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才要站稳阵脚,必须寻找靠山。南京国民政府对盛施加压力,委任马仲英为新编第三十六师师长,委任张培元为新编第八师师长,与盛世才三足鼎立。
盛世才有感于孤军无助,拔剑四顾心茫然,只能背靠西北,依靠苏联。他制订了六项政策,其中主要两项是:反帝,亲苏。他向苏联领事馆透露:他希望在新疆建立苏维埃政权。盛世才取得了苏联的援助,在一九三四年张培元和马仲英同时进攻迪化时,苏联派出所谓“阿勒泰”军,解了迪化之围,马仲英被迫退向南疆。
经吴永康部长的粗略介绍,我才知道为什么要从新疆打通国际路线。盛世才是由于走投无路才依靠苏联,无疑是一种投机行径,并不是真正的革命者。是否能像预计的那样,还很难说。
总部在祁连山时就接到中央的电报,不论西路军西去新疆还是北去内蒙,中央都派代表迎接我们。
傍晚时分,到达了星星峡。我们原以为这里是一个村镇,迎接我们的却是光秃秃的山梁。夕阳从后面映衬着它,我们逆光而望,青紫色,乱石簇聚的峰顶犹如众神兀立,怀着某种心思凝望着们。
这时,那山岩活动起来,阳光里有刀光闪动。
“你们是哪一部分?”
两个持枪的士兵站立起来。他们穿着黄呢军服,显然,这是新疆盛世才的部队,我们日夜相盼的友军。
“我们是红军!”
我们的装束说明了一切。
哨兵回过头去,向后面报告着什么,我猜想后面是个哨所。
一会儿出现了一个挎短枪的军官,急急向我们迎来。他穿着剪裁合身的军服,脸红黑,留着唇髭,大约有二十三岁左右,有一种活泼温厚的神情。
“啊!你们来了!……我姓韩,是这里的哨长。”
“你知道我们要来?”
“我们已经等你们多时了!”
“到了!可到了!”几个战士欢叫了几声,忽然蹲坐下去,站不起来了。
“来人!”韩哨长向山崖上招手。
大约有一个班的友军,从哨所拥出来,把我们半扶半抱地领进了哨所。这是隐在崖后的一座独立小屋!
“来了!来了!”
“他们来了!”
不断有友军向我们奔来。
从哨所到办事处还有一段路程。
我们在哨所,每人先喝了半茶缸子水。一个年约二十六七岁的军人来迎接我们,他说他是新疆边务处星星峡分处主任王效典,对我们的到来,表现出极大极大的热情。而后又问:
“就你们十几个人?我们准备了几十辆大卡车呢!”
我说部队在红柳园被冲散,总部和大部队可能很快陆续到达。
王主任叮嘱哨所注意观察,便带我们去办事分处用餐,休息。他们把驻军的通铺让给了战士们,把办事处的两个床让给我跟赵连长或是乔干事住。赵连长和乔干事坚持跟战士们住在一起,让我跟王主任住办事处。
我看到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回想四个多月的战斗生活,简直到了天堂,一想到张干事此时还躺在戈壁滩上,心境便顿时黯然了。
这天晚饭是西渡黄河后最丰美的一餐——抓饭。
抓饭,具有饭菜兼有营养丰富众口皆宜的特点。它是由大米、羊肉、萝卜、洋葱、葡萄干、核桃仁等原料做成。
我一直闷闷地吃着,以致使大家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乔干事竟然提了个使人心酸的问题:
“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我们总算到了西天,但不知还有多少人能到星星峡来!”
谁也不能回答。
这时,哨位上又传来消息,又有几十名红军到达。我们立即去峡口迎接,是二六八团的杨团长、刘政委他们。
我们相互拥抱,喜泪悲啼。
他们人数太多,来不及再烧抓饭,他们只好吃早已备好的干粮——馕饼了。
王效典安排二六八团的同志们住下后,回到办事处来。我无法入睡,便跟他闲聊。
王主任是盛世才的人,是不是地下共产党员不得而知,也绝不能问。我把我的身份职务如实地告诉了他,这种以诚相见,使他颇有好感。
他说刚刚跟迪化通了长途电话,报告红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盛世才听到只有几十人,作了三点指示。他把电话记录拿给我看:
1.要讲红军后续大军很快到达,因为哈密警备司令尧乐博斯与马步芳勾结,对红军怀有敌意,反对红军进疆,非此不足以震慑,使其不敢妄动;
2.由星星峡去迪化必经哈密,准备作战,东西夹击尧乐博斯;
3.即用飞机运送弹药和食品供应红军。
这三条,无疑对红军是有利的。但三条都跟尧乐博斯有关。第一条是要红军提高警惕,有思想准备,第二条就是由防备到进攻了。盛世才如此热烈希望红军快些进疆,是不是一箭双雕,既标榜革命获取苏联好感,又借入疆红军消灭异己——尧乐博斯呢?第三条,当然是提高战斗力的保障,目的还是消灭尧乐博斯。
我们是不是还要既为自己生存又为盛世才消灭异己而战斗呢?我急切地等待总部首长到达。
从王效典给我的地图上看,星星峡离迪化甚为遥远。古代的西域,还要穿过好几个王国。我简直得了戈壁沙漠恐惧症。条件反射,在地图上,我就看到黄尘飞卷,“山无缘分水无情,风既毒兮沙亦腥”,又觉得嗓子眼里塞了木炭火,夜的冷,昼的热。
从星星峡穿过大约一百公里的漠野到达苦水。事实上可能还远,因为地图上的比例尺量不出实际距离,八百万分之一的图纸上,不管高山、湖泊、弯道,全都是平面直线。
越过苦水是烟墩,骆驼圈子,黄口,而后才到哈密。看看这些地名,就叫人产生一种苍凉感。
过哈密,这是很可能发生战斗的地方。尧乐博斯那生满淡褐色鬈毛的圆胖的脸上杀气腾腾的眼睛,正对着大路,盯视着我们。
我们冲过哈密,是三堡,瞭堡,这是古战场的名字;再过十三间房,七格台,到达鄯善。我不记得在哪个史料上看到的了,说是鄯善国,就是古楼兰被沙雨湮没之前的迁徙之地。是否可靠,那很难说。历史,本来就不能叫真,总是越传越玄。我读司马迁的《史记》时就有这种感觉,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如何说如何想如何作,比他亲自在场都看得清楚,岂不出于虚构?
过鄯善到胜金口,再到吐鲁番,白杨河,达板城,柴窝堡,就看到迪化了!
第二天,仍得不到支队总部首长们的消息,乔干事、赵连长天刚透亮,就到峡口上了望,盼望漠漠旷野里突现出一批人马来。
迪化的长途电话,又送来了异常紧急的消息。
据说(地域辽远,很难有准确信息),尧乐博斯接受了马步芳的密令,已经叛变,把哈密的银行商店一抢而光,并且知道红军少数部队已经到达星星峡,派了一个连的骑兵来收缴我们的武器……
我和王效典都紧张起来,祸起萧墙。有人提出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尧乐博斯远在哈密,怎么知道我们到了星星峡?
这是完全可能的,安西之战,红柳园之战,当然会电告西宁,马步芳当然也会电告尧乐博斯。
尧乐博斯本来就是盛世才的对手,红军入疆,正好给他公开叛乱提供了借口和契机。
我们一方面东望后继部队尤其是总部首长快些到达,一方面向西准备迎敌。
星星峡只有一个哨兵班,人数很少,但武器精良,弹药充足,王主任指示尽其所余,装备到达的红军。
我们立即开到峡口后山,那里有四座土堡可供我们守卫,每堡之间有百多米的距离,互成犄角之势。有一座最大的土堡,突出在前沿。我跟几个团的干部都在这个土堡里观察,有一个班的兵力掩护我们。
临行前,我们告诉王主任,应电请迪化快派飞机投掷粮弹,原来一个哨兵班的口粮储备,无法满足大军的需求。
王主任接通电话后,写了一个纸条让人送来土堡。(在此危急时刻,他不能离开办事处值班室。)
纸条上说是盛世才已经从迪化派第四教导大队在苏联“红八团”的配合下,急驰哈密,希望与红军东西夹击尧乐博斯,平息叛乱。另外,已经派人护送中共中央代表来星星峡。随中央代表而来的还有几十辆装运物资的汽车……
这是令人振奋的消息,增强了我们迎击尧乐博斯骑兵连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