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已经人迹稀少,几个扛着枪像是扛着锄头的部队士兵装模作样地在街头巷尾巡逻,偶然鄙夷地朝我望上几眼。马帮兄弟前几天还嚷着说要参加军队,他们鄙视部队鄙视自卫军,说那不是正规军扛不住千张国兵。可他们最终还是参加了部队。
我到部队到了名,可他们疑惑地看着我,一脸的不屑。
我知道他们嫌我太精瘦。我养不壮,肋巴骨清晰得只配做难民。
参加部队而没有随往西北开进的龙朔国兵去云南和贵州四川是因为娘的一句话顾着她母女俩。她没有说,她只说我去做我想做的事该做的事,但我报了部队,我要为她们守着这个家。
乞丐还在这里讨着食。也许,他也不想再逃,他也已逃了几千里,不是溃败而是想找个安静的要饭的地方,可哪里都已经不安静。从小没有父母的他自然不知道顾着别人,也没有人需要他顾着,他只是希望安安静静地讨着每天的食,没有仇恨没有奢望。
马帮兄弟也不想走了,现在没有了马帮要跑,这里是山,湘西也是山。
乞丐这几天不知那里忙碌着乞讨去了。这些天吃上一顿饱饭他不得不付出更多的精力时间和无赖,因为龙门走剩的人不是穷人就是行动不方便的听天由命的人,富人家虽然也有留守看房子的,但兵荒马乱的也失去了往日的慷慨。
我的军服洗好收到了衣柜里,在部队不需要正规军的衣服,尉官的装束显得张扬,我穿上娘的夫君的旧衣,过于宽大,瘦小的我只好用笨拙的手艺把它剪短了几寸。在衣柜的上头本有一幅男人的画像,英俊年轻,还带着一幅眼镜,那是娘的夫君,现在画像已被娘带走,这是她最重要的私人物件。
晓晓的房间我没有过久停留,每天打扫房间我也只是匆匆进去,匆匆打扫,匆匆出来。我想呆在里面,但我总是匆匆地逃出。
龙门桥已经被封闭,满街都开始人心惶惶。据说千张国人离龙门不到百公里,这一路基本没有设防,要快的话两三天就可以到达龙门。龙门是千张军队必占的要地,它是桂黔的咽喉之一,占领它柳州,桂林,贵阳就可以连成一片。
军队在龙门桥南面组织了一道防线。我知道,那是守不住的,军队不会在这腹背受敌之处投放过多的兵力和物资。龙门桥肯定要炸毁,但这仅仅是给千张国人添点麻烦而已,军队我已摸清了他的秉性,给国人给庆州得有个交代。
去部队报到的人和我一样,寂然地迈着步伐,漫不经心又无可奈何。
我得到一种汉阳造,这老式枪已经锈迹斑斑,我真担心它在关键的时候卡壳和炸膛,打开枪膛,里面也满是锈迹和污渍,我不得不认真地擦洗。
黄有才拿着花名册点着名,分发武器,尖细的嗓音捏拿出每个人的名字。马蹄子拿着他的汉阳造哈哈地乐着,粗野的笑声引来众人的注目,“哈,老子要拿这家伙好好撂倒几个敌人。你们看什么?货真价实的真家伙。老子用鸟铳还打过野猪。”几个人笑着。“没看过枪,一支汉阳造破枪宝贝似的,给你个布伦,捷克怕把你吓死。”不知谁在背后奚落着,引起了马蹄子的兴致,“哎哎,点名的,换一支捷克,布伦也要得,换一支换一支。”马蹄子急切而又阿谀地对黄有才说。
“没得,没得,我还没见过啥样子呢,汉阳造可好了,子弹可以打过两里路。”黄有才捂着物资清单说。
炮子鬼常浩、馋鬼刘多福、细邓新年都是马蹄子的弟兄。拿到鸟铳的细委屈地嘟哝着,眼泪汪汪地坐在青石板上。炮子鬼常浩的汉阳造比我的更惨,枪托也只剩得半边,枪管锈得成了土黄,像似出土的文物。
闹哄哄的人都在揣摩着自己的武器,喧闹声变成了询问。大多数人不知道该怎么使,他们是第一次摸这真家伙,横的竖的把它当耙当木棒拿的都有。黄有才忙碌着,拿着汉阳造站在高头演示着怎么拉拴、上膛、退膛。几个拿三八枪的倒是里手会家子,他们是王家大院的护卫。会使鸟铳的里手就多了,都争着给细几个拿鸟铳的演示怎样上火药,怎样打火。
接着发子弹,汉阳造每人15发,一个基数都不够。三八枪每人70发,他们成了我们中的贵族,并且也成了我们的领队。马蹄子不忿,从旁边拿三八的人怀里抢过两包子弹,嘴里嘟嚷着:“匀匀,匀一匀,有福同享嘛,我来帮你杀敌人”
“匀你个鬼,你的破枪能用吗?这个只能我这枪用,知道不?”说着这话的人把子弹拿了过去,举到王大川的鼻子前,“知道不?它只认这千张国人造的枪,你的破枪就只认你那几颗花生米。”
“知道不知道不,了不起呀,老子说不定抢个捷克布伦,”马蹄子悻悻的,“老子汉阳造打敌人就比你多。”
“千张国人哪有什么捷克、布伦。歪把子!歪把子你去抢吧,打你成筛子,满身窟窿眼。”那人嘲笑着。
“我就守着你旁边,等你成了筛子眼,三八就归我了,我看你就不是长命人。”王大川跟那人斗着嘴。哈哈哈的笑声、口哨声、叫喊声在人群中喧哗着。
黄有才是文书,离领队最近的人,今天他是这里的最高领队,这种喧闹有损他的威严。爬上桌子高高站立的他挥舞着名册本,尖细的声音起到最高调:“诸位,安静安静,诸位,今天,咳咳,今天,我们部队二中队成立啦,我们中队长叫李勇奇,我们分三个小队,雷阳第一小队长,马小秋二小队长,沈有为第三小队长。我们是军人,军人就应该,就应该有军人的样,军队弟兄下午给我们训练,我们还进行实弹射击,实弹。咳咳,城里的兵不是你们这样。”
我被安排当三小队队长,从营副到连副到班长,职位降得倒是蛮快,现在都成了部队的小队长啦,两年时间降的比我溃败还来得快。这,我倒不气恼,可这枪械,可这群兵,哪门子军队?哪门子士兵?乌合之众大概就是指的这个吧。吃饭,又开始吃粮,开始吃皇粮,我已整整吃了四年,也整整溃退了四年,今儿起又该溃退了,我愤怒的就是这溃败。
和马蹄子斗嘴的是雷阳,被人叫做狗尾巴,他被派作一小队队长;马小秋,人称蚂蚱的做了二小队的队长,他俩都是新近被招进王家大院护卫队的,其他两个护卫任中队副队。
下午的训练在一场嬉闹中开始,先是讲授军事条例和基本技能。县城派来的教官肯定也是没有见过阵仗的人,过多的战术术语把乡巴佬们弄得满头雾水,大字也不识几个的人什么散兵跃进、集群冲锋、单兵突击、侧翼护卫、三角跟进等等他们懂个屁。教官费力地讲解着,费力的倒不是因为讲授的内容太难,它们都是些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军事常识,费力是他训练的对象。喧闹变成喧嬉,嘻嘻哈哈没完没了,提问、打闹、奚落、嬉戏。“军纪!军纪!违反军纪军法从事!城里的军队不是这个样。”黄有才挥舞着笔记本叫喊着,但这种威胁从开始就没有了威力。喧闹继续着,黄有才还在费力地喊着“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