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片子性格随丁四,一句话不说上来跪在地上“棒棒棒”的磕起响头,这一下顿时让冯乐慌了起来,好汉施恩不图报,年轻人哪受得起这个,连忙托起小妞子,说:“别,千万别来这个,这不是折我寿吗。”
小妞子这样的小身子骨哪里能抗衡得了冯乐的力气,被冯乐拖着根本就跪不下去。这丫头死心眼,她爹说让她磕头她就磕头,一点也不含糊,现在被冯乐托着,不能给恩人磕头,心里一急,“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冯乐托着个半大的小丫头片子,还在那里“哇哇”的哭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欺负人人家似的,整的冯乐好不尴尬,手忙脚乱的劝着,求助似的望着丁四。
丁四叹了口气,道:“妞子,别哭了。”结果小妞子哭声瞬间止住,回头眨巴着眼望着她爹,意思是还磕不?
丁四牵着小妞子退后两步,吸了口气,深深的对冯乐鞠躬,道:“先生,谢谢您了!”
冯乐慌了,有点不知所措,刚要上前搀扶,丁四已经直起腰来,两个人干瞪着眼看了半天没说话,碰伤丁四这种闷葫芦,冯乐也有些无趣,没话找话的道:“这是要收摊了吧,要不我送你们一程得了。”
冯乐打开话题,丁四也终于有话可说了,他不好意思的道:“这怎么好麻烦先生呢。”
冯乐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您这一句先生可把我给叫老了。我叫冯乐,您直接称呼大名,要不叫冯兄弟也成。对了,您姓丁是吧,干脆我就叫您丁大哥得了。”
和恩人称兄道弟,这让丁四很不自然,呐呐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头却暗暗记下了冯乐的恩情。
摊子不大,两张矮桌加上几个小马扎放在担子上,挑起来倍儿轻松,丁四挑着担子前面带路,冯乐和小妞子跟在后面一身轻松。
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先聊着,大多数都是冯乐说一句丁四回一句,旁敲侧击的大致了解了丁四与冯狗子结仇的过程,对于冯狗子这种恶棍的行为,冯乐气愤填膺,拍着胸口道:“丁大哥你放心,只要以后那狗东西再敢骚扰你们就找我,看我不收拾死这狗东西。”
提到冯狗子,丁四猛然吓了一跳,他连忙提醒道:“冯兄弟,你可不能小看这个冯狗子,他可是有背景的人,城南镇南武馆的黑旋风就是他的后台。这个黑旋风无恶不作,是城南一带最大的恶霸,手底下敢打敢杀的汉子不下百十人,就连警察都不敢惹他。每年龙须沟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死了,都和黑旋风脱不了关系,血债累累啊!”
冯乐嘿嘿一笑,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他正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并不把丁四的提醒放在心上。他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丁大哥,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旅馆吗?便宜的那种?”
丁四问:“冯兄弟找旅馆干什么?”接着丁四“哦”了一声,道:“冯兄弟是外地人,才进京的是吧。”
冯乐嘿嘿一笑:“丁大哥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来了。”
丁四一拍大腿,道:“嗨,那你还找什么旅馆啊,多破费,我那就有现成的地方。七八个屋子的大杂院现在空了一半呢。”
冯乐大喜:“那敢情好,咱们房钱怎么算?”
丁四不乐意了:“什么房钱?冯兄弟你是我的恩人,咱们谢您还来不及呢,您要给钱那不是骂人呢吗。”
冯乐也不矫情,点头应道:“成,那就多谢了。”
丁四的家就在南城宣武门外的一条臭水沟旁,这块地方名叫龙须沟,明清那会儿叫金鱼池。附近居户以培育金鱼为业,数十亩池塘星罗棋布,养鱼人家各自经营自己的鱼池,培育出许多优良的金鱼品种,然后在市场上出售。那里过去不少达官贵人的园亭楼阁,明代武清侯李伟的新园,就是很有名的一座,他把当时三里河的水引入园中,园内有鱼池,可以泛舟,还有梅花亭、凫楼、船桥、鱼龙亭、长廊等建筑,可以想象是极为秀丽壮观的。再加上金鱼池垂柳依依,池水荡漾,游人玩鱼观景的热闹景象,宛如江浦鱼市,另有一番情趣。可惜这些遗迹,早已无存了。
到了清末,金鱼池一带日益衰败、破落,垂柳被伐,园亭颓废,污水流淌,金鱼池变成了臭水沟。每到夏日雨季,污水泛溢,蚊蝇孳生,疾病蔓延,已然成了这是四九城最大的贫民窟,生活着十几万挣扎在温饱线的社会底层贫民,同时也是四九城治安最混乱的地带。
这是一座不大的四合院,里面除了正房还有厢房七八间,房子才盖了没几年,是以前丁四风光的时候攒下的家底。本来大杂院里还住着七八户人家,不过有几户人家惧怕冯狗子捣乱搬家了,现在还有三间厢房是空着的,正好便宜了冯乐。
天已经黑透了,院子里黑漆漆的,贫民窟没有娱乐匮乏,住户早早就睡了,唯有西边的一处厢房亮着昏暗的油灯,仔细一听从里面传出阵阵的低沉男女喘息声。
丁四有点尴尬,低声冲小妞子喝道:“回房给你叔拿床被来。”
小妞子红着脸跑了,别看年纪不大,该懂的也懵懵懂懂的知道一点了。
里面发生了什么冯乐也隐隐猜到了,他也有点不自然。问丁四:“要不再出去转会儿?”
丁四摆手说:“不用管他们。”
指了指亮着灯的屋子低声说:“这是个暗门子。”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是个苦命的人。”
冯乐点头,看了屋子一眼,却没有鄙视的意思,生活所迫,可以理解。
这时正房的灯亮了起来,里面传出低沉的咳嗽声,一阵嘈杂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跑了出来,小伙子嗓门挺大,扯着嗓子喊道:“爹你回来了!”又看见丁四身边的冯乐,道:“家里来客人啦!”
丁四一个巴掌扇过去被小伙子灵敏的散开,丁四低骂道:“喊什么喊,作死呢?小点声。”
小伙子吐了吐舌头,不敢吭声了。
丁四指着冯乐道:“这是你冯叔,叫人!”然后又给冯乐介绍:“这是我家小子,你管他叫二嘎子就成。”
平民家庭的孩子起名就是这样,什么狗蛋、毛蛋、小顺子之类的,意思是命贱好养活。丁四没文化,给孩子起名自然延续了老一辈的传统,随便整了个二嘎子小妞子的名就往儿女们头上套。
二嘎子瞪着眼仔细看了冯乐半天,发现眼前这个大个子其实也大不了自己几岁,开口就要自己叫叔,这让他老大不乐意,磨磨蹭蹭不愿意叫。
冯乐看出二嘎子的难为情,主动解围道:“叫什么叔,我比二嘎子大不了几岁,就叫哥就成。”
丁四坚决不同意:“那哪成?不是乱了辈分了?”
冯乐笑道:“咱们各论各的,哪那么多讲究。”
二嘎子插嘴道:“爹,冯哥你们聊着,我去看看我娘。”
丁四眼珠子一瞪,没等他发火二嘎子就已经跑了。苦笑摇头:“这孩子野惯了,不好管了。”
屋子空空的,桌椅板凳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火炕。几个月没人住却没有积灰,可以看出平常丁四经常打扫。
时间太晚,置办家伙什什么的只能等明天了。小妞子抱来一床棉被,崭新的,大红的绸面,上面绣着鸳鸯的图案,这是丁四结婚时盖的婚被。
冯乐看到人家连婚被都拿来了,心里不好意思,没等他开口,丁四先不好意思的说:“家里没多余的被褥,倒是成亲时候的婚被还搁在箱子里闲着,兄弟你先凑合着盖吧。”
冯乐说那哪成,这是丁大哥你们的婚被,我怎么能用?
丁四急了:“怎么不能用?要不是你小妞子就被冯狗子给抢走了,这么大的恩情,区区一床被子算什么?”
冯乐还要坚持,结果被丁四一句“你不用就是嫌弃我”给堵了回去。
这时二嘎子搀着一位中年妇女进屋,丁四一看把脸一沉,骂二嘎子道:“咋把你娘搀出来了?”又埋怨媳妇道:“你还病着呢,出来干啥。”
丁四嫂满脸蜡黄,瘦的皮包骨了,靠着二嘎子搀着才勉强站着,就这还浑身直哆嗦,她咳嗽着解释:“不怪孩子,小妞子都跟我说了,我是来谢谢大兄弟的,要不是他,咱们小妞子可就……”
丁四嫂又咳嗽起来,冯乐连忙摇手:“当不得谢,都是应该的。”
丁四嫂久病缠身,不能久站,出来道声谢已经耗费极大精力,接着又被二嘎子小妞子搀回房去。小妞子提来一个热水壶和茶碗,晚上冯乐渴了解渴喝。
最后该忙活的都忙活完了,丁四领着小妞子二嘎子准备回房歇息。对面厢房传来开门的动静。
“秀梅我走了,甭送了。”一个粗矮的男人走了出来,冲着屋里挥了挥手。
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女人半依着门口,脸上不知道抹了多少铅粉。风骚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有空再来啊!”
“走了,咱们回了!”
丁四早呼一声,并没有和女人打招呼。
叫秀梅的女人望见小妞子眼睛一亮,招呼道:“妞子你吃过了吗?姐姐这有窝头。”
秀梅飞快转身回屋,很快的就端出一个装满窝头的粗碗。
小妞子低着头蚊声道:“吃过了,有卖剩下的老豆腐肉包子,饱着呢。”
秀梅讪讪的笑了笑,把装着窝头的粗碗藏在身后。和老豆腐肉包子比起来,拉嗓子的粗粮窝头没有任何吸引力。
秀梅讪讪的站了一会儿,目送小妞子回屋,冲对面冯乐客气笑了笑就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