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三句,描写双燕相见欢乐和亲密无间,以写思妇之怨恨。然而,更刺激她的是那双燕呢喃的细语,展开美丽的翅膀翩翩飞舞,终于栖息在画梁之上,相亲相爱,重又相见。“钿蝉筝”大概指一种珍贵华丽之筝(乐器),即钿筝,嵌金为饰之筝。温庭筠《和友人悼亡》诗:“宝镜尘昏鸾影在,钿筝弦断雁行稀。”此处是形容双燕动听之鸣叫,犹如“钿蝉筝”一样美妙动听。“金雀扇”是描写燕子翅膀展开飞舞时的美丽形象。“金雀”,花名,一簇数叶,花生叶旁,色黄形尖,旁开两瓣,像飞雀。“画梁”,雕饰华美之栋梁,为双燕相见之处。“相见”照应“双燕”,衔接严密。以上写双燕之欢乐,反衬女主人公内心之苦:丈夫出征,妻子独守,青春易老,时光难再,这是深情的女子所难以排遣的悲痛。
这种感情,终于在词的结句中和盘托出:“雁门消息不归来,又飞回。”温庭筠《蕃女怨》(二)有:“玉连环,金镞箭,年年征战。画楼离恨锦屏空,杏花红。”其词意与此相同。“雁门”,指雁门关,自古为戍守重地,雁出其间。丈夫一去,杳无消息,至今不归,雁飞来了,又飞回去了,年华流逝,好不叫人悲伤。这首词艺术构思很巧妙,前五句写喜,后两句写悲,喜与悲形成强烈的对照;而喜中亦隐含着悲。
陈廷焯说:“‘又飞回’三字,更进一层,令人叫绝,开两宋先声。”(《白雨斋词话》)这个评论,很有道理。它不仅更深层表现了女主人公内心的悲苦,而且含蓄而不露。词意跌宕,耐人寻味。一个“又”字,笔力千钧,刻画入微,说明夫妇分离经年,透露出思妇期待的长久和落空。
这首词的艺术特点是含蓄、深沉,以写燕和雁来反衬思妇的愁苦,燕成双,雁有信,然而她孤独,丈夫不归。词中没有一个“愁”字,而思妇之愁充满字里行间,这不能不说是词人高妙之处。
玉楼春
温庭筠
家临长信往来道,乳燕双双掠烟草。
油壁车轻金犊肥,流苏帐晓春鸡早。
笼中娇鸟暖犹睡,帘外落花闲不扫。衰桃一树近前池,似惜红颜镜中老。
《玉楼春》,调名,《温庭筠诗集》作《春晓曲》,七言八句,五十六字,形式如七言律诗。这首词写闺中女子的春愁。
词的开头先交代女主人公家庭的处所。“家临长信往来道”,它靠近长信宫,在通往这座宫殿的大道旁,由此可见她身份不凡。不仅如此,那里的景色也是宜人的。因此,接着第二句就描写“家”的环境:“乳燕双双掠烟草”,每当春天,乳燕双双,在萋萋芳草之上轻快地飞来飞去。“双双”,为下文写女子心中的寂寞和生活的孤独形成对照。“掠”,描写出燕子轻捷的英姿,而“烟草”则写出草色如染,春色甚浓。
三、四两句写这位女子的生活。“油壁车轻金犊肥”,她乘坐华贵的车子,由健壮的牛犊拉车。“金犊”大概指用黄金作牛鼻子栓子或牛轭的饰物,形容其富贵。“流苏帐晓春鸡早”,写她的闺房的帷帐,用五彩丝线制成穗子作垂饰,睡在床上,十分舒适和暖,嫌鸡春天报晓太早了一点。和凝《江城子》(五):“帐里鸳鸯交颈情,恨鸡声,天已明。”词意与此句相似。“帐晓”,沈雄《古今词话》作“帐暖”,于意更晓畅。“油壁车”,指妇女所乘之车,因车壁用油彩涂饰而得名。罗隐《江南行》:“西陵路边月悄悄,油壁轻车苏小小”女主人公能乘油壁车,并且由“金犊”来拉,也足见其生活的阔绰豪华,非同一般。用“流苏”(以五彩羽毛或丝线制成的穗子)作为帐帷的垂饰,也可见其居室的贵族化。这两句由车舆至居室,抓住了女主人公的典型生活方式,作了有层次的叙写。
这样豪华的生活方式,照理应该是得到满足了吧?但是,这位闺中女子却仍然感到厌倦。为什么呢?下片回答了这个问题。“笼中娇鸟暖犹睡,帘外落花闲不扫”这两句过渡自然,从写女子的生活进而写女子的心态。这位女子只不过是笼中之“娇鸟”,千媚百态,她虽受到过宠爱,但似乎没有专注的爱情生活,她可能就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女性。天亮了,她还慵倦无力地睡在床上,“暖犹睡”《古今词话》作“晓犹睡”似更合情理,反映她的慵倦的思想。暮春花落,即使闲得无聊,她也无心去扫掉。这“闲不扫”反映了她多少难言的心态。她为什么对生活采取这样百无聊赖的态度呢?最后两句,荡开一笔,峰回路转,由“闲不扫”而写池塘前衰桃,对女子的心态作深层刻画,并作了进一步回答:她是由于痛惜年华的匆匆流逝。她从眼前池塘边的一棵老桃树上,照见了自己。那桃树已枯衰了,桃花都谢了,“衰桃”倒映在池水中,好像照在镜子上,在为自己“红颜”衰老而痛惜。词人赋予“衰桃”以人的思维能力,写“衰桃”,实则写女子自己的感受,她为人生匆匆,红颜易老而无限悲痛。这最后两句,看似写景。写衰桃,其实写女子,确实写得形象婉雅,精妙绝人。
此词以叙事写景为主,通过典型事物和行为的叙述和描写,把闺中女子的生活和思想,形象地刻画出来。她的优越的物质生活,并不能保证她过着欢乐的生活。在语言艺术方面,以“娇”喻女主人公之生活和受宠,十分贴切。以“惜”写人物心态,将女主人公的内心无恨惜春之情汩汩倾写而出。当中两联,对仗工整,末联拟人手法的巧妙运用,更使词意蕴藉、凄凉。全词结构严密,一气呵成。故贺裳云:“细观全阕,惟中联浓媚,如‘笼中娇鸟暖(晓)犹睡’,亦不愧前语;至‘帘外落花闲不扫’,已觉其劲;至‘衰桃一树近前池,似惜红颜镜中老’,尤不嫡妮也。”(《皱水轩词筌》)这一评论,是颇有见地的。
杨柳枝
鱼玄机
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
愿得西山无树木,免教人作泪悬悬。
胡震亨说:“鱼最淫荡,诗体亦靡弱。”(《唐音癸签》卷八)这首《杨柳枝》正具有“靡弱”的特色。
“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写作者几乎每天与情人送别,每次送别都难免热泪滂沱,泪湿花钿。“花钿”,用金翠、珠宝做成的花朵形首饰。首句写诗人与情人爱情深厚,不可分离,饱尝离别之苦。次句写诗人因离别而引起的悲伤,简直无法抑制,只好用“折尽”春风中吹拂的杨柳,以示挽留之意。“柳”,与留谐音,有挽留之意,古人分离,往往折柳枝以示挽留。“折尽”,表示挽留之深情。
“愿得西山无树木,免教人作泪悬悬。”这是她“折尽春风杨柳烟”,后发泄苦闷的幻想。西山如果没有在春风中飘曳的杨柳,引起人的情感,引起诗人对恋人的思念,不是可以免于因萌发春情而流泪吗?此二句写得深沉、含蓄,把女性诗人的难于言说之情,巧妙地表达出来。“悬悬”,挂念,韩愈《与孟东野书》:“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悬悬于吾也。”
据史料记载,诗人性格暴悍,以笞杀女童绿翘,而为京兆温璋所杀。她因恋人离别感到痛苦之时,去“折尽春风杨柳烟”,“愿得西山无树木”,有什么奇怪呢?由此可见,此词不但写了诗人的内心感情,也反映了诗人的独特性格。
古代诗词表达男女感情者极多,但如鱼玄机在此词中所表现的那种桀骜的态度,则是很罕见的。
此词通篇写一个“泪”字:首句写诗人与恋人离别而流泪,末句写诗人因西山无树木而免于流泪。正因为诗人因离别流泪太多,才希望不要再流泪了。此词对男女之情表现得感情真挚,一往情深,明白如话,具有强烈的艺术魅力。
此词除了具有“靡弱”的特色外,古人又说:“其诗婉蓓悲凄,有风人之调。”(《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卷五十九)我以为,此评甚为妥帖。从表面上看,诗人桀骜不驯,但她的词却又呈现着“靡弱”和“婉蓓悲凄”的色调,这似乎是矛盾的。然而,她的暴悍的性格,往往导致了她在艺术上的“靡弱”和“婉蓓悲凄”,这是并不奇怪的。
杨柳枝
薛能
华清高树出深宫,南陌柔条带晚风。
谁见轻阴是良夜,瀑泉声伴月明中。
薛能的这首词,藉咏夜风中的华清高树,绘出了一片空明冷寂的景象。唐代长安(今陕西西安)的华清宫,是皇家的离宫别院。其中有高高的杨柳探首宫墙之外,伸向南陌的柔枝映带(笼罩)于月光之下,因晚风而闪映。寻常的月色泻落在树枝上,枝叶下面便是轻淡的树荫,这已经够凄清了,何况还有瀑泉声声,与柔枝相伴于月光下,单调的淙淙水声愈加显出凄风冷月的空寂。紧锁深宫的少女,纵然能如华清高树有柔条探首高墙,也不能成为出墙的一枝红杏,徒然在凄清冷寞中增添愁心。
薛能《杨柳枝》序云:此曲盛传,为词者甚众。文人才子各炫其能,莫不条似舞腰,叶如眉翠,出口皆然,颇为陈熟。能多于诗律,不爱随人,搜难抉新,誓脱常态,虽欲勿伐,知音其舍诸?(《唐音统签》六百七十一引)他“不爱随人”不落熟套,摒弃了前人以杨柳枝条比作舞腰、枝叶比作翠眉的陈词滥调,旧曲新填,旧题新做,写了这首新词。描摹宫女的心态,通篇写景而怨情自见;无一字直叙宫女的不枯而枯的愁心,而如泣如诉之情随着状物写景汩汩流出。所谓“景语皆情语”,在这里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这首词,不用难字奇句,甚至不加雕琢,作者的“搜难抉新”,全在淡语致胜,晚风、夜色、树影、瀑声,组成了一幅境清人寂的图画;由于镜头落在华清宫墙外面,就使墙外之景成为墙内之人的外现。一组“空镜头”,写尽宫女愁肠凄心。
杨柳枝
顾云
灞岸晴来送别频,相偎相倚不胜春。
自家飞絮犹无定,争把长条送远人。
唐代折杨柳赠别的风习很盛,见到杨柳会引起离愁,听到“柳枝”(曲名)都能触动别恨。这首曲词却另出新意,写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首句“灞岸晴来送别频”,灞水在长安县东,汉代灞陵依水而建,又跨水做桥,从汉代起,灞陵与灞桥就成为送别之地,往往送客至此,折柳赠别。这句的主词是柳,将它拟人化,说它立在灞水之滨,每当晴日,远行者纷纷至此,它频频送客,款款尽意。次句更写出它的情态,“相偎相倚不胜春。”“春”,既是点时令,又直接说的是春风。杨柳一簇簇、一行行,枝条柔弱,似不胜春风之力,一会儿聚向东,一会儿飘向西,飘拂不已。像煞妻儿亲友的手臂,一手按着鼓动的衣衫,一手挥舞长巾,不胜春风撕扯。两句写的是汉唐人心中杨柳的通常形象,说的主要是柳枝。第三句一转“自家飞絮犹无定”,引出了柳絮。自古以来柳絮被认为是薄命的飘泊物,它生来只点缀晚春风光而已。这句还沿用传统看法,柳絮生出之后,春风频催,抛家傍路,命运未卜。作者问柳:“争把长条送远人”争,即怎,他说:柳啊柳啊,你生出柳枝,也生出柳絮,絮不也是你亲出吗?你难以掌握它的命运,让它随风飘落,不知所止。你却还在这里殷勤地以枝条为人送别,偏生多情至此。
初读此词,觉得是揶揄杨柳,自家尚且顾不了,还多事地为别人伤情。但我们再加咀嚼,就会有新的体味。
中国封建时代正直的知识分子,身上总有一股为国为民的刚正之气。不论自己处境如何,他们往往会想到大局,想到人民,所以才有贫困时的老杜名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也才有居其位时的白居易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等等,那种高度的人道主义与使命感,是中华民族的浩然正气。这首小曲,仔细玩味,首先感到的是自嘲。你看它,每逢春来,枝条先绿,为春光装点几多新意,为人间平添许多希望。当百花争艳时,它自己的花却只有星星白色,肆虐的东风首先毁伤的就是它的花,这白色不起眼的花絮,不知沦落何处,零落为泥碾作尘,连香都不留。但柳不为自己感伤,它依然用尚存的枝条为人间尽一份薄力,岂不愚之甚。它代代盼着春天,而春来之后却“自家飞絮犹无定”,“也无人惜从教坠”,这时就不仅是自嘲,更多的是自伤了。不过,前两句为我们绘出的柳枝送别之景那样深情,后两句传达的自嘲、自伤掩盖不了它所谱写的那种感人气氛,读全词我们不也感到一种“虽九死犹未悔”的自勉吗?
这首小词,写的是平平常常晚春之物,作者有感而发,它包含了一个古代士人的自嘲、自伤和自勉。它反映的却绝不仅仅是个人的遭际,也许作者也并未感觉到,他所讽咏的正是中国知识分子传统的胸怀与正气。
杨柳枝
崔涂
朝朝车马如蓬转,处处江山待客归。
若使人间少离别,杨花应合过春飞。
“杨柳枝”这一词调,本是乐府小章,后为唐代教坊用曲名,唐人也有以这种格调写七言绝句。人们往往以它来咏唱柳枝,借以抒发情怀。
崔涂的这首《杨柳枝》,是借柳枝飞花之时节,来表现人间的分离之苦。“朝朝车马如蓬转”,“蓬”,指“飞蓬”。蓬草随风飞转,常常被人们用来比喻行踪的飘泊不定,“蓬转”也就是这个意思,指转徙无常。全句是说,每天每日,游子旅人的远行车马,就像飞转的蓬草一样,凄惶无着,身不由己。“处处江山待客归”,是与前句相呼应的。前句说了远行人的情况,而这句是说家人的情况。每处每家,一山一水都在等待客游他乡的亲人归来。面对这种分离和等待的痛苦,诗人不由地发出了感慨:“若使人间少离别,杨花应合过春飞。”年关时分,合家团聚,是多么叫人欣悦的事,而随着杨花飞落的春天的到来,新的别离也就不可避免了。因此,如果杨花能晚些时候才飞的话,人们相聚的时间不是可以长些,而可以少演些和晚演些伤心别离的悲剧了吗?然而,春风吹时杨花飞,是大自然的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感情为转移,当人们不得不重新分别在纷飞的杨花之下,为亲人折柳送行时,只能再现“车马如蓬转,江山待客归”的一幕,因此“若是人间少离别,杨花应合过春飞”其实是无可奈何的悲叹,潜台词却是承认了分离的必然,因此也就更加怅惘。
这首《杨柳枝》,语言非常明白通俗。开首两句,以“朝朝”“处处”相对,表现出旅人和家人的共同心理,共同期待,把情感的关节点渲染了出来,形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在这里,我们感到了原本不谙人事的车马和山水,都有了人间的情感,都溶进了伤别离的泪水。后两句则以一个假设来反衬,既表现了“杨花应合过春飞”的良好而无望的心愿,又强化了前两句的情绪。崔涂一生久在巴蜀湘鄂秦陇作客,羁愁别恨时时溢于诗词之中,每每咏叹自己是“孤独异乡人”(《除夕有怀》),因此词章的情调低沉抑郁,表现作者无法回避现实,又无法改变现实的矛盾凄苦的心情。“蓬转”之叹,也实为作者衷心所感而发,因此十分真切感人。
离愁别绪,从来就是诗词咏唱的重要内容,人们以各种不同的心态,从各种角度来描绘这种情感,佳作妙章不胜枚举。与它们相比,崔涂的这首《杨柳枝》只是一阕小品而已,确无惊人之处。崔涂的生平也多不可考,但这阕小品的质朴无华,浅显流畅,毕竟在诗坛上留下了一定的痕迹,正如它的作者在历史上留下过痕迹一样。
杨柳枝
司空图
撼晚梳空不自持,与君同折上楼时。
春风还有常情处,系得人心免别离。
司空图作《杨柳枝》词共二十首,这里只选四首。此为第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