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百年前的阪泉之战中,轩辕黄帝杀死了神农国王孙蚩尤,逼迫神农国割让给轩辕国大片土地,两国边境线大幅南移。
为了防止这个最大的宿敌东山再起,在轩辕黄帝拟定的和议条约中,还规定从此神农国除国都烈山外,其余城市一律不能超过方圆三里,城市间相隔的距离也不能小于百里,但凡超过规定的城池一律拆除。
因此无论轩辕国还是昆仑国的使团一路行来,所经之地多是荒烟蔓草,哪怕号称神农国大城的淇山,也不过是个弹丸之地而已,跟轩辕国的繁华富庶根本无法相比。
神农国运之艰难,即使身为轩辕使臣的昌寓都心生慨叹。
因此当轩辕昆仑两国使团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神农国国都烈山时,所有人的兴奋都是可想而知的。
烈山是一座红色的城市,从皇宫到普通居民的住宅都是红色的:皇宫是红衫木搭建,民居是红泥抹墙,就连城墙,也是由红色花岗岩条石一块块垒叠而成。
更有甚者,这里种植的植物都开着红色的花,街道上种着木棉树、凤凰木,缠绕在门楣上的是茑萝草和凌霄花,以至于远远看过去,整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在苍翠的平原和丘陵间熊熊燃烧。
这种新奇的感觉,让渐函刚一安顿下来就特地换了一套红色的衣裙,然后跑到迎宾馆隔壁的院子里,想约泊钧和绍原一起出门逛逛。
“公主要出去?”身为昆仑国正使的隽洁夫人迎了过来,看着渐函兴冲冲的模样笑道。
隽洁夫人是昆仑国有名的才女,可惜不到二十岁就死了丈夫,也没有任何子女。西皇崇梓见她不肯再嫁,就特地将她聘到琼华宫教导皇太公主,琴夫人疯后又命她接任了掌宫之职。因此她虽然只比渐函大十余岁,琼华宫中之人却无不敬重,就连调皮的小公主也亲亲热热地叫她“隽姐姐”。
“对呀。烈山城是我父君的故乡,我当然要好好看看。”渐函撒娇地拉着隽洁夫人的披帛,“要不,隽姐姐也和我一起去?”
“我还要准备明天觐见神农陛下的事呢。”隽洁夫人笑着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少女,“要不,让春姑娘和秋姑娘陪你去?”
“不用啦,带着人我还嫌累赘。”渐函正眼也不看隽洁夫人身后的春奴和秋奴,“反正母亲这次放我出来,就是要我多加历练的嘛。”
“可公主要是迷了路……”秋奴忽然插了一句。
“要是逛个街都会迷路,我这个神人真是白做了!”渐函不满地瞪了秋奴一眼。或许仗着是母亲西皇的贴身侍女,春奴秋奴总显得身份和其他奴婢们不同,连隽洁夫人都客气地称呼一声姑娘。可一直暗暗忌妒她们的渐函总觉得她们是母亲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从来懒得给她们好眼色。
没办法,谁让每天她们与西皇同处的时间比皇太公主还多呢?
然而渐函内心却又不得不承认,在母亲的亲自调教下,春夏秋冬四婢都出落得仪容出众,毫不比大家闺秀逊色。尤其是秋奴亭亭玉立气度不凡,怪不得在淇山城门口会被人误以为是昆仑公主,就连渐函暗中也会偷偷模仿她的言行举止。
不过,善于掩藏的渐函才不会让她们看出自己的羡慕。
“那公主小心些,明天还要进宫……”隽洁夫人还没叮嘱完,渐函就性急地高叫一声“知道啦”,随即就小鸟似的飞奔而去。
她满腔热情要去见识神农国的都城,谁知跑到隔壁院子轩辕国使团的住处,却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你们两个去吧。”听渐函说了来意,绍原只是笑了笑,继续埋头清理自己的行装。其实也没什么可清理的,但身受光影咒束缚,他便不愿轻举妄动引起方岩侧目。
“我……也不想去。”泊钧虽然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却也淡漠地摇头。
自从在淇山城外被那持鼓之人认出身份,他一路上越发躲在绍原的马车中深居简出。烈山是神农国的都城,能人异士众多,他更不愿意抛头露面惹人猜疑。
“哎呀,你们两个好无趣!”渐函气愤地跺脚,“害我费心思找了件与这里相衬的衣服!喂喂,你们表扬一下会死啊?”
“很好看。”把寥寥几件换洗衣服叠了又叠的绍原果然回头看了一眼,礼貌地夸赞。虽然他更欣赏初见时渐函的那身白色衣裙,不过既然渐函盯着的是泊钧,他便不愿多说。
“我也……觉得很好。”泊钧点头。
“真的吗?”渐函盼得泊钧这句话,喜笑颜开,“你居然也觉得好?说说,好在哪里?”说着,她轻轻巧巧地转了个身,撩动起裙裾飞扬,像一朵盛开的凌霄花。
“嗯。”泊钧诚恳地点了点头,“穿这件红衣服……站在红墙边……”
“很漂亮?”渐函眼睛发光。
“别人很难发现你。”泊钧终于说完。
“噗!”这回,连一贯在人前老成持重的绍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渐函恨不得伸手掐泊钧一爪,“早知道我就不要给你解光影咒了,你这个坏人!”说着,她气哼哼地转身就走,“你们不去逛,我自己去!”
她说走就走,却在驿馆大门口被堵了回来,却原来是一个神农国官员前来拜会昆仑使团,身为正使的隽洁夫人亲自将他迎了进来。
渐函躲在墙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蹑手蹑脚地跟在隽洁夫人和那神农国官员后面,又接了侍女端来的茶盘进了隽洁夫人待客的花厅。
虽然她这次出行并未公开公主身份,但临行前西皇崇梓叮嘱她一路多看多想,加上那神农国官员排场不小,渐函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他专程拜访的原因。
神农国秉承上古官制,主要官署分金木水火土五部,主官称为“正”,并称“五官正”。其中金正司刑,木正司礼,水正司工,火正司兵,土正司民,这次来访的正是金正。
可是一个管刑罚的官员专程来拜访昆仑国使节,怎么想都觉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耳听隽洁夫人和那金正寒暄,渐函埋着头将茶杯一一放好,就收了托盘想站在隽洁夫人身后。不料那金正警醒得很,一再示意隽洁夫人屏退左右,渐函无法,只好退了出去,站在外面的院子角落里调动灵力,屋内的对话就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耳中。
首先听那金正谨慎开口:“听说夫人此次前来,是为贵国皇太公主挑选夫婿的?”
“不错。”隽洁夫人并无隐瞒之意,“昆仑神农两国世代联姻,公主的父君就是神农宗室,因此我皇已经致书神农陛下,希望贵国的两位皇子中有一位能成为我国未来的东君。”
“佳偶天成,真是可喜可贺的幸事。”那金正想必常年执掌刑法,严肃惯了的,恭贺声听起来都有些生硬,“那么夫人心中,可否有了人选呢?”
“听说两位皇子都是龙姿凤表,灵力过人,不论哪一位都堪为公主良配。”隽洁夫人不知金正的意思,只是含糊其辞。
“两位皇子确实都堪称人中龙凤,不过,窃以为……”金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隽洁夫人的表情,“嘉颂皇子更适合贵国公主。”
“大人指的可是大皇子吗?”隽洁夫人问,“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听闻贵国皇太公主机敏活泼,而我国大皇子嘉颂谦恭柔和,两者性格正好调和。一旦联姻,嘉颂皇子进退有度,想必能保神农昆仑二国太平无事……”
金正话音未落,忽有人敲门进来禀报:“启禀夫人,神农国少师大人来访,就候在驿馆门外。”
“少师大人?”金正显然有些吃惊,慌忙起身告辞,“方才之言万望夫人考虑,切勿传之于外。”
“大人放心,恕不远送了。”隽洁夫人刚说到这里,渐函就看见那金正匆忙从屋内出来,正脸也不愿与那少师碰面,躲躲闪闪从后门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另一名职位不低的神农官员走进花厅,想必就是那个少师了。
渐函听他与隽洁夫人照例寒暄几句,便又转到了为昆仑公主挑选夫婿的话题上来,不过这一次,他推荐的是二皇子嘉问。
“大皇子虽然性格温柔,但性子内向木讷,公主青春年少未必见喜。而二皇子与贵国公主年龄相近,又最是热闹有趣,与公主必定性格相投。夫人为公主择婿,自然要让公主满意,这样一旦公主登基为西皇,对夫人也会心存感念……”
耳听花厅内的来客还在和隽洁夫人分析利弊,而侍女又来禀告有新客来访,渐函悄悄走出月洞门,眼角瞟到墙边一座硕大的假山,便走到后面坐下,把自己隐藏进一片开得正艳的凌霄花中。
心里忽然有些气闷,渐函随手扯断一根花藤,一片片地揪着上面的叶子。
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渐函一听就知道是谁,却故意屏住呼吸等他走近,这才啊的一声跳起来笑道:“抓住你了!”
来人果然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撞在假山上。
“哎呀,泊钧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渐函叉着腰嘲笑,“简直就是只胆小的猫!”
“我不是猫……”泊钧显然不喜欢被人比喻成宠物,懊恼地垂下眼,“我没事,随便……走走……”
“什么没事,我看你分明就是受了惊,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渐函伸出一根雪白的手指刮了刮脸,“我可是会读心术的,你的表情可骗不过我!”
“你也会……读心术?”泊钧这次真的受了惊,脸色顿时一片惨白。他努力咬着牙关不让自己颤抖,清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渐函,就仿佛她成了宣判他命运的金正。
“放心,我可没有对你用过读心术。”泊钧惊惧戒备的模样让渐函有些难过,可她只是骄傲地抬起下巴,“我自尊心很强的,就算你有什么秘密,我也会等你自己告诉我。我最讨厌别人以为读心术就是偷窥术了!”
“那你干吗要练……读心术?”泊钧仍有些不放心。
“因为我只有练好了,才能在母亲面前掩盖秘密。”渐函撇了撇嘴,“你知道,就算她是你的母亲,你也希望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是?”
“我不知道……”泊钧想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却又忍住了,“昌寓大人……找绍原说话,我就出来走走……”
“我看那老头对你态度挺好的,你干吗怕他?”渐函不以为然,“我保证他不会读心术!”
“我也不知道……”泊钧低头。
“嘁,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渐函对昌寓没有什么兴趣,注意力便落在泊钧的头顶上,“你的发髻是自己梳的吧,丑死了,要不要我帮你梳?”说着伸手拈起泊钧一绺散落在肩上的黑发。
“别!”泊钧一把将头发从渐函手中扯出,下意识地伸手将渐函一推,护住头上的发髻再度躲开,哪怕不用读心术,渐函也可以看出他的眼中再度充满了抗拒。
方才还一直笑嘻嘻的女孩子一下子愣住了,继而默默地垂下头:“原来,我真的这么讨人厌……”
“不、不是……”泊钧从未见过渐函露出如此落寞的表情,不由得有点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