑了跟村长的哑嗓子一样了。小黄把声音压得很低。
老芦说,这样他们就更相配了。小黄嘟着嘴说,我们就这样私奔,我可吃亏了,你这么老都干不动了。老芦说,看看你,又弱智了,现在外面不是时兴老少配吗,再说能躲过明天的一劫,你就该偷着乐了。
小黄哼了一声,就把头插进了老芦温暖的翅膀下。
老芦和小黄就在村长老婆越来越嘶哑的呼唤声里进入了甜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