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冬夜，我们这个志愿军的文工团分乘三辆卡车来到温井里。朝鲜话，里就是村镇，温井就是温泉。这个小镇没有电了，几幢黑黢黢的房屋轮廓，在冰天雪地里有如剪纸。天蒙蒙亮时，才发现一幢大屋是无人管理的温泉浴室。哈，真难得呀，我们这群文工团员立刻跑进去，当然是分别进入男部和女部啦。更衣室的炉子冰凉，快速跳进水温50多度的池子才不打哆嗦了。真舒服！人冬以来还没洗过澡呢，现在泡得骨节都松了，足以驱除数月之风寒。当我们站起身来，或坐到齐腰的石墙上擦肥皂的时候，人间喜剧发生了——孰料更衣室男女有别，洗澡池子却是一个，中间只有这道石头矮墙作隔断——青年男女发现彼此身体上有若干不同之处，全惊呆了，继而是一阵尖叫，美人鱼快速逃跑……此事纯属偶然，不了解异国风俗，人家的观念洗澡就是洗澡嘛，你洗你的，我洗我的，何必大惊小怪！然而我们中国人视裸体为邪恶，窥见了乳房什么的，今后还能打仗？还能同台演出？因此种种，对此人间喜剧，从团长到团员全都闭口不谈。
一年后，温井浴室被B-29重型轰炸机夷平了。岁月飘忽，斗转星移，又过去三十二年，我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重访朝鲜，来到疗养胜地温井，又在新建的现代化单间浴室洗濯一番。虽说换了人间，我却更喜爱那隆冬寒夜里的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