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阳光洒满的台湾旷野上,一场别开生面的圈地比赛即将开始,陈永华、马信、杨旭等众将勒马待命。郑成功策马来到众将面前,发令道:“你们策马持旗,在一刻钟之内,以各人令旗为标记,将旗插入土地,落点方圆一箭之地即为令主之圈地,可为你们的永世产业,子孙世代承袭。”陈永华闻言,快乐地道:“国姓爷不是开玩笑吧?”郑成功勒住马,扭头对陈永华等众将正色道:“一言既出,哪有收回之理,你们所围之地,也算是一种奖赏啊。当然,你们所打粮食三分给山民,三分交大军,三分归自己,余下的一分上缴将军府。”众将听罢发出一片欢呼声。郑成功在欢呼声中欣然道:“大家听好了,开始!”他的话音刚落,众将策马扬鞭,顿时,一匹匹战马撒开四蹄,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马信策马狂奔,冲在最前面,约有一箭之地,将自己的令旗往地下一插。继而,杨旭策马狂奔,紧追其后,比马信多奔出了约有两箭之地,将自己的令旗往地下一插。紧接着,陈永华策马狂奔,比杨旭多奔出了两箭之地,仿照以上两人的模样,将自己的令旗往地下一插。
郑成功勒马伫立在一座高岗之上,看到如此情景,欣慰地笑了。
2
郑成功率军攻台期间的一天,福州清总督府书房内,李率泰正在看书。正当他看得津津有味之时,马得功得意洋洋地进来禀报道:“总督大人,在下向您报喜了。”李率泰没有抬头:“有什么喜事要讲给本帅听啊?”
马得功道:“在下昨晚袭击厦门,烧了郑成功的军粮船!”
李率泰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
马得功回禀道:“昨日得到黄炎密报,郑经那小子要往台湾运送军粮,我就一把大火把他的运粮船全烧了!大人您是没有见到啊,那火光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
李率泰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不错呀,你终于学会悄悄地做事了。”
马得功忽然悟到了什么,俯身作揖道:“总督大人息怒,只因时间紧迫,在下没有来得及向您禀报。现在郑成功正忙着在台湾打荷兰人,大人要不要趁虚攻取厦门?”
李率泰沉吟一会儿道:“郑逆早该诛杀,但现在他不在厦门,等他把台湾从荷夷手中给我们夺回来,打个两败俱伤,我们再下手也不迟。”马得功对李率泰总督的老谋深算心悦诚服,诺诺连声道:“在下明白。”
李率泰转个话题道:“我吩咐你给叶成海树碑立传,你做得怎么样了?”
马得功回禀道:“我已经办妥了。”
李率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马得功身边,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明天你和我去一趟定海寺。”
马得功不解地眨眨眼:“总督阁下要去看叶成海?我们可是朝廷的命官呀!”
李率泰宽慰他道:“本帅微服前往,不损我天朝颜面。”
3
一日,郑成功正在将军府议事厅内和众将议事,陈永华面色焦虑地闯进来,向郑成功禀报道:“国姓爷,接厦门急报,前天夜里马得功偷袭厦门,烧毁了全部待发的运粮船,我军在厦门征集的全部军粮毁于一旦!”
郑成功闻言大惊失色,口中叫道:“什么?不是前天下午运粮船就出发了吗?”
陈永华坦然道:“不知何故,少爷下令运粮船推迟到第二天启程。”郑成功闻言嚯地站了起来,痛心疾首地道:“经儿,你误了我的大事!备船,我要亲自去厦门惩办郑经!”杨旭上前拦住道:“国姓爷息怒,目前战事正紧,台湾又面临粮荒,国姓爷怎能离开?”郑成功见杨旭说得有理,重新坐了下来,他重拳击案:“该死的郑经!”这时,黄炎出现在将军府议事厅门口。郑成功一见黄炎,两眼愣住。众将领也都愣住。少时,黄炎摸墙进来叩拜郑成功道:“黄炎参见国姓爷。”不知不觉中,黄炎拜错了方向。陈永华上前揪住他,给他指点道:“这边。”黄炎转向郑成功,又拜了一次:“黄炎参见国姓爷。”郑成功最恨此人,今日撞见黄炎,不禁怒火中烧,大声问黄炎道:“黄炎?你不是死了吗?”黄炎慢慢站了起来:“大业未竟,苍天有眼,我黄炎想死也死不了啊!”陈永华怒不可遏,拔剑顶在黄炎心窝:“我现在就成全你!”
黄炎面无惧色,不紧不慢地道:“陈参军,我是给国姓爷送礼来了,礼品都没清点就要杀人,国姓爷不可草菅人命啊!”郑成功忍住愤怒:“快把你的礼物打开吧!”黄炎将包裹摊在地上,露出一个血糊糊的人头。郑成功惊讶道:“此人是谁?”黄炎仍旧慢条斯理地道:“国姓爷的杀母仇人马得功!”
郑成功瞪大眼睛道:“真是马得功?”
黄炎正色道:“这还能有假?我黄炎深知死罪在身,没有一件像样的礼物来见国姓爷必是性命难保,我就只好让马得功替我死一回了。”陈永华盯着血肉模糊的人头看了半天,大怒:“黄炎,你竟敢欺骗国姓爷,马得功前夜才偷袭了厦门,你何处下手取了他的人头?”黄炎辩解道:“我听说马得功夜袭厦门,便急着赶去保护夫人和少爷,当然还有柳圆圆,马得功烧了运粮船还想刺杀夫人,我埋伏在府门后,一剑就割掉了他的人头!”说着,黄炎指着肩膀上的伤口,“我黄炎虽然武艺高强,可还是寡不敌众,负了轻伤。”郑成功平素最知黄炎善于弄虚作假,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你何以证明此头就是马得功的人头?!”黄炎用手摸着人头:“我黄炎眼睛虽然瞎了,但我有一双异常灵敏的手,国姓爷摸摸骨相就知道了,这颧骨,这额头,这鼻梁,不是马得功又是谁?”陈永华也在一旁厉声喝道:“黄炎,我会去核查这件事,如果有诈,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黄炎闻言大笑:“哈哈,那我就去天葬。国姓爷,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马上就要抱孙子了!”郑成功疑惑地问黄炎道:“什么?我经儿得子了?”
黄炎诚恳地道:“应该恭喜国姓爷了!”
杨旭道:“国姓爷,这可是大喜事呀!”此时,郑成功脸上露出久违难得的笑容。正当郑成功与众将沉浸在幸福之中时,黄炎变了脸色,道:“不过国姓爷也别高兴的太早,欢喜与悲伤往往在一瞬间就能发生逆转,国姓军的粮食被烧,你立刻就被悲伤所笼罩,当我告诉你我宰了你的杀母仇人,你喜得贵孙时,我听得出你又喜上眉梢,可我再把详情说下去,你又会掉进痛苦的深渊,这就是所谓否极泰来,乐极生悲。”说着,他干咳了几声。郑成功见黄炎故弄玄虚,两眼瞪着黄炎道:“快说,还有什么事?”黄炎仍旧不紧不慢地道:“那孩子也的确是郑家的骨肉,可孩子不是你的儿媳唐婉所生。”“那……那是谁生的?”郑成功急问道。
黄炎一字一声地吐出三个字:“柳——圆——圆。”
黄炎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击在郑成功的头顶,郑成功差点站立不稳,大吼一声道:“你胡说!”郑成功突然口吐一丝鲜血,他怕别人看见,立即用手拭去鲜血。这情景还是让陈永华看见了。此时,黄炎劝告郑成功道:“国姓爷,我何必冒着杀头之罪造谣呢?你是知道的,柳圆圆也是我黄炎的红颜知己啊!”他说这话时,郑成功的手哆嗦着摸向剑柄,宝剑慢慢出鞘,发出吓人的声音。黄炎听到宝剑出鞘的声音,吓得连连后退:“国姓爷息怒,我黄炎也难过呀,你好歹还落了个孙子,我呢?世间万物,大喜大悲都和我黄炎无关了……”他刚说到此处,陈永华一脚踹向黄炎:“你给我滚!”黄炎灰溜溜摸了出去。陈永华转身上前扶着郑成功:“国姓爷,黄炎所说,未必属实,国姓爷息怒!”郑成功道:“都怪我疏于管教,落此奇耻大辱!杨旭!”杨旭应声道:“在!”郑成功将宝剑交给杨旭,下令道:“你持我尚方宝剑火速前往厦门核查此事,如果属实,就地斩杀郑经、董娴、柳圆圆和那个小孽种!”
杨旭建议道:“要不要不杀,把他们带回来交给国姓爷发落?”
郑成功愤懑地道:“董娴治家不严导致恶果,郑经沉湎女色贻误军机,柳圆圆毁我名誉乱我纲常,杀之无过。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他们!”
4
这日,一支马队沿着驿道飞驰而来,直扑福建定海寺。这支人马来到距定海寺不远的地方,身着便装的李率泰和马得功跳下马。马得功下马接过李率泰的马缰,仍不解地道:“我天朝人才济济,真不明白总督大人为什么要请一个被罢官的罪臣出山?!”李率泰教训马得功道:“同为大清臣子,你我的目光只能看见千里河山,而叶成海的胸中却装着万里海疆!”
马得功不服气地道:“诚如大人所言,此次我们来定海寺也不虚此行。然而,要是叶成海不识抬举呢?”李率泰泰然道:“为了大清的利益,我们可以多想想办法嘛。”马得功粗鲁地道:“我马得功不会讲那么多道理,我一把火烧了这定海寺,管他什么狗屁圣海法师都得给我还俗!”
李率泰喝道:“休得无礼,在大学士面前要恭敬!”
两人说着话,转眼到了定海寺庙前,马得功吩咐手下几个亲兵:“你们就在寺庙外等着,接到我的命令再动手!”
亲兵们抱拳作揖,齐声道:“是!”
这一日,身着袈裟的圣海法师正在殿内闭目敲打着木鱼,李率泰和马得功一步一步向他走近。走至圣海法师跟前,李率泰躬身行礼道:“在下李率泰拜见叶大学士。”圣海法师睁开眼,客气地道:“原来是李总督,老衲早已不是什么大学士了,你如此客气,我怎么担待得起呀!”
李率泰、马得功两人随便坐在圣海法师身旁。
李率泰在石凳上坐定,谦逊道:“叶大学士,在下是来恭请您重出江湖的。我已奏请过朝廷,只要大学士答应继续为朝廷效力,马上就可以官复原职,回京赴任。”圣海法师道:“我已是出家之人,早已无心官场之事,朝廷如此看重,老衲担待不起呀!”李率泰道:“叶大学您如此拒绝,真让我觉得颜面无光啊!”圣海法师道:“老衲承蒙李总督不杀之恩才得以苟延残喘,如果老衲妨碍了总督大人邀功晋爵,大人可以随时取老衲的人头。”李率泰诚恳地道:“大学士还在记我李率泰的仇吧,我以前对大学士多有不敬,致使大清失去了您这样一位难得的人才,我李率泰惭愧呀!”圣海法师道:“老衲早已皈依佛门,人间恩仇轻薄如烟,总督大人不必如此反省,如果总督大人没有其他的事情,老衲要做功课了。”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马得功忍不住了,他大声嚷道:“叶成海,我们策马两百多里赶来请你,你却借口要做什么鸟功课,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圣海法师道:“马总兵言重了,出家人无权无势,哪里来的什么架子?”
马得功道:“你清楚自己的分量就好,我告诉你,总督大人已经吩咐我将你家十几口乔迁内地安居了,一共花了五千两银子。”圣海法师朝李率泰鞠躬:“多谢总督大人。”李率泰悔过地道:“大学士一家的惨剧源起我的短视和偏狭,可惜我醒悟得太晚,所能弥补的太少啦!”圣海法师道:“总督大人谦虚了,你在台湾拒签和约深得天下敬佩,而我诱降郑芝龙劝归朝廷,致使郑家骨肉离散,我罪孽深重啊!”马得功道:“叶成海,都说你学识渊博,可你竟是非不分!我朝廷已经是厚待郑芝龙了,可他不知好歹图谋不轨,朝廷把他从宁古塔押回北京,全家在菜市口问斩了!”听到马得功说此番话,圣海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这都是老衲的罪过呀,阿弥陀佛。”
李率泰道:“大学士还不知道吧,郑成功已经到了台湾,现在荷兰人龟缩在热兰遮城里,他们滚出台湾只是时间早晚之事,朝廷希望招降郑成功,而这项使命非大学士莫属。”圣海法师单手举到胸前,道:“请总督大人原谅老衲不从,我真的无心于此。”马得功听定海法师如此说,早已气得七窍生烟,高声道:“叶成海,我实话告诉你吧,你若不从,我马得功今天就烧了定海寺,你只能给我老老实实还俗!”不想圣海却固执地道:“马总兵,老衲已是佛门中人,四大皆空,你如此威胁会有什么作用呢?”听到此话,李率泰瞪着马得功道:“马得功,你给我闭嘴!”
圣海法师道:“总督大人,看来老衲是修业不成了,既然如此,我有一事相求,望总督大人应允。”李率泰点头道:“大学士请讲。”圣海法师道:“郑成功为我中华驱逐荷夷,但他此次东征,艰辛异常,我请求总督大人放郑成功一马,让他专心为中国人把台湾收复回来。”李率泰道:“大学士放心,无论为明为清,反正都是为中国人,我已尽力避免与郑家正面冲突,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让台湾归我大清版图。”听到李率泰说的这番话,圣海眼睛里发出异常的光,面部肌肉颤抖着,说道:“有总督大人这句话,老衲就可放心地去了。”说着,圣海法师的身体变得僵硬,忽然头一歪,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李率泰见状忙上前扶住他,惊讶地凑在他的耳边喊道:“叶大学士!叶大学士!”马得功上去用手探探圣海的鼻息,骂了一声:“这老家伙死了。”
李率泰闻讯潸然泪下道:“圣海法师就这么圆寂啦!”他恭敬地跪下,对着叶成海三叩首。
5
夜,台湾荷兰人总督府牢房里乱做一团,铁门内,不时传来被关押的评议员们的高喊声。
一位评议员手里拿着一小块黑面包抗议道:“士兵先生,请你向揆一总督转达我的抗议,我们一天只能分到这样一小块面包,我们是评议员,不是囚犯,我们不能忍受这样的虐待!”
这时,一个荷兰士兵走过来,对他说道:“现在郑成功封锁了热兰遮城,这里能分你一块面包就不错了!”
那位评议员愤愤不平道:“我宁愿不吃,也不能受这样的虐待!”未等他的话说完,荷兰士兵一把抢过评议员手中的面包塞进自己嘴里:“你不吃正好,我还没面包吃呢!”
评议员见面包被抢恼怒地大叫:“混账,你把揆一给我叫来!”尽管他大呼大叫,再没有一个荷兰士兵理会他。
在总督府另一间牢房里,关押着何斌。这天晚上,贝德尔带着琳达来到何斌的牢房门前。贝德尔打开牢房门,对琳达说道:“琳达小姐,我只能给你五分钟。”琳达进了牢房,她扶起躺在地上的何斌轻声呼唤道:“何先生!”何斌吃力地睁开眼睛,道:“琳达,你怎么来了?”琳达见何斌还活着,高兴地对何斌道:“我说通了上尉,来看看你。”何斌忍着身上的巨痛,呻吟着说道:“你表哥糊涂了,把你都要关起来了!”琳达诉苦道:“我一直在劝表哥离开台湾,可他认为我在扰乱军心,现在热兰遮城的水源已经断了,储备的粮食也快要吃光了,这样硬撑下去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何斌道:“揆一已经丧失理智了,要想避免灾难,惟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打破目前的僵持局面,让你表哥投降。”琳达无可奈何地道:“我不愿意看到战争,不愿意看到死亡,但我又无法说服表哥,他是绝不愿意投降的。”何斌道:“我给揆一总督做了十多年的通事,我了解他,他应该是个理智的人。这十多年,他一直梦想着用所谓的西方文明来感化台湾人,想把台湾变成荷兰人的台湾,他一直在努力同中国文化较量,同我们台湾的中国人较量,同国姓爷较量。可是今天他输了,而且输得很惨。”琳达点头道:“我明白,其实我们仅仅是客人,是来做生意的,我们不应该梦想来做主人,来占领台湾。何先生,国姓爷一定要攻打热兰遮城吗?”
何斌坚定地点头道:“除非揆一无条件投降!”
这时,贝德尔进来了,对琳达说道:“琳达小姐,时间到了。”琳达将一块面包塞进何斌手中:“何先生,多保重,国姓爷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你的。”贝德尔见琳达不舍,再次催促道:“琳达小姐,总督阁下马上就要来了,被他撞见了我就不好交差了。”何斌向琳达告辞道:“琳达,你放心吧。”琳达依依不舍地离开何斌的牢房。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