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春燕啄新泥
在范昭打马吊肆无忌惮地赢钱的时候,荷园后院,云梦月见到八姐和梅儿,自然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正所谓一样分别两样情,虽然分开很短暂,但是各自都经历了很多变故,所以几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云梦月说到万里红山庄事情之后皇帝把自己赐婚给范昭,不免有些心虚。梅儿却露齿一笑,道:“云姐姐,本来你是我九姐,现在我可是你二姐喽。”八姐听了附和道:“是呀,九妹,快叫十妹二姐。”云梦月大窘。几人笑闹一阵,解开云梦月的心结。当云梦月说到和范昭一起连夜乘船赶来杭州,八姐一眨眼睛,笑问:“九妹和九妹夫船上独处,想必是春宵苦短了。”云梦月俏脸通红,细声道:“范哥哥是个君子,克己守礼,八姐你不好这样说他。”梅儿眨眨眼睛,看看八姐和云梦月,没弄懂她们的意思。
范昭荷园后院去探望八姐,在门口碰到铁塔宭着脸出来。范昭奇怪,问道:“铁塔哥上哪去?八妹可好?”铁塔道:“很好。八妹午睡刚醒,正在和梅儿、云梦月闲聊。”范昭欲待再问,忽听屋内传来清脆的笑声,铁塔赶紧低头走了。范昭心中奇怪,进入屋内,那八姐头顶贴着一块膏药,缠着青纱,与梅儿和云梦月笑成一团。八妹见范昭进来,笑道:“呀,九妹,十妹,你们看谁来了。我是该叫九妹夫还是该叫十妹夫呀?”云梦月和梅儿俏脸微红,笑咪咪的却都不说话。
范昭佯装不知,轻咳一声,道:“看八妹的精神劲,想必身子没有大碍。刚才我瞧见铁塔哥出去,却是为何?”八姐微微一笑,道:“铁塔哥想出去就出去呗。九妹夫、十妹夫不问他,却来问我们?”云梦月啐道:“八姐说的轻巧。刚才梅儿问,几时吃得八姐和铁塔的哥的喜酒,铁塔害躁,就走了。”八姐道:“哎呀,九妹还没有嫁出去,就心疼相公,急着答上话了。”云梦月急了,便要拧八姐的嘴儿。
范昭见二女嬉闹,说:“你们只管闹去。我和梅儿有些话要说。”梅儿眨眨大眼睛,问:“相公有话就说吧。”云梦月轻轻一推梅儿,道:“你相公有悄悄话要对你说,傻妮子还不快去?”梅儿道:“哦,相公不是月姐姐的相公么?”云梦月晕生双颊,啐道:“小妮子还不懂事,不和你说了。”范昭道:“梅儿有一个堂伯,叫胡兆麟,是扬州的盐商,也是家父的至交好友。我想和梅儿商量,什么时候去探访胡伯伯?”梅儿道:“相公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范昭自忖眼前啰嗦事一大堆,暂时抽不出身来,遂道:“此事不急。今晚我去齐府看望伯父,明儿,我和云儿就赶回扬州上复圣命,交回金牌,彻底了结瑞昌的案子。梅儿,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梅儿一听范昭走的这么急,有些失望,道:“二十六日是相公的生日,相公不在这吗?”范昭见梅儿记挂自己的生日,心中感动,道:“皇上的‘御亲’金牌得尽快交回去,以免皇上猜忌。要不,梅儿,你和我们一起走,到江阴过生日。”梅儿张嘴要应承,忽然转念一想,道:“不了。相公办大事要紧,我还是回梅仙谷为父母守孝。”
范昭知梅儿性情虽然柔和,却极为坚韧,自己决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改变,虽然有些不舍,也只好作罢,遂道:“好吧,待我处理完瑞昌的事情,再安排时间和你去见胡伯父。还有,你回广州认亲的事,到时一块办了。”梅儿点点头。云梦月道:“范哥哥,你去齐府,要不要我陪你去?”范昭道:“不用。云儿,你把红漆木匣给我。”云梦月道:“好,我回房去取。”梅儿道:“月姐姐怎么忘了,呆会我们还要带着虎子去报国寺看小船呢。”八姐笑道:“她呀,********都放在妹夫身上。”云梦月啐了一口,红着脸出去了。
八姐道:“妹夫,皇上的‘御亲’金牌是个希罕物,能否一观?”范昭道:“当然。金牌虽然尊贵,家里人看看何妨?”范昭从怀里掏出金牌,递给八姐。八姐接在手中,但见一块巴掌大小的黄花梨木镶金金牌,一面雕刻着龙纹,一面用阴文刻着“御亲”二字,雕工十分考究,不禁赞道:“真漂亮,不愧是皇家之物!”范昭在边上椅子坐下,笑道:“金牌除了‘御亲’,还有御赐免死金牌、御赐养老金牌等,而这块‘御亲’金牌象征皇帝的至上权威。”八姐和梅儿仔细看了会,八姐道:“全靠这块金牌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妹夫,你可要好好保管,别弄丢了。”范昭道:“是,就交给云儿保管吧。”说话间,云梦月走了进来,听到最后一句话,笑嘻嘻问:“什么物件要我保管呀?”八姐俏脸一板,右手高举金牌,脆声道:“大胆九妹,见了金牌还不下跪么?”云梦月将红漆木匣递给范昭,一把夺过金牌,笑道:“现在金牌在我手里,八姐快快下跪。”范昭微一皱眉,道:“家里玩笑可以,不要让外人知晓了。”
范昭出了荷院,由张三驾车,去往齐府。此时的齐府,刚刚经历一场小风波,平静下来未久。原来,封凤凰午后来到齐府,在后书房将万里红山庄的变故说给齐召南。齐召南又气又急,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封凤凰为给丈夫周元通治病,精研过医术,连忙放平齐召南,推血过宫。一会,齐召南悠悠醒转,道:“悔,真悔啊,当初不该算计范昭。唉,三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哪。”封凤凰道:“爹身体不好,先回房好好休息,女儿已经叫齐文去请大夫,此事从长计议。”
齐召南摇摇晃晃走向内室,道:“凰儿,爹这一生,只为了光复大明,报家仇国恨,不想却毁在范昭身上。天意,天意啊。齐氏源于姜姓,出自西周师尚父姜太公子牙的封地齐国。爹改姓齐,是不忘父王朱三太子被捕于山东汶上;取名召南,是念及江南人杰地灵,曾经是抗清的中坚,爹寄希望于江南俊杰哪。凰儿,爹看错范昭了,低估了范昭。唉,一子不慎,满盘皆输。”
封凤凰真名齐凤凰,是齐召南的大女儿,和陈进忠、假乾隆、封善海为齐召南二房所生。齐惜文是齐召南晚年得女,小妾所生。齐召南长子齐日英镇守西域边关,次子齐日杰京城为官,均为嫡子。此外,齐召南还有嫡三子,奇兵远藏,异史氏暂时保密。
封凤凰扶齐召南上床躺下,问:“爹爹,为今之计,如何是好?”齐召南闭目想了一会,道:“凰儿,如你所说,乾隆不追究九阳会,爹还没有全输。爹一定会想办法东山再起。只是,没了万里红山庄,就绝了九阳会的经济来源,九阳会难以维持下去了。唉。”封凤凰流泪道:“爹爹,为了光复大明,女儿已经失去了丈夫和亲生女儿,还有三个哥哥,女儿不想再失去其它亲人。爹,大明气数已尽,收手吧。”
齐召南缓缓摇了摇头,咬牙道:“凰儿,你身为朱三太子的孙女,大明皇室贵胄,岂能轻易向鞑子皇帝认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付出再大代价,爹也要反清复明。”封凤凰呆呆的望着齐召南,慢慢抹去脸上眼泪,道:“爹,女儿有一事想问爹,很久了,一直憋在心里。”齐召南叹息一声,合上眼,不说话。封凤凰犹豫再三,一咬牙,问:“爹,女儿问您,您女婿周元通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齐召南眼角隐现泪水,不答。封凤凰心开始凉了,颤声问道:“爹,是不是您下的毒手?”齐召南面皮一阵抽动,不说话。封凤凰摇着齐召南的左手,哭道:“爹,您说话呀。”
齐召南闭着双眼,缓缓道:“凰儿,虽然你是庶出,从小却最得我疼爱,爹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呀。”封凤凰伏在床沿,呜呜哭出声来。齐召南继续道:“爹创建九阳会,安排了善瀚(陈进忠)、善泽(假乾隆)、善海和你,是因为你们兄妹四人一母同胞,心灵相通,所以托以重任。爹知道你喜欢范晔,可是,范晔不肯反清,与我们是陌路人啊。”齐召南顿了顿,道:“后来,你依爹之命嫁给周元通。爹知道你痛苦,可是,爹就在想,这也是你的命啊。”齐召南说到这,忍不住老泪横流。
封凤凰看父亲流泪,心肠软了,轻声哭泣。齐召南平静下来,缓缓道:“凰儿,你应该明白,你三哥善海要掌握万里红山庄的实权,周元通必须得死。所以,爹就给了善海一种西域奇毒,使周元通瘫痪在床,口不能言。为掩人耳目,也为了让你能改嫁,爹爹本想三年后让周元通‘病’死,但是,善海看你全心全意照顾周元通,不忍心下手,就一直拖着。凰儿,你别怨善海,善海本不愿意做的,是爹逼着善海做的。要怨,你就怨爹吧。”
封凤凰忍不住,放声大哭。
齐召南轻拍封凤凰肩膀,泣道:“女儿,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的三个同胞哥哥。”封凤凰抹去眼泪,又给齐召南拭去眼泪,道:“爹,您不说,女儿也猜着了,只是不敢想。女儿对不起夫君,只有守节以报夫君。待爹养好了身体,请恕女儿不孝,女儿不再侍奉爹爹了。”齐召南心一颤,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齐惜文匆匆走了进来,道:“女儿听说爹爹突然病了,特来给爹爹请安。”齐召南叹息一声,道:“爹现在没事。文儿,万里红山庄的大事坏了,你的三位哥哥已经为国捐躯了。”齐惜文花容失色,叫道:“怎么会这样?爹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齐召南道:“唉,为父低估了范昭,没想到范昭宁死不肯反清,反而指使家奴救了乾隆。凰儿,你说给文儿听吧。”封凤凰将事情又简述一遍,齐惜文听得目瞪口呆。
半响,齐惜文问道:“乾隆说不再追究九阳会,是真的吗?”齐召南沉思一下,道:“乾隆即位后,有意学康熙宽仁,加之想笼络江阴范家久矣,此事为大。如果追查九阳会,势必追查到颜诗雨,牵扯范昭,事情就难以圆通了。乾隆是精明人,应该能看出万里红山庄是九阳会的核心之地,万里红山庄被破,九阳会基本上被消灭了,所以,查与不查,作用不大。而且……”齐召南面容一阵波动,忽然住了嘴。
齐惜文问:“而且什么?”齐召南微微叹气,道:“而且,乾隆很可能猜出是爹在主持九阳会。”封凤凰和齐惜文齐声惊呼。齐召南神色凝重,缓缓道:“如果是这样,乾隆一定不会追究九阳会,而是派人暗中盯紧爹。”封凤凰和齐惜文面面相觑,觉得事态严重。齐召南微微一笑,道:“乾隆一方面是想给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以显示他的宽仁,一如当年康熙处置范承德;另一方面是想寻找时机,将爹和所有人一网打尽。高明,真是高明,不愧为一代雄主。好,老夫就陪你继续玩下去。”封凤凰这才意识到,乾隆不追究九阳会,背后暗藏这么深的心机。
齐召南道:“目前,我们只能实施败战计了,向乾隆示弱,尽快解散九阳会,化整为零,徐图东山再起。”齐惜文道:“是。如果九阳会继续活动,引起乾隆的注意,乾隆势必新帐旧帐一起算。再说了,没有了万里红山庄,九阳会就断了经济来源,也无法长期维持下去。”齐召南点点头,瞧向封凤凰,问:“凰儿,山庄大火有没有烧毁善海的房屋?”封凤凰神色一紧,道:“没有。”齐召南合上双目,道:“列祖列宗保佑,九阳会的花名册没有落入清狗之手。”
齐惜文问:“爹,西屏呢?”
齐召南道:“文儿,爹知道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范昭。哎,少男多情,少女怀春,原是平常事。范西屏风流倜傥,人中俊杰,若是年轻二十许,与女儿倒是佳配。为了使范西屏加入九阳会,女儿牺牲了自己,爹有愧啊。”
齐惜文流泪道:“爹,谁叫女儿是朱三太子的孙女呢?相公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对女儿极好,事事让着女儿,女儿知足了。”封凤凰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暗忖:“我女儿与范昭两情相悦,你做小姨的却喜欢范昭,这都乱成什么了!幸好你嫁给了范西屏,要不……”
异史氏曰:其实,封凤凰不必介意,齐惜文喜欢范昭时,范昭刚刚与颜诗雨认识。不过,颜诗雨的身份真的有点“尴尬”。因为,颜母的母亲的丈夫的弟弟的小妾生的女儿嫁给了齐召南做小妾,所以颜齐两家就这样沾了点裙带关系,颜诗雨顺着这点裙带关系叫齐召南为舅父。其实,颜诗雨应该是齐召南的外孙女。齐召南想见颜诗雨,就利用这点裙带关系当上了颜诗雨的舅父,方便叫颜诗雨来杭州齐府住上一段日子。但是,万里红山庄掉包乾隆失败后,封凤凰就不敢再想与颜诗雨母女相认了,所以,颜诗雨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范昭知道,范昭会告诉颜诗雨真相吗?异史氏觉得,范昭好象很纠结这个问题,所以干脆懒得想了,省心。说颜诗雨可怜吧,好象又不可怜。人有时,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封凤凰正欲说话,忽听外室传来花盆跌碎的声音。封凤凰跑出去,惊呼一声:“范西屏!”范西屏回头看了封凤凰一眼,神情极为痛苦,一甩衣袖,疾步走出门外。齐惜文跑到门口,大声喊道:“相公!相公!”哪里叫得回头。齐惜文忽然觉得心里难受,扶着门呕吐起来。封凤凰一搭齐惜文脉膊,惊道:“妹妹,你怕是有身孕了。”齐惜文喘一口气,道:“快,快,找回我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