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娴打开书信含泪而读:“国姓爷,我今天要与国姓爷诀别了,我恳请国姓爷赦免经儿!我写这封信时,尚是世间一人;国姓爷看到这封信时,我已成为阴间一鬼。我现在是个瞎子,黑暗中书写,不知国姓爷能否辨认,我只盼望透过泪珠的笔墨,请你见到圆圆的一片真心!当年秦淮河畔你我引为知己,一曲《梅花操》,国姓爷听后淡如烟云,而我柳圆圆却一生欲罢不能。我追随你一生却永远无法走进你的心里,黑暗之中,绝望之余,我竟然把经儿当做梦中的你。经儿聪慧善良,日日伴我抚琴回忆,我把他当做暗夜之路的星辰。清醒之时我不愿启口,我想死死抓住这仅有的温存;贪心之刻,我沉迷不醒,我害了经儿怀了身孕。我已决计去死,可腹中怀着郑家骨肉,心中难舍难分。不忍离又不胜悲,不忍悲却酿大错。我辱没了郑家的名声,我诚愿以死谢罪。独自暗恋的柳圆圆可以死,痴情作孽的柳圆圆可以死,如果有来生,圆圆愿千百次为国姓爷而死,但无辜善良的郑经不能死。我平日不信有鬼,今日却又盼望真的有鬼,化做鬼魂的柳圆圆会去地狱抵债,在九泉之下,用琴声来报答国姓爷的知遇之恩……”念到这里,董娴泣不成声。此刻,郑成功也早已泪流满面,他挥手道:“别念了!”
此时,陈永华、杨旭、马信等跪在郑成功面前,齐声哀求道:“国姓爷,请饶郑经不死吧!”
郑成功长叹一声,点点头:“你们起来吧,董娴,把柳圆圆的信给我。”董娴把柳圆圆的信递给郑成功,郑成功将它紧紧地攥在手中,他的鼻子和嘴角渗出了一缕血丝。
11
天空,下起了沥沥小雨,揆一坐在总督府阳台上,描南实丁站在他身旁。过了一会儿,贝德尔把琳达带了上来。
揆一起身迎接道:“琳达,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琳达咬着嘴唇,瞪着揆一,不说话。
揆一道:“请你原谅我吧,把你关在牢房里,是因为你到处宣传投降言论,严重影响了我军的士气。”
琳达见揆一仍执迷不悟,方才开口道:“表哥,我们是不可能守住热兰遮城的,不要拿大家的性命当赌注了,向国姓爷投降,然后离开台湾。”
揆一自负地道:“我最终会离开台湾,但不是作为失败者,而是在一场大战结束后,以一个征服者的身份骄傲地离开这里。”
琳达认真地道:“你真的要和国姓爷决战?”
揆一道:“战争是不开玩笑的。昨天,我们的第五批增援舰队又被郑成功拦截在外海了,热兰遮城马上就要断水了,我们获救的希望几乎没有了,再被郑成功这样拖下去,我们就不战自败了。明天热兰遮城所有的人都将参加和郑成功军队的决战。”
琳达疑惑地道:“所有的人?”
揆一点头道:“对,包括那些该死的评议员们,也包括妇女和儿童。”
琳达生气地道:“表哥,你疯了!”
揆一点头道:“战争中,任何人都是疯子,你的情人郑成功他比我疯得更厉害,是他挑起了战争。”
琳达驳斥道:“郑成功从不让妇女和儿童上战场。”
揆一把两只手放在胸前:“我也正在尽力,所以我要安排你先离开台湾。”说到这里,他转身问贝德尔道:“上尉,船只准备好了吗?”
贝德尔立正报告:“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揆一又转回身子对表妹道:“琳达,你现在就走,去巴达维亚,或者干脆回荷兰,我的船只有限,只安排了你和牧师的家人。”
琳达嘴一噘道:“不,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离开台湾!”
揆一道:“我绝不可能这样丢人地离开台湾,我是荷兰王国驻台湾的第十二任总督,即使我无力改变历史,我也要竭尽全力,保护荷兰军人应有的体面和尊严,我依然相信,上帝会保佑我的。”
12
天色蒙蒙亮,热兰遮城外白雾茫茫。
郑成功的军队整齐地排列在城下,一尊尊大炮直指热兰遮城。手握宝剑的郑成功骑在马上,面容憔悴了许多。这时,陈永华策马来报:“国姓爷,五条地道已经挖到热兰遮城下,都装好了炸药。”继而,杨旭前来禀告:“国姓爷,重炮已经准备好了。”
马信接着禀报:“国姓爷,铁人军随时可以攻城!”
郑成功见攻城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于是命令道:“好,各部开始炮击热兰遮城!”
杨旭回答:“是!”他挥动手中令旗,顿时万炮齐鸣,热兰遮城头硝烟四起,火光冲天。
揆一、描南实丁和贝德尔在城墙脚躲避着炮弹,他们几乎趴在了地上。揆一喊道:“中校,把何斌给我带上来,另外通知所有的评议员先生,他们为荷兰王国尽忠的日子到了,让他们做好准备上战场,把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也给我带出来!”
描南实丁从地上爬起,回答道:“是!”他亲自带领一队士兵向监狱奔去。
这时,贝德尔将嘴凑近揆一的耳边,说道:“何斌最近很不老实,老叫嚷着要和我们拼命!”
揆一道:“好,我今天就成全他,记住,不能让他乱喊,你给我把他的嘴堵上!”
少顷,何斌被描南实丁推上了城头。
城下,陈永华指着城上被绑着的何斌满脸焦虑地道:“国姓爷,荷兰人又把何斌推出来了,我们怎么办?”
郑成功命令道:“暂时停止炮击!”于是,炮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13
这时,描南实丁正在热兰遮城城楼上捧腹大笑:“总督先生,没想到何斌还真的很起作用!”接着,描南实丁指挥几名士兵:“来,把何斌给我抬到城墙上,我要让郑成功看得清楚一些。”过了一会儿,士兵们把何斌抬上了城墙。忽然,何斌吐掉了嘴里的棉布,他大喊起来:“国姓爷,继续开炮!给我报仇!”喊罢,何斌纵身跳下高高的城墙。这无比壮烈的一幕,使揆一等人惊呆了。热兰遮城外,郑家军众将领眼睁睁地看见何斌跳下城墙。“何先生!”凯茵边喊边跃出掩体要去救何斌,陈永华一把拽住了她:“凯茵,危险!”凯茵哭着:“何先生,他……”
郑成功恼怒地对全军命令道:“开炮!给我炸平热兰遮城!”不一会儿,郑家军的炮声重新响起来了,热兰遮城复又硝烟四起,揆一慌张地道:“中校,快,快把评议员、妇女和儿童给我轰出城去!”描南实丁答道:“是!”他转身走下城楼去履行职责和任务去了。
揆一歇斯底里地对贝德尔大喊:“上尉,让你的士兵把所有的子弹都射向郑成功!”
14
正在郑家军炮火猛烈轰击热兰遮城时,城门缓缓打开,十来位评议员、十来个女人和孩子在描南实丁和士兵们的推搡中走出热兰遮城。一位评议员瞪着押解士兵队伍中的描南实丁道:“中校先生,你是在犯罪,你和揆一都会被送上法庭的!”描南实丁自嘲道:“热兰遮城要是被攻破了,我等不到上法庭就会死在郑成功的手里。”另一名评议员的双腿打颤,抗议道:“中校,你们这样做是违反人道的!”描南实丁举枪顶着这位评议员的后脑,嚷道:“少跟我提什么人道,你们当初恨不得把我枪毙了,原来你们也怕死呀?!”这时,评议员们乱喊起来:“我们不能去!”“我们的职责是监督揆一!”“我们不是军人!”女人和孩子更是哭做一团。
面对着徒手出城的评议员、小孩和妇女,热兰遮城外郑家军阵地上的将士们议论纷纷。杨旭问郑成功道:“国姓爷,我们怎么办?”郑成功道:“揆一这个混蛋,竟然如此卑鄙!我们只能停止炮击了。”马信道:“管他妈的,反正都是红毛鬼,我看就对着他们开炮吧!”郑成功以手制止道:“我郑成功绝不能滥杀妇女儿童!”
这时,郑家军士兵看到一个老牧师从热兰遮城慢慢走出来,众评议员们像是看到了希望,纷纷走上前恳求老牧师道:“尊敬的牧师,请你以上帝的名义制止揆一和描南实丁的犯罪行为!”
老牧师道:“孩子们,揆一总督也是在履行上帝赋予他的职责。今天,仁慈的主要求你们去赴难,我的孩子们,跟着我前进吧,阿门!”评议员们、女人和孩子在荷兰士兵枪口的逼迫下,被迫跟着老牧师,相互搀扶着走向郑家军的阵地。这时,一身白纱的琳达冲了出来,她拦在了老牧师前面,愤怒地道:“牧师,你不能带领大家去送死!”老牧师呵斥道:“我的孩子,我们是去为万能的主赴难,替伟大的荷兰王国尽忠,我今天要把鲜血洒在美丽的台湾岛!”琳达气愤地道:“让军人躲在城堡里而逼迫平民去送死,上帝不会饶恕你的!”老牧师道:“琳达,请你不要阻拦我。为上帝而死是我们的光荣。”琳达实在忍无可忍,揭露道:“你让别人的妻子和孩子去阻挡炮火,而你的妻子和儿子此刻已经坐船逃了!”一位评议员听琳达这么说,他恼怒地扑上来扯着老牧师的领口:“这是真的吗?”老牧师沉默不语。那位评议员一下子撕掉了牧师的长袍,众人惊呆了,只见牧师身上裹着一件金属防弹背心。琳达扑上去把老牧师推在地上:“你这个骗子!”接着,琳达对众人喊了起来,“我们的生命比这个骗子要宝贵的多,我们回去!”众人愤怒地高喊着,撒腿就往热兰遮城里跑。在逃跑的人当中,老牧师跑得最快。在往城里奔跑的过程中,琳达救起一个与母亲失散、吓呆了的孩子,亲手把孩子还到那位母亲手上。这时,躲在热兰遮城楼的荷兰军队乘机发炮,炮弹在奔跑的人群中爆炸,掀起一阵阵气浪和泥土。琳达跑向一个高坡,伸开双臂大喊:“不要开炮!不要开炮!”这时,描南实丁发现了奔跑中呼喊的琳达,他举枪瞄准琳达。琳达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描南实丁向琳达开枪。琳达胸部中弹,鲜血渐渐染红了她的胸襟。热兰遮城外郑家军阵地上,举着望远镜的郑成功发现了这一情景震惊了。热兰遮城城楼上,举着望远镜的揆一发现了这一情景震惊了。在他们的视线中,琳达像仙女般缓缓倒下。评议员和妇女儿童们看到这一情景,顿时都惊呆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喧闹的战场变得异常宁静。琳达的头重重地撞在地上,缓缓地弹跳着。
郑成功跳出战壕,深一脚浅一脚,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陈永华赶忙上前阻拦:“国姓爷,你要干什么?”郑成功一掌推开他:“给我闪开!”这时,杨旭和马信也追了上来:“国姓爷,危险呀,你不能去!”郑成功拔出剑:“谁也别拦我!”官兵们见状,也纷纷跳出战壕跟着郑成功冲向热兰遮城。
几乎与此同时,揆一发疯一般从热兰遮城冲了出来,他不顾一切地扑向琳达。他扑到琳达身边,拼命地摇着琳达:“琳达,琳达,你醒醒!”
琳达吃力地睁开眼睛:“表哥,回荷兰去吧,我不喜欢打仗……”琳达头一歪,闭上了眼睛,揆一抱起琳达嚎啕大哭。
这时,贝德尔看见郑成功等一大群人从远处走来,他慌忙地劝揆一道:“总督阁下,郑成功来了,先进城堡里躲一躲吧。”
揆一坚决地道:“不!琳达在这儿,我要守着她!”贝德尔道:“总督阁下,我已经把凶手描南实丁扣在城堡里了。”揆一听到这句话,脸扭曲了,他放下琳达,拔出毛瑟枪,跌跌撞撞走向热兰遮城门。此时,马信举枪对准了揆一的后背,他正要扣动扳机,郑成功按下了他的枪口。马信抬头,只见郑成功的眼泪涌出眼眶。揆一等人拥进了热兰遮城,城门重重地关上。
贝德尔和两名卫兵将描南实丁押上热兰遮城城楼,揆一手里握着枪,杀气腾腾地逼近描南实丁。描南实丁吓得连连后退:“总督阁下,琳达串通郑成功破坏我们的军事计划……”揆一吼道:“你闭嘴!”描南实丁跪下哀求道:“总督阁下,你饶了我吧。”揆一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一次次破坏我的计划,我一次次饶了你的狗命,你竟敢狗胆包天杀害了琳达!”
描南实丁爬起来,为自己辩解道:“总督大人,我们的舰队被消灭是实力不及,我冒死逃回是为了给你送情报,樊德朗逃跑与我无关,我枪毙琳达,因为她是荷兰王国的叛徒……”
揆一早已不耐烦描南实丁为自己辩护,吼道:“你这个杂种,下地狱去吧!”
他举起毛瑟枪对准描南实丁开火,鲜血溅红了揆一的衣服。描南实丁痛苦地瞪大眼睛,慢慢倒下。这时,在热兰遮城城下,郑成功已带着人奔至琳达身边。他抱起琳达轻声地呼喊:“琳达,琳达。”琳达没有应答。郑成功越来越焦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琳达!琳达!”琳达仍然没有回音。陈永华赶过来道:“国姓爷,琳达死了,她听不见你喊她的声音了。”郑成功怒视陈永华,大声喊道:“谁说她听不见?她听得见我喊她!”这时,杨旭也赶至郑成功身边,劝道:“国姓爷,死人是不能复生的。”听到这句话,郑成功将剑狠狠插进地里,怒吼道:“给我开炮,炸平热兰遮城!”
杨旭拱手道:“是,炸平热兰遮城!”随着杨旭的命令声,一排排重炮的引信被郑家军士兵们点燃。这时,热兰遮城的城门忽然打开了,揆一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举着白旗的荷兰士兵。郑家军将士望着走出热兰遮城的揆一有些不解。陈永华大喊:“红毛鬼投降了!红毛鬼投降了!”郑成功忙下令:“快,停止炮击!”说着,郑成功慢慢地站立起来,怒视着渐渐朝他走来的揆一。
揆一走近郑成功,跪在地上,摘下佩剑将它双手举过头顶,郑重地说道:“尊敬的国姓爷,我,我投降,我投降……”随着他的话语,他身后一千余名荷兰士兵都跪在地上将武器举过头顶。
热兰遮城外,响起一片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