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守孝女棋圣报恩讨春兰江春没趣
长江,醉月画舫逆江而上。
施襄夏站在船头,任由江风吹动衣衫。绣琴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说:“先生,外面风大,还是进舱内来吧。”施襄夏道:“站在这,视野开阔,也可以感觉到浪击船头的撼动。”绣琴走上前,站在施襄夏的身边,良久。施襄夏问:“蕙兰姑娘,我们原定三日义演赈灾,范昭改成七日,你怎么爽快答应了?”(绣琴姑娘是查嗣庭之女查蕙兰,前文有交待,施襄夏私下称绣琴姑娘为蕙兰姑娘)查蕙兰道:“先生,我瞧见范孝廉,觉得亲切,象是哪里见过,所以就应承了他。”施襄夏点点头,道:“人与人之间,讲究个‘缘’字,也许你们前生曾经相遇过。赈灾七日,虽然累了些,也有个好处。如今,姑娘的义名,已是传遍大江南北。”蕙兰幽幽一叹,道:“我名声再大,不能为父伸冤,又有什么用呢?”施襄夏微微一笑,道:“姑娘勿急。姑娘屈身青楼,只为替父正名,姑娘孝感动天。据襄夏推算,最多两年,令尊的冤曲,即可昭白天下。而且,有一份好姻缘在等着姑娘。”查蕙兰娇容一红,道:“我相信先生所言。这些年,苦了先生。先生大恩,蕙兰今生无以为报了。”施襄夏道:“襄夏年幼时,体弱多病。七岁染一重疾,若非令堂送来一支千年人参,恐襄夏早已不在人世了。襄夏此举,只为报答当年令堂活命之恩,姑娘不必介怀。”查蕙兰眼圈一红,滚下两行珠泪。
范老爷坐在范记商船上,顺着长江而下。
玉娘瞧了一眼窗外,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老爷,红尘滚滚,多厉害的人物,也终将化归于尘土。”范老爷感慨道:“是啊。有时,我在想,人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玉娘一笑,道:“老爷请回两尊送子观音,是为了什么呢?”范老爷呵呵一笑,道:“玉娘,实不相瞒。一莲师太说,天数有变,未来两年内,范府有一场劫难,应在昭儿身上。如果我能早日抱上孙子,可以暂时躲过这场劫难。如果不能,我范家今后恐怕会变得艰难。”玉娘柔声道:“自古天佑善人。范府积善百年,必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范老爷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管我范某将来如何,不变的是仁义。玉娘,如果将来范家败落了,你会嫌弃我吗?”玉娘道:“十年来,我深居简出,只为了老爷你。花大姐能为李公子守身,玉娘虽无名份,也愿与老爷相濡以沫,直至终老。”范老爷心中感动,眼睛湿润,握住玉娘的手,哽咽道:“下半生若能与玉娘相守,上天待我不薄啊。玉娘,两年后,如果范家能够化解这场劫难,昭儿平安无事,我一定用大红花轿,吹吹打打,迎你进门。”玉娘不语言,只是将手掌紧紧握着范老爷的手。
范昭和陈慧殊、秋儿用完早餐,带着云梦月,准备坐马车回范府。刚出胜江楼大门,就瞧见贾大和黄二。范昭问:“你们二人这么早就回来出工了?”贾大微躬着身子,道:“回少爷的话,少爷交待小的事情,小的和黄二都做好了。昨儿小的们赶了回来,今儿是要出工的。”范昭点点头,道:“你们二人诚恳做人,勤奋做事,攒足了钱,娶了媳妇,继了香火,对祖宗也好有个交待。”贾大和黄二点头哈腰,连声应“是”。范昭道:“你二人在外辛苦了,回头我叫许叔另发十两银子给你们,算是你二人外出干事的酬劳。”二人大喜,连忙称谢。
云梦月见二人一副老实模样,暗自一笑。
四人坐上马车,秋儿问:“少爷,你打发这二人做了什么事?”范昭笑道:“没什么。我预计七日义演会成功,但是要火热,得有许多人,特别是富家公子来捧场才行。江阴虽然富裕,毕竟小了点。所以,十天前,我打发贾大和黄二去扬州和南京散布消息。他们做得不错,后面三四天,扬州和南京来得人最多,义款也捐得最多。”秋儿赞道:“原来如此,少爷真聪明。”云梦月笑嘻嘻接了一句:“少爷不聪明,怎么会娶了陈家小姐?”范昭哼了一声,强作镇静。陈慧殊面红过耳。秋儿笑道:“月姐姐,你怎么把少爷的底子给掀起来呢?”云梦月笑道:“我听街坊邻居们说呀,少爷不但聪明过人,而且是个‘情种’呢。”范昭脸皮厚起来,亦笑道:“我这‘情种’,深埋土里,还没生根发芽呢。”秋儿嬉笑道:“小姐说,如今深秋时节,时令不合,种子哪有的发芽?”陈慧殊忍不住,伸手去捏秋儿胳膊,骂道:“小丫头越发不象样了,乱嚼舌头。”秋儿一边后躲,一边求饶。四人说说笑笑,一路欢畅。
富丽画舫,花大姐巧言欢笑,与江春说得甚欢。春兰陪坐一边,默默察言观色,很少说话。江春道:“花大姐,今儿聊得很开心。我们也是熟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带春兰走,替春兰赎身,你开个价吧。”花大姐嘻嘻笑道:“江老爷,我这富丽画舫的规矩,您是知道的。如果春兰想走,我这当妈妈的,当然会放人。”江春一抚须,转问春兰:“春兰姑娘,你的鼓舞颇具当年花大姐的神韵,令江某着迷啊。江某想替你赎身,你意下如何?”春兰娇声软语:“承蒙江老爷抬爱,春兰感谢不尽。只是,妈妈养育大恩未报,春兰不敢从也,望江老爷见谅。”江春一脸不快,道:“张家港张员外出价三十万两银子,我出四十万两银子,难道还不够你报答花大姐的养育之恩吗?”春兰不敢答,低垂螓首。花大姐笑道:“这妮子呀,命虽薄,心却高,思量着学柳如是,盼望遇上一个钱谦益呢。”江春重重一哼,道:“花大姐,这是你教的吧。你以前就想做柳如是,结果怎样?!江某目前只有六房夫人,春兰若是肯入我江家的门,便是我江某的第七房。江某三妻四妾,不为过吧。七房夫人,江某独宠小房,岂不好过在你这富丽画舫做花魁?”花大姐笑道:“是是是。只怨这妮子命薄,没这个福气。江老爷莫怪。来,来,喝酒。”
江春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道:“江某做事历来干脆,从不拐弯抹角,花大姐,你说一句话,放人还是不放人?”花大姐见江员外苦苦相逼,又不愿得罪他,无奈之下,便附嘴于江春耳边,轻声道:“江老爷,春兰的事我做不了主。江老爷若是真的喜欢,就去问扬州万里红山庄封总管。春兰是封总管派来我处学艺的。”江春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原来如此。我瞧这妮子有几分似你,动了旧情,所以一心想娶过门。”花大姐松了一口气。柳娘笑道:“原来,十年来,江公子一直没忘记大姐啊。”江春嘿嘿一笑,道:“十年前,扬州弄花如玉,芳名最盛,但凡见过的,谁能轻易忘记?花大姐艺传有人,可喜可贺。”
忽听门外一人说:“我道是谁这么大气派,原来是江大哥,来这会旧情人。”大家转头一看,房门推开,汪懿轩带着弟弟汪华错,走了进来。汪懿轩道:“江大哥在这里会旧情人,兄弟打扰了。不过,江大哥来到江阴,也不知会兄弟一声,未免不够兄弟情谊。”江春是江淮盐业总商,与江淮各地官员及盐商都很熟悉,平日里与汪懿轩称兄道弟的,没有什么拘束。江春哈哈一笑,道:“当年哥哥我是流水有意,花大姐她是花落无情。今无意间说起,倒让汪兄弟见笑见笑了。来,来,咱们兄弟一起喝酒。”
柳娘和巧儿搬来椅子,汪氏兄弟坐了下来,喝了一杯酒。江春道:“这段日子,你们兄弟二人住在富丽画舫,怕是用去了上万两银子?”汪懿轩哈哈一笑,道:“咱从夏荷赏到冬梅,今儿本想来赏春兰,却被江兄占了先了。”江春微微一笑,道:“富丽画舫是江南著名的销金窟,比扬州花魁绣琴姑娘的醉月画舫还厉害。花大姐不掏空二位兄弟的钱袋子,是不会让二位走的。”汪懿轩道:“江兄说的是。小弟本想今天会会春兰,明儿就走,现在看来,今天就得走了。”江春笑道:“可是为了令弟?”汪懿轩道:“舍弟喜欢绣琴姑娘,在扬州已是公开的秘密,江兄可要多多帮忙啊。”江春神情一暗,道:“有施襄夏守在绣琴身边,江某也没有办法啊。汪二兄弟不妨去找找范昭,或许他有什么办法。”汪华错道:“范昭能有什么办法?请江兄指教。”江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醉月画舫逆江而上,各地都有邀请,绣琴姑娘停留不过一两日,唯独在江阴停留了七日,可见绣琴对范家很重视。江某猜测,绣琴姑娘屈身青楼,一心想为其父昭雪,天底下的富豪,大概只有江阴范家愿意冒这个风险,这很可能就是绣琴姑娘在江阴停留七日的根本原因。”江春不愧为江淮盐业总商,分析得有理有据。汪华错激动起来,一抱拳,道:“多谢汪兄指点,小弟这就去拜访范昭。”江春伸手拦住汪华错,道:“此事急不得。你眼下是施襄夏的记名弟子,应该回扬州,以学棋为名,多与绣琴姑娘亲近。”汪华错听得有理,只好稳住心思,与江春喝起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