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西医学对脑的深入研究之后,引发西学中与中医对中医的基本理论——心主神明论产生怀疑,出了不少文章,有人认为中医这个历经2000多年的错误理论,今天应该给予纠正了。
中医学和西医学,是两个不同的理论体系。西医学是微观医学,中医学是宏观医学,各有所长,互相补充。不能说只有微观的理论才是科学,凡与微观不合拍的便是不科学。早在1983年我在新加坡中医学院第十八届毕业生特刊曾发表《心主神明论》一文。20年后的今天重读,我认为此文的观点是对的。兹将该文抄录如下:
“中医理论认为心脏的功能,除了‘心主血脉’之外,还认为‘心主神明’,即是说除了是循环系统的主持者之外,还有精神活动的主持者。若从西医的解剖生理来看,这是不可理解的,因此有人怀疑中医的科学性。其实中西医是两种理论体系,不能说符合西医者就是科学,不符合的便不科学。
要理解‘心主神明说’,首先要理解中医的脏象学说。所谓‘脏象’就是:心、肝、脾、肺、肾五个脏的宏观现象,即人体的五大系统。五脏是五大系统的核心。这一学说是中医通过几千年的治疗与预防疾病的观察而升华为理论的。这一理论来源于实践,又反过来能指导实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因此‘脏象’学说是科学的。
心主血脉与心主神明,显然中医是把循环系统与高级神经活动结合起来都属于——心,所以中医还有心为君主之官的说法,也就是说‘心’居于五脏之首,它是五脏这个人体核心系统中的核心。
为什么中医要把心主血脉与主神明合一起来?因为两者之间的关系特别密切,有不可分离的关系。在临床治疗上,我常用温胆汤加味以治疗冠心病,又用此方以治失眠、神经官能症同样取得一定的效果,就是一个证明。因此,我认为心脏这个实质器官,不仅只有血泵的机械作用,它一定有能作用于大脑的分泌物。这绝不是毫无根据的空想。比如西医认识肺脏除了呼吸功能之外还有‘非呼吸功能’(即肺还是机体很多内分泌素产生、释放、激活及灭活的主要场所),是近年生理学上的新成就。而中医理论早就指出肺除了主气,司呼吸作用之外,还有‘主治节’的作用,即是说肺有协助‘心’来调节整体的功能。肺正是通过对内分泌激素的调节来维持人体内环境的稳定。中医当然不知道这些内分泌激素,但在临床治疗却知道运用理肺之药达到维持人体内稳态之目的。
我相信当进入人工心脏的使用扩大之时,就会发现心脏的内分泌物质的存在及其重要性,也就证明中医这个心主神明论的正确性了。当然道路是相当长的,正如英国生理学家哈里斯(G。 Harris)在1937年就提出,如果下丘脑不是通过神经来控制垂体的话,那就一定是通过化学信号来控制的假设。罗歇·吉耶曼(Roger C。 L。 Guillemine)和安德鲁·沙利(Andrew Vschally)两个研究组用100万头猪和几百万只羊的下丘旁,进行了艰苦的研究才得以解决,1970年哈里斯的假说才被证明其正确性。我相信,‘心主神明’说也一定会得到证实的。
上述文稿写于1982年1月17日。1983年3月24日外电报道,第一个植入人工心脏患者于3月23日死亡。外电引述为克拉克植入人工心脏的外科医生德夫里斯的话说:‘虽然塑料心脏不断泵血,但克拉克的血管变得松弛无力,发生膨胀,他的循环系统不能保持把带氧的血推向全身器官所需要的压力。他的结肠功能丧失了,接着他的肾功能丧失了,然后大脑功能丧失了。’笔者估计心脏被置换之后,‘心激素’的分泌停止了,当肺脏代替心的部分功能维持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心激素’在体内的储存用尽之时,生命便终止了。克拉克病例说明,要使人工心脏能长期显效,必须寻找心脏的内分泌素,并从而证实与提高‘心主神明论’(1983年4月10日)。”
心脏是否有激素分泌?这一问题,在上文发表后一年即1984年,初步得到证实。据报道黎巴嫩学者那莫尔博士发现心脏分泌一种直接进入血液的激素,能减轻动脉血管压力,并命名此激素为ANF。我相信能作用于大脑皮层的心激素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当然,假设不等于现实。但中医从宏观得来的理论,不能用微观理论随便加以否定。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实践”。光明日报2002年9月6日《刘海若恢复迅速》的消息指出:“促使她苏醒及康复治疗中,中药、针灸,中医按摩显示出独特的优势。”如果视中医“心主神明”的理论是错误的,又如何解释中医药治疗使已被英国医生宣判为脑死亡之刘海若的苏醒显出独特的优势呢?
理论是指导实践的,不知主张“脑主神明”以改造“心主神明”论者,提出哪些高明的理、法、方、药以提高临床水平;或提出一整套脑主神明与中医理论相融合,从而大大提高中医的理论水平,使中医学上一个台阶。可惜从那些文章中,未看到这方面有建设性的东西!!
以脑主神明取代心主神明是一种中医学的创新吗?脑主神明,西医学已取得使人叹服的成果,因此主张脑主神明论者用不着花大力气去研究,想研究也不会超过西方学者。因此提倡者无非是借西医学以改造中医学耳。要改造“心主神明”论将从何入手?有什么规划蓝图?有什么办法使脑主神明与中医之系统理论融合?这一切问题好像是该别人去做的事情了。写这样的文章太轻松了。但这好比把中医学殿堂的正梁拆掉,扯一些石棉瓦盖上去,或放上一个彩色的塑料支架,一个现代化的中医学就弄成了。实在太过危险了!大厦将倾,中医危矣!
回想汉代张仲景对传染病的研究,写成名著《伤寒论》,至金元时代刘河间主火、朱丹溪养阴,明代吴又可之《瘟疫论》;历经千多年到清代叶天士、吴鞠通等多少名医的深入研究,然后出现温病学说,补充了《伤寒论》之不足,但温病学说不能取代伤寒学说。用伤寒学说结合温病学说治疗传染病,在20世纪前半叶、在抗生素发明之前其治疗效果远远超过对脑神经认识深刻之西医学。至今,治疗乙型脑炎的疗效中医仍然领先于西医。而今天欲把中医带向脑主神明论者,手中并无任何成熟的方法,更无任何成果之时,便提出以“脑主神明”论取代或曰变革“心主神明”论。取而代之不是简单的几个字,请问变革之内涵何在?我赞成中医理论要不断创新发展,但反对以创新为口号,丢掉中医学之精华。
中医学两千多年来不断在发展,有些理论看似落后实则先进。但无可否认,两千多年来中医学只在“量变”中发展壮大,却未发生“质”的飞跃。20世纪中医处于被怀疑、被轻视、歧视和排斥达半个多世纪,而20世纪的自然科学无法给中医以较大的帮助。估计21世纪的新技术革命,会给中医带来极大的帮助,中医药学与新科技相结合,会给中医学带来“质变”式的飞跃的发展。当然,这是在中医学自身发展规律下的飞跃发展。绝非是拿来西医学说以改造中医学理论的“发展”。
2002年9月20日中秋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