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岁的王三乐已经很久没有找到幸福感了。
其实王三乐在别人眼里够幸福了。在城市打拼了几十年的王三乐可以说是志得意满。房子有了,车子有了,位子有了,票子有了,半明半暗的情人也有了。可他就是没有幸福感。或者说越来越对幸福这个词儿陌生了。
王三乐住在有电梯的楼房里感觉被水泥瓷砖地板挤压得难受。坐在车子里感觉被空调清新剂熏得难受。坐在会场里感觉耳朵被麦克风灌得难受。坐在堆满山珍海味的宴席上,还没有动筷子就感觉胃撑得难受。就是躺在情人身边,王三乐也感觉空虚得难受。
王三乐从头到脚就是感到累,感到难受。王三乐知道,一个整天感到累和难受的人怎么会有幸福感呢。
那天晚上在半醉之后王三乐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王三乐恩啊了几声,对方似乎一直没有反应。王三乐有些不耐烦地说:喂,你说话啊!
电话里说你是三儿吧。
王三乐说,什么三儿啊四儿的,我是王三乐!
王三乐正要扣电话突然意识到接电话的是几千里外的乡下母亲。
三儿是他的乳名。
王三乐急忙说,娘,我是三儿,你还好吧。
娘在电话里说:好,娘多活一年就多赚一年,好着呢。
跟娘通完电话,王三乐突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回老家乡下一趟。
好久好久没有回老家看山看水看娘了。
王三乐于是立即动手收拾东西,准备去赶半夜那趟火车。王三乐知道,如果不抓住这个念头,明天一早就又改变主意了。
穿睡衣刚做了保养的妻子说你是不是有病,你们单位不是这两天竞争处级岗位吗,偏偏选这个节骨眼出门!王三乐说你说的对,我是有病,正好回乡下一趟,权当是疗养。王三乐出门的时候妻子又甩给他一句话:再说一遍,职务竞争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快去快回别死在那里不回来!
火车汽车蹦蹦车。王三乐推开家门的时候把娘吓了一跳。娘的头上多了一层霜一样的白发。娘急忙就去鸡窝里找鸡蛋,又拿着镰刀去门前菜园里割韭菜。王三乐看见,娘的脸上漾着一道少女一样的光。
在娘做饭的当儿,王三乐溜达到了屋后的打谷场,几垛草静静地卧在夕阳里,雾岚在远处的山冈上袅袅的飘。
王三乐小心地爬上草垛,四脚朝天地躺了下来。夕阳给天空的闲云镀了一层金边,一伸手似乎可以碰到。一群群不知名的鸟悠悠地从头顶飞过,也是要回家的样子。王三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轻轻闭上了眼。
睡梦里的王三乐听到一个声音。
“三儿,饭熟了,你回来吃——”
王三乐听清楚了,那是娘的呼唤。叫着他的乳名。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一种感觉在那一刻开始蔓延。
幸福。
是幸福。
我找到幸福了!
王三乐感到身体在微微的抖。
“三儿,饭熟了,你回来吃——”
娘呼唤的声音还在旷野里。一声声,那样亲切,飘渺。忽近,忽远。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幸福的浪头纷至沓来,铺天盖地,汹涌澎湃。
娘,我在,在呢。
王三乐感觉自己回应了,却又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想招一下手,却似乎怎么也抬不起胳膊。
巨大的幸福把王三乐淹没了。
几天后的A市小报上,一条社会新闻格外醒目。新闻的标题是:《某机关王某某竞职无望猝死家乡》,副标题是:《人到中年谨防心脑病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