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一个人跑出富贵堂,保安按照事先的计划带走黄杆子后,杀戮开始,向花子开枪,然后点燃了所有房子,一直看着烧落架才离去。
“全窝佬(就地弄死)了。”鲁队长说。
“没人跑出去吧。”柳秘书似乎不太放心,问。
“心放肚子里柳秘书,连只耗子也别想逃出去。”鲁队长说。
“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喘气的。”柳秘书做事谨慎,对鲁队长说,“别留活口。”
“是!”鲁队长总拿柳秘书的命令当县长的命令,秘书经常传达章县长的命令。
故事总不是一种讲法,结局也不一样,抓住大筐头黄杆子,处理掉几名叫花子,烧掉富贵堂,对外宣布县保安队执行公务在花子房遭遇胡子,枪战中误射了花子,花子房被子弹打着,弥天大谎掩盖血腥罪恶,因受害的是令人厌恶的丐帮,没人为他们声张正义。但是必须有一个大前提,消灭所有花子,一个都不能跑出去。然而,真有一个人跑出去,准确说他在保安队动手前走出富贵堂的,是一个意外的事情指引。
耍猴人睡前送猴子小解,猴子趁主人放任自由,在院子里跳蹿玩耍,蹦上院墙顶,孩子似的摆墙头(墙顶上走),突然跳到墙外去。
“回来,灯笼裤。”耍猴人唤它没回来,他到墙外去找。
猴子正追赶一只旱貂,花子房紧靠白狼山,经常有野兽来院子附近寻找食物,多在食物匮乏的冬季来,夏末秋初季节很少见到它们的身影,不知这只貂什么原因来了,给猴子发现。
貂怕撵大皮的两条腿动物,却不怕猴子,它跟猴子捉起迷藏来。旱绍终年呆在林子里,身子比猴子灵活,走走停停将猴子引进山林……耍猴人最后叫回猴子,抱它下山时见到富贵堂院里有很多带枪的人,他躲在一边观望,目击了暴行全过程。
黄掌柜给人带走,花子房烧落架,一个花子也没跑出来。耍猴人干着急,自己虽然不是花子,住在花子房几个月,受大伙善待……却没能力营救他们。
“去找他。”耍猴人想到南来好。
南来好没说,精明的耍猴人看出来他是干什么的,及他跟黄杆子的关系,只有这人才能救出掌柜。
夜间山里十分难走,好在时逢农历七月十四,月亮差不多圆了,很亮地挂在天上,从树枝间筛下来,还可看清山路。翻过一座山,前边出现一条小河,潺潺流水声传来,藏在山里的人不会离水源太远,他决定沿着河的流向寻找下去。忽然见河边有一团黑影,他紧张起来,白狼山有黑熊,它们常在河边捕鱼。屏住呼吸观察一会儿,黑影站起来,是个人形,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猴子安静跳在肩头,可以断定不是熊,如果是熊的话猴子一定惊叫起来。他胆子大起来,朝黑影走过去。
黑影迎面走过来,猛然停住,与他对峙起来。
“你是人,还是鬼呀。”耍猴人仗着胆子问。
黑影开口说话:“我是人啊!请问这儿离亮子里多远?”
我的祖宗,真是一个人。耍猴人走近他,惊讶道:“是你,怎么是你呀。”
“你是谁?”黑影问。
“我也住在富贵堂,见过你。”耍猴人说。
耍猴人碰见芳翠的瞎男人,在白狼山间,又是在深更半夜,他惊奇,问:“你不是跟他走……”
“我偷跑出来。”瞎男人说。
撵大皮的:对猎貂人的称呼。
南来好带瞎男人回到密营,他惦心自己的女人,她在恶人手里,一个梦使他待不住了,偷偷跑出来,梦见黄杆子出事了救不出芳翠,他来救她。
“你的梦准。”耍猴人说。
“怎么?掌柜真出事啦?”
“出事啦……”耍猴人讲了富贵堂发生的事,他问,“沿原路返回去,能找到他们吧?”
“能。”
瞎子记道,带耍猴人去找南来好。
南来好听后,派人立刻去找龙虱子、王警尉,说:“找到带进山来,然后再说。他们不能回富贵堂,也没有什么富贵堂了。”
“黄掌柜到底怎么样啦?”南来好详细了解黄杆子的情况。
“他们用马驮走掌柜。”耍猴人说他看到的。
“只他一个人?”
“看准了?”
“看准啦!”
“弟兄们,我们是先救人,后杀章飞腾?还是……”南来好召集会议,“咋个顺序好呢?”
“队长,我的意见同时进行。”副队长说,他认为既要杀掉章飞腾,又要救出黄杆子,如果先做哪一件事,后一件事因警觉而做不成,“必须同时进行。”
“副队长说的在理,比如先杀掉章飞腾,军警宪特必加强防备,说不准直接杀掉黄掌柜。”干枝梅说。
“我也这么看。”另一个人也同意。
最后由队长来定夺,南来好赞同大家的意见,两件事同时进行。他说:“我们再去亮子里侦察,搞清人押在哪里,如果在县府大院里那就省事了,摸进去一起办啦。”
“能不能押在警察局监狱,或是宪兵队?”副队长说。
“这个可能很小,黄掌柜是县保安队抓的,宪兵跟警察没参与。”南来好清楚事情的原因,当年陶奎元抓了自己,章飞腾负责看押,夜里黄杆子冒死救出自己,章飞腾因失职差点儿丢命,这口气憋了十几年,怀疑黄杆子才有今天这档子事,麻烦事自己引起的。排一下号,救出黄杆子第一位,其次才是杀掉章飞腾,两件事同时进行最理想。章飞腾抓的人,押在县府大院里可能性最大,凡事都有例外,也可能交给警察局,或宪兵队,借刀杀人的事章飞腾做得出来,他说,“先査清黄掌柜下落,事不宜迟,今天就下山去。”
章飞腾捧着一份《大同报》读,有一篇是柳秘书写的新闻报道,称三江县保安队到富贵堂执行公务时,遇藏身该花子房内的胡子,与之交火,胡子疯狂反抗,保安队奋勇杀敌,最后击毙土匪数名,激战中有几名花子不幸中弹,房舍全部烧毁。富贵堂掌柜有重大通匪嫌疑,该人已被擒获,正在审问之中云云。
“县长。”柳秘书进来。
“好,不错。”章飞腾夸赞道。
“拙笔……”他谦虚道。
“刀笔邪神叼”
县长表扬,柳秘书心里舒服。
“你先审问他。”章飞腾将任务交给秘书,叮咛道,“审出他当年救胡子大柜南来好的事,不肯招的话,反复审讯,上大刑。”
“坐上老虎凳,他嘴没那么硬啦。”柳秘书说。
“晚上,黄杆子门前加双岗。”章飞腾说,马上又改口道,“不用了,刀笔邪神:原指以写诉状为职业的恶人。在此褒义,夸奖他能把假事说真。
一个用人撖人放的瘫子,开门让他跑,他也跑不出大院。”
“还是双岗保险。”柳秘书说。
“花子会来劫人?”县长轻蔑道。
“捅狗牙的叫花子倒没那股尿儿,”柳秘书说,“黄杆子救出那个胡子大柜,倒可能拼死来救他。”
胡子大柜南来好没了踪影多年,不能突然从哪儿冒出来吧?县府高墙深院,纵然进得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关押大筐头的密室,这间密室的真正出口在县长办公室内,挪开一个立柜,才能见到一扇密门。黄杆子从刚进来的监房,偷偷转移到这里,是柳秘书和烧火棍两人夜里转移的,只他们三人知道。章飞腾说:
“我觉得我们做的还不够彻底,像有屎没揩净。”
柳秘书最能揣度县长的心思,抓黄杆子时大批花子不在场,他们去了乡下,其中有后患人物,落子头龙虱子对花子王忠心不二,县长担心他和自己结仇。还有王警尉,当过警察再当叫花子,还做了三筐头,掌柜被抓他能坐视不管?最关键的烧了他们的老窝,惹怒的不只一两个筐头,捅了脓包……县长忧虑的是这些。
“因此要赶快处理掉脓塞子,”柳秘书把花子王视作脓塞子,“黄杆子消失了,花子们才彻底断了念想。”
“说得对,骨头摆在这儿,总要招狗。”章飞腾问柳秘书审问进行得怎么样,“没听到他叫。”在县长办公室能听见密室里的声音。
“滚刀肉!”柳秘书遇到了难弹的主儿,他万没想到一个乞丐头如此难对付,给他用了刑,他竟一声不吭地挺着,钢条令人胆虚,“他死活不承认救过什么胡子大柜。”
“难道不是他?”
“肯定是他,只是让他供认不讳很难。”柳秘书说,“干脆痛快根儿他算啦。”
章飞腾没立即表态,他不打算立即将黄杆子杀掉,为求证一件事,或者说为了一句誓言:一定抓住救出南来好的人!黄杆子自己不承认,他总觉得事情不完美,这不涉及给他定罪,杀掉一个人如同揪下一片树叶,供认不讳满足的是自己终于实现了誓言,表明我章飞腾没有做不成的事。他说:“我亲自审问他一次。”
“县长,”柳秘书阻止道,“让大筐头气您不值得。”
“我必须口对口,牙对牙地问他一次。”章飞腾说。
关东话中不吃麻花要这个劲儿,非要求证那个毫无意义事件的真实吗?章飞腾不仅仅如此,他耳闻富贵堂掌柜积累大量财富,藏在什么地方呢?去抓黄杆子时特意嘱咐柳秘书要……柳秘书回来说花子房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
“他把钱放在哪儿?钱庄里?”
“花子王不会露富,一定藏起来。”柳秘书推想装进坛子里,埋藏到什么地方。
“钱是否有呢?”县长问。
“那是肯定,花子房存在近百年,积攒下很厚的家底。”柳秘书说。
分析藏钱的地方只黄杆子一个人知道,这也是章飞腾不急于杀掉花子王的原因,他死了钱财也无人知晓。到此,章飞腾非置黄杆子于死地的目的明显,第一个看透他心思的人是柳秘书,卖力帮助县长收拾花子王,赢得他的信任,对自己前途有好处。
“他不会把钱藏得太远,肯定在富贵堂附近。”柳秘书迎合县长,说,“派人再仔细找找。”
与其说漫无目标地找藏钱的坛子,不如撬开他的嘴,让花子王说钱财藏匿在哪儿省事,但是撬开他的嘴不容易。
“也容易。”柳秘书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治顽症要下猛药,唱戏要有扎心段。”
章飞腾看出柳秘书有了新主意,说:“咋整?”
“卖唱的女人不是在咱们手上吗,她对黄杆子来说就是猛药,就是扎心段。”柳秘书早弄清了花子王跟那个女人的关系,当初把她从郭发宝处弄到县府大院来,作为诱饵钓黄杆子,如今鱼已捕获,诱饵始终没用上,柳秘书慧眼看到她还有价值。
“她?”
“黄杆子心里老惦记着她。”柳秘书绝不是猜测,有绝对的根据,结论来源于对他们俩的调查,“利用她,制服大筐头,让他交出部分钱财来。”
“怎么利用?”
“有办法。”柳秘书说出他的歹毒计划,说,“我原来写过一张告示吗,重新利用一下。”
柳秘书写了一张新告示,实际就是一张,给一个人看,一张足以够用了。告示云:艺女芳翠,年二十三岁,唱黄曲伤满洲风化。本该收监拘押,鉴于年轻初犯,故罚金一千块大洋弥补过失。凡本镇居民,愿替她出资者,可将其人保出领走。三日后本局将根据她个人意愿卖身妓院……满洲国三江县警察局启。
“拿给黄杆子看,他见死不救?”柳秘书说。
“试试吧,他未见得上钩。”章飞腾将信将疑道。
南来好选择一家江湖小店住进去,随他来的两位队员周云峰、董仙桥是过去的炮头和翻垛先生,在绺子上他俩是大柜的哼哈二将,一文一武。现在带两位主要干将来城里,可见此次侦察的重要。
这家江湖小店门前挂着花萎幌子,去岁的旧对联字迹清晰可见: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
三人以两种身份走上街头,南来好和周云峰打把式卖艺,到亮子里的杂巴地,它仿造奉天的杂巴地,也有人说学北京的天桥。总之,想玩想看热闹到杂巴地。董仙桥则上街算卦,具体说相面,卦摊摆在离县府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