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鸡鸣狗吠,整个朝阳村迎着初升的太阳醒来,人声远传,炊烟袅袅,构成了一副和谐安详的盛世太平。
秦思省穿着那件满是补丁的棉袄,双手撑在衣袖里,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太阳,微微缩着身子轻轻的伸出左腿蹲在了屋檐下。
昨天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左腿,今天醒来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秦思省斜眼看了看村西边的人家,咧着嘴一阵咬牙切齿。寻常都是秦思省算计别人,昨天却是老马失前蹄,在二水伙同几人的算计下阴沟翻了船。
秦思省身上暖洋洋的心里却是一阵琢磨怎么找回场子,不过终了还只是自顾自的笑了笑,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进屋将桌上昨晚剩下的狗肉回个锅当作了早饭。
一番磨蹭已经是日上三竿,村里大大小小的店铺也是一一开了门做生意,秦思省推过木驾车,将前几天没有卖完的狗肉搬上去便往村西头推去,那里有附近几个村子的集市,如今已是靠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筹备年货,往年这时候都是秦思省的狗肉一年中卖的做好的。
还未走进集市便远远的听到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这种感觉对于秦思省来说很熟悉,也更加有着近乎变态的着迷。集市上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半天的情况屡见不鲜,秦思省觉得这样便是人的本性,这种很多正人君子嗤之以鼻的市侩反倒是一种仅仅会昙花一现于集市的真实。
秦思省一瘸一拐的将木驾车推到自己的摊位,将狗肉摆上也便开始了吆喝。年关将近,无论是贫穷之家还是富贵之家对于年货的储备都是当仁不让,无论是跟用秦思省有仇还是有怨的乡民也都不会跟口粮过不去,因此秦思省的狗肉卖的算是火爆。
没多久,方年便从集市走过,秦思省见他行色匆匆便招了招手,待方年走进这才咧着嘴笑着问道:“你这着急忙慌的干啥去?莫非县老爷要给你们发俸钱?”
方年抬手弹去身上的灰尘,抬头瞪了一眼秦思省,道:“少跟那贼笑,我什么时候发俸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罢转脸看了看周边无人这才俯着身子靠近秦思省,微微皱着那两条甚是好看的眉毛低声接着说道:“上头派人下来此刻正在县衙,县老爷差人唤我前去,却也没说究竟是什么事。”
秦思省听了方年的话顿时来了兴趣,双手撑到袖子里俯着身子咧着嘴看着方年问道:“上头?哪上头?”
方年顿了顿眉头皱的更深,抬头看了眼秦思省终于说道:“肃州刺史府。”
秦思省听到方年的话在看到他那满是担忧的神色下意识的直了直身子,张着嘴失神的“哦”了一声,片刻才再次咧着嘴冲着方年一阵傻笑说道:“说不定是刺史老爷听了你的事迹赏识你,想提拔你到刺史府呢!”
方年抬眼静静的看了看秦思省,突然轻轻的笑了笑,他知道秦思省的德行,此时只有他与自己两人,自欺欺人的话倒是显得更加的欲盖弥彰。
“但愿如此吧!”方年看了眼秦思省说道:“不和你说了,我先去看看,晚上去你家再和你细说。”
秦思省抬头看着方年那依旧急匆匆的背影,双手往袖子里又挪了挪,眨了眨眼却又皱起眉头,身子靠到身后的柱子上一番自言自语:“刺史府?”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没想出个赵钱孙李还是想到些什么不愿承认,总之秦思省慢慢的便恢复了商人本色,继续跟着前来买狗肉的人讨价还价起来。
不知道是踩了什么****运,一连几天都没有卖出去的狗肉今天却是早早的便销售一空。正沉浸在数银子的喜悦当中的秦思省突然发现面前的阳光暗了下去,慢慢的抬起头,原来摊位前拥着两个人。
秦思省看着身材臃肿一身华服的刘老爷,再转眼却是看到刘老爷那多日未见此刻却容光满面的闺女正依偎在老爹的身边。
秦思省笑了笑将银子一股脑的揣进怀里对着刘老爷抱了抱拳说道:“对不住了刘老爷,今天的狗肉卖完了。”
刘老爷笑了笑转脸看了眼闺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拍在了案台上,掷地有声。
秦思省微微侧脸看看那锭银子,抬起头对着刘老爷笑了笑说道:“刘老爷,您这是?”
“我这闺女有了身孕,难得的想吃一次狗肉,你说我这做爹的难道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她?”刘老爷说完看着自己的闺女一脸的慈祥与爱惜。
秦思省听了哦了一声,顿了顿咧着嘴笑了笑,转过身从小推车上拿出两个包裹放到了案台上,继而拿起那锭银子放在了包裹上。
“刘老爷,这一包是狗肉,一包是狗腿子。刘小姐有了身孕那自然是可喜可贺之事,我狗蹄子之前也做过不少对不起您和刘小姐的事,今日这狗肉权当是我的补偿了。”秦思省佝偻着身子,咧着嘴笑了笑,这笑容虽然是人畜无害,但看着总觉得贼兮兮,抱了抱拳对着刘老爷说道:“这银子,您拿回去。”
刘老爷听了秦思省的话想了想笑着说道:“全村老少除了方年没人吃过你的狗腿子肉,得!你秦思省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秦思省将手撑到袖子里,满脸笑意的看着刘老爷父女两人的背影,终于叹了口气。
这世间的亲情当真是他娘的的怪异,还是那书里说的好,泪湿眼眶,浸入衣襟。
一番感叹的秦思省想到今天的满载而归不禁又笑上眉头,欢快的收拾着家当,看着其他摊位依旧在声嘶力竭的吆喝着心里一阵满足。
刚准备推车回家的秦思省突然听到西边一阵嘈杂,伸出头远远看去,两队带刀士兵拥着两顶轿子小跑前行,而带队之人正是方年。
集市上的行人见此阵仗皆是急忙的簇拥着跑到一边,只怕碍着事被那冷面的士兵以妨碍公务之嫌一刀给咔嚓了。
两顶轿子落地,走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臃肿尤胜于刘老爷,此刻喘着大气,带着一颗浑绿通透的扳指的右手正捏着一块绢布不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这人秦思省与村里人都认识,他便是县衙的老爷钱塘。
至于那位让钱老爷谄媚的近乎于卑躬屈膝的男子没人认识,倒是秦思省想到之前方年与自己说的话,知晓这人八九不离十的便是刺史老爷派下来的那个人,但至于身在何位官至几品他倒没那道行看得出来。不过从那男子腰间的那把比方年那把更长更宽的佩刀不难看出,这人应该是个武将。
方年右手放在刀柄上,上前几步四下看了看,抬起头面色沉静的大声说道:“传话!全村人到集市集合!不到场者,杀无赦!”
方年话音刚落,人群顿时一阵哄乱嘈杂,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无奈之下只好四下跑散奔走相告。
没多久,全村的男女老少便聚集在了集市,村民一个个都惊恐且迷茫的看着那位腰间悬着刀,据说是上头下来的大官。
方年看着众人叹了口气,微微斜眼紧紧的盯着站在人群中双手撑在袖子里的秦思省,顿了顿,慢慢抬起手抱着拳面色紧绷的大声喊道:“皇上心怀天下,欲佛家如来普度众生!全村凡是长于十五岁小于六十岁的男丁,即日便赶往神都建造通天大佛!皇上旨意,不得违逆,如有不从者,就地处决!”
在场众人听了方年的话只是静静的站着,眼神之中的无奈显而易见,他们不懂皇城里头那个刚刚登基一年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的心思,他们只是从亭长的口中得知,自己的丈夫或是儿子又要出远门了,而且这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就算是回来,估计那也是猴年马月之后的事了。
秦思省抬着头静静地看着方年,他不曾想到,仅仅一夜之隔,他所想象的“天高皇帝远,酒肉自足”的逍遥生活便被远在天边的皇上一纸圣旨给打破了。通天大佛终究要建造,朝阳村在内的肃州一半以上的县府所有男丁也终究要前往神都,正所谓生死有命,活着出去是否能够活着回来,那就得看老天的意思。
随着那带头武将与身边的副官一番耳语之后便开始了将符合要求的男丁登记在册,此时的集市鸦雀无声,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叫苦不迭却无可奈何,只得不情不愿的小声的报上自己的名字。
随着队伍人数的越来越少,终于到了秦思省这里。秦思省双手撑在袖子里,转脸看了看一边正在盯着自己的方年,咧着嘴笑了笑慢慢的一瘸一拐的走了上去。
“大人!”
此时,方年快步走到武将面前,未等秦思省报上名字便抱着拳跪下,侧脸看了看秦思省,顿了顿方才抬起头对着武将说道:“他,是个瘸子!”
武将皱了皱眉头,转过脸眯着眼看了看秦思省的左腿,低下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被县官及其推崇的亭长,左手紧紧的按在了刀柄上。
“大老爷!亭长说的没错,狗蹄子确实是个瘸子,打小就落下的毛病!”
武将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一身华服的臃肿男子正舔着笑脸对着自己抱了抱拳。
一边的县老爷见到男子忙俯在武将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位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善人,此次众人前往神都,其中资费还得多多仰仗他!”说罢,县老爷看了眼刘老爷弯着身子微微抬了抬眼对着武将接着说道:“下官想,是不是……”
武将顿时皱着眉头微微斜眼看了眼县老爷,吓得县老爷忙将头缩了回去,身子也是弯的更甚。
武将终于转过脸看了看方年又看了看刘老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对着一边的副官挥了挥手说道:“他不算在内。”
说罢,武将大阔步的走到秦思省的面前,贴着秦思省的耳朵嘴角上翘的说道:“运气不错!”
“你协同方亭长一同将众人送往肃州,”武将看着秦思省,向后伸了伸手,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把长刀对着秦思省说道:“这是你的佩刀,中途可不能出了差错!”
秦思省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幕,转脸看了看方年伸手接过佩刀,抱着拳对着武将应了一声。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把刀很锋利,听说被它砍了头的人,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武将转过脸,笑里藏刀。
秦思省听了武将的话,顿了顿眯着眼咧嘴笑了笑,有声有色的学着方年的样式将佩刀悬在腰间,抬起头对着武将说道:“多谢大人相告!在下若是误了皇上的大事,必用此刀砍下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