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路的通达,意志牵引着长篙横:中直擅而变得惊人……将瘦长的身影。剪裁于浪外礁上,而将潇洒的飞跃,迎迓于山谷之中,令多少狂傲者张口结舌。
秋夜凉如月
昨夜,入睡时有些燥热,后来朦胧至半夜,一睁眼,窗开着,月在树尖上像一块冰,晶莹剔透,月凉如水,从窗上轻轻泻进,流淌在全身。
恍惚想起了朱自清的月色,李清照的海棠,那一双眼睛,双睫如燕,轻剪寒香;隐约中,这便是眼睛了……
月光又一次把我轻轻淹没了——
一个洁白的身影绰绰约约地走来。不,飘来的。在月光中,和着朱弦古瑟的韵律,还是那隐约如月双睛,“冰肌玉骨”,“雪帕银纱”……
是谁?这面影相识吗?
像似那一弯天池闪着波光么?
像似那一枝梅花轻颤枝头么?
我伸出手去,把手抻在这月光中,拢起了一怀月光,一怀月色……
浓得化不开的月夜,像一位丹青妙手,把一切都涂上了神秘的色彩。于是,这透明的夜便产生了一种雾里看花的魅力。
心清如水,这月便在水上静静飘移,脚印踩在银色铺成的路上,一直伸向很远、很远,伸向星星的梦里,那里,有一弯月,一剪梅……
是穿越洪荒的古大陆和野生的原始,在仓颉的造字册上初露高贵而纯洁的那只神秘的眼睛吗?是射过远古的梭标镖和箭簇,守护《诗经》里《月出》遥远而恬静的那尊美丽的女神吗?
在这清辉下独思,人的思想是如此的平静而又活泼,人的感情仿佛被这月光滤得明明白白,没有一丝的暗影和混杂的声响,我竟意迷人极,竟迷失于那光明的灵魂之中了。
再睁开双眼,觉得双颊真是冰冷的,原来是两行远方燕子捎来的雨滴,凝在我的腮边了……
游子浮想故园,窗前的月光蜿蜿蜓蜓,扎根于故乡温馨沉默的泥土,梦里摇曳故园的山里红。良宵佳境,美酒泡诗,踏歪李白吟月怀乡的名句,千里共嚼一只银杏果。秋风吹皱一江月光,只有半阙情思盖上爱的邮章……
月,依旧倚在远方的枝头,望着在人类的甜梦外凭窗思索的我。我品尝着东方之月多情多泪,泪湿心田的传说。
而明月在这静夜中,在我的注目礼下,像一个圣洁的面容,像一声远行的问候,像一支凝重的歌,像一首雪白的诗。
我真的感到有些冷了……
秋月,人去后,夜凉如月。
心清如水,这月便在水上静静飘移,脚印踩在银色铺成的路上。一直伸向很远、很远。伸向星星的梦里,那里。有一弯月,一剪梅……
生命中的羔羊
童年的我与爷爷相依为命,生活在鸭绿江边的小山村里。
在我十岁那年,爷爷的那一只母羊刚生完小羊,便痛苦地死去了。可怜的小羊羔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便失去了妈妈。看着它那稚嫩的目光里流露出的真挚与无邪,我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把它喂活、养大。
日子是清贫的,但生活是充实的,爷爷看我成天精心地呵护着小羊羔,那慈爱的眼里传递出欣慰:“好好地养吧,以后它会报答你的。”
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叫报答。
爷爷起早贪黑在土里刨食一天后,还要照顾我吃饱穿暖。每天晚上,爷爷都给我讲抗联在当地打鬼子的故事,他怕我孤单想妈妈。难道爷爷当时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是为了以后的报答吗?后来我知道,那是一种爱,一种用金钱都无法买来的真爱。在老人眼里,只要我无忧无虑的成长,那便是对他整日劳累的最好报答。
小羊羔慢慢长大了,懂事了,与我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无论我走哪里,它都顺从地跟在我身后。找不到我时,它便焦急地叫个不停。邻居大娘说:“这小羊羔通人性呢!”
有一次,爷爷病了,连续高烧了好几天,我吓得不知所措,跟头把式地忙着给爷爷去买药。等我回来时,却发现小羊静静地卧在爷爷身边,用舌头轻轻地舔着爷爷的手……我被这份温馨与恬静感动得热泪横流。至今,一只雪白的小羊羔依偎在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身旁的情景,还时时定格在我心灵的底片上。就这样,在爷爷患病的日子里,我和小羊羔默默地守候在爷爷身旁,小羊羔清澈的目光里时不时泛上一层水雾,那份无奈和无助,不禁让我紧紧地抱住它,久久不放……
几年后,妈妈捎来信,让我到城里读初中。我离开了生养我的小山村,离开了儿时的伙伴。那天,爷爷领着已长大的小羊羔送了我一程又一程。爷爷苍老的面容里掺杂着欣喜和留恋。当我走出很远,回头一看,发现爷爷仍然站在村头老槐树下张望,而那“咩咩”的呼唤声也不断地撞击着我的心房。我不由地鼻子一酸,扭头挥泪而去……
光阴荏苒,岁月飞逝。如今,爷爷已过世了,那只永远的“小羊羔”在爷爷去世后两天,也默默地离开了人世间。这让我难过了好一阵子。回首童年岁月和我生命中的小羊羔,使我领悟到,在纷繁的人世间,真爱无私,无所不在;坦诚付出,定有收获;而收获,会让人体味到生命的美好。
小羊羔清澈的目光里时不时泛上一层水雾。那份无亲和无助。不禁让我紧紧地抱住它。久久不放……
老抱子
老抱子才一岁半,但在乡下,只要它成了一群鸡雏的母亲,再年轻,也得叫老抱子。
老抱子是芦花鸡。自从母亲允许它在草编鸡窝里不出来,它就不叫芦花鸡了。
我母亲说,一个母鸡就是一个存折。
我说,芦花鸡成了老抱子,母鸡多了,存折不是多吗?母亲说,那是以后的事。可现在,天越来越热了,锄头坏了,土篮漏底儿了,炕席出窟窿了,用钱的地方太多啦!
我知道,母鸡一抱鸡崽,就不下蛋了。母亲是靠多下鸡蛋才度过眼前难熬的日子啊!
我还是说,我不嫌热,就让芦花鸡抱崽吧!
母亲还想说什么,但她也许是看我都红眼圈了,叹口气,走了。
母亲知道我心软。当我看到芦花鸡被泔水灌得(灌醒它,不让它抱窝的一种土办法。)浑身湿淋淋,躺在地上扑啦着翅膀,伸脖哑叫着,嘴里往出吐水,我掉眼泪了。母亲看着芦花鸡渐渐不动了,也落泪了。母亲当时可能因为心疼芦花鸡受伤了,也可能心疼少了一个存折。但后来我才明白,无论母亲因为什么,都在情理之中。母亲和我相依为命,她白天去生产队干活,工闲时间在家干活,承担着全部生活担子,如同每天在上坡路的烂泥里苦苦挣扎啊!
那年我家一共五只鸡,其中一只是公鸡。春雪一化,地面露出来了,鸡们不吃闲饭了省食料不说,还渐渐胖起来。没几天,芦花鸡第一个开张(下蛋)了!母亲乐得不行。我也乐。可我们一个都舍不得吃。母亲每天从鸡窝里取回来还温热的鸡蛋,都喜形于色。凑够了七八个,母亲说:够你上学买本儿了。我当时又乐又愁眉不展。就说,妈,快过五月节了吧?母亲愣了一下,说,傻孩子,过五月节可早呢,那得艾蒿下来的时候。母亲突然明白我的用意,声音小下来,说,孩子,我知道你馋鸡蛋了,等攒多点儿,我给你煮一个,改改馋。我知道,不过五月节想吃鸡蛋,比上天摘星星都难。但我也知道,鸡蛋用途太大啦!
继芦花鸡开张之后,其他三个母鸡也开张了。母亲回回从鸡窝那边走过来,脸上都挂着笑。它们先是隔一天下一个,只有芦花鸡常常连蛋。青草发芽后,鸡们伙食好了,居然个个都连蛋!母亲乐坏了,说,够个炕席了。买锄头没问题了!苦难的日子,也像春天的小草,哪怕在壕沟边,被石块压着,被树林欺着,也都满怀希望地往上长。虽然先天条件差,个个都累得不行,个个也都在哪怕是星星点点的奋斗进程里品尝着欢乐。那天,芦花鸡还下个很大的双黄蛋,母亲竟乐得亲了芦花鸡一下!
可是,我们家连续发生了两件事,使母亲脸上荡漾的笑容一扫而光。
那天我从外边回来,看见母亲正坐在地上饮泣。母亲嘴里说着什么,因为伴着哭声,我没听清。我却看见母亲拍大腿、拍地、打自己的脸,以至我走到她身后,她都没发觉。我看见挂在房梁上的筐翻在一边,鸡蛋全碎了,地上瘫着黄白相阅的液体。
完了,这下完了!我惊叫一声。
我知道鸡蛋就是我们母子二人的救星,我们全指望它们走过生活的泥泞路段和沟沟坎坎!也指望它们在困苦日子里找到生活着的依靠。可它们,居然一下子全毁了!它们毁了,就等于我和母亲也毁了!
我哭了。
母亲发觉我回来了,脸转向我,又急忙转回去,用衣袖抹了眼泪:说,儿子,不兴哭,鸡蛋打就打了,咱不怕!我知道,鸡蛋是母亲的依靠,而母亲,是我的依靠。母亲一劝,我更伤心了,便大声哭起来。母亲劝我不哭,可她自己,也止不住哭起来。
我们母子哭成一团。
母亲每次从鸡窝里捡回鸡蛋,都拿过小凳子,将鸡蛋放吊在房梁上的筐里。母亲说放别处不放心。可是,老鼠竟将拴吊钩的麻绳咬断了!
我终于吃到鸡蛋了,香极了。美中不足,就是得边吃边吐沙子。
我和母亲只有再盼那几只鸡快下蛋多下蛋了。
可是,芦花鸡下完蛋后,趴在窝里不出来。母亲撵走它,它还回窝里趴着。另两只鸡,也学着芦花鸡的样子。母亲说,这下完了,它们都要抱窝!母亲又说,一抱窝就不下蛋啦!
母亲拎起芦花鸡,将头浸泔水缸里,说给它灌醒。我急忙去拉母亲,不让灌。母亲一甩手,说,不灌醒就完了,咱俩就没法活了!
母亲对另两只鸡,也用同样的办法。
那两只鸡终于醒过来了。芦花鸡不但没醒,还一边“踩窝”(用爪子做孵鸡时翻蛋动作)一边格格格地叫着。母亲就又灌。
正如前边所说,灌得芦花鸡像一堆鸡毛散在地上。
芦花鸡从奄奄一息里缓过来了。
母亲叹口气说,真是让鬼给迷住了,灌死了也不醒。
母亲不再灌它了。
20多天后,芦花鸡领着23只鸡崽,格格格叫着,幸福地走来走去。
柴禾垛边,它用爪子抓走腐叶和泥土,露出小虫和蚂蚁蛋来它却退到一边,格格格地叫几声,鸡雏们跑过去美餐一顿。
我亲眼看见它啄住青虫、蚯蚓,不吃,丢给它的孩子们。
天热得像下了火,它便将鸡崽们领到树荫里去。
下雨了,它站屋檐下,一任雨水淋着,不动。却尽力将双翅张成大伞,护着鸡崽。
母亲见它瘦了许多,便给它点儿小苞米楂子吃。它却格格格叫着,唤来它的孩子。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连几天,鸡崽都少一只。
母亲让我看着点。
这天,我突然听到芦花鸡怪异的叫声,我循声一看,它脖子上羽毛倒立,凶猛地扑打着——我看见,一条花蛇匆匆钻进草丛里了。
第二天,天都快黑了,芦花鸡它们还没有回来。
我和母亲去找。
芦花鸡躺在山坡上,鸡崽们围着它叫。
它身边,有一条被啄瞎了眼睛的死蛇。
我和母亲都哭了。
母亲在路边找个平整点的地方,挖个深坑,用一个小木箱子装上芦花鸡,埋了。母亲怕忘了地方,在上边放块大石头。我每次走到那里,都深情地看一眼那块石头。
一天,下院的胡柱子要拿走那块石头,说是压酸菜缸用。我说啥也没让。胡柱子去找他父亲,我仍然没让。但胡柱子父亲根本不理我,我就去找母亲。母亲用眼剜了我一下,说,大兄弟,我孩子不懂事,你拿走吧。我一急,说那不行,因为——母亲却一下捂上我的嘴,说,好孩子,听妈话,咱们回家。
苦难的日子。也像春天的小草。哪怕在壕沟边。被石块压着,被树林欺着,也都满怀希望地往上长。我知道,鸡蛋是母亲的依靠。而母亲。是我的依靠。
矮墙
一双双手,在绿苗苗里动来动去。
绿苗高不盈寸,已有点发黄,技术员说,苗里有稗草,蛔虫般吸小苗的营养。小苗苗失血了,稗草却肥了。起初人们分不清苗苗和稗草来。技术员说,除了绿苗苗失血发黄外,也不像稗草那么发扁,又高。
人们恍然大悟。
一双双手,细嫩的,粗糙的,老旧的,松树根一样的,都在田畦里忙着。
苗圃的西北边,是秫秸杖子。
西北风潮水般一股一股地卷过来,刮得秫秸杖子直往里弓腰。杖秸稍歪向里边了,叶子痉挛般地乱抖,发出刺耳的怪叫。但是,它被冻土紧紧地扯住了脚跟,不倒。风只好从缝隙里拼命往里挤,勒得腰肢错骨缝了,颤巍巍的叫得越发疹人。冷风利箭般嗖嗖地刺在一双双手上。手儿先是凉了,继而疼,继而木,继而像被啮齿类动物咬了,难忍。松树根一样的手抗劲,男人粗糙的手也抗劲。而那些细细嫩嫩的女人,有些顶不住。
去矮墙不?有人提议。
除了秫秸杖子,矮墙是这块平地里最高的建筑物了。
矮墙其实很小,方圆不到两平米。
矮墙当然不高——站起来,露出上半身。蹲下去,就没影了。赶上风儿小,在外能看到矮墙里往上冒丝丝缕缕的蓝烟。说明里面有男人蹲着。女人也有吸烟的,但不这么张狂。
矮墙近了,你能听到液体落地的声响。说明里边是女人。男人会露出上半身。
有时没露出上半身,倒也不一定是女人。我们就咳嗽一声,以免弄错了。外边的咳嗽一声,里边的再咳嗽一声,彼此就不找麻烦了。
胡四娘们细嫩的手,实在抗不住冷风啃了,在冷水里涮涮泥,站起来了。这时李三毛子也起来了。他和她对视一眼。他说,你先去吧!
胡四娘们没理他。
胡四娘们正赶上那几天来了,慢。
李三毛子不知他还在里边。
去了。
李三毛子咳嗽了一声。
胡四娘们没吱声。
胡四娘们很生气:你已经看到我来了,还咳嗽什么?她正气着,李三毛子冒冒失失地进来了!
“你,你耍流氓!”她说。
“哎呀,你……”他吃惊地说。
她告诉队长了。
他坚持说他咳嗽了。
队长说扣他今天的工分。
李三毛子不服气,这不公平。他想再说,他什么也没看见呀!
胡四娘们却不这么认为。
李三毛子说队长偏向。
队长说,我给你送公社派出所去,你够了!
李三毛子怕了,他知道要真定下来,就够了,够了,就完了!
下午,李三毛子没去矮墙里,他不想去。宁可憋着也不去,那可真是是非之地啊!
可是,天太冷。冷,再碰水,膀胱就容易积水。越积越多,不去不行。
他还是去了。
一去,才发现,肚子也疼。
唉,蹲下吧!
李三毛子怕了,耳朵听得有点邪,总听到外边有咳嗽声。他就应着咳嗽。
没人。
他这样重复了几次,还是没人来。
他想站起来走。
也不行。
货没出净。
没到时候。
挺挺吧!
他侧棱着耳朵,总觉得有人来。他咳嗽了,没人应。他这才发觉耳朵出毛病了。他就双手捂耳朵一会儿,再放开。再捂。再放开。他真又恍惚听到咳嗽声——耳朵真出毛病了!
他想。
他正想着,胡四娘进来了。
队长说,李三毛子,你还有什么好说?
根本不容他说,他被定为流氓罪。
李三毛子被拘留没几天,胡四娘们让她丈夫堵仓房里——她同队长干着急,却没法出来。
衣服让胡四娘们丈夫抱走了。
冷风利箭般嗖嗖地刺在一双双手上。手儿先是凉了,继而疼,继而木。继而像被啮齿类动物咬了。难忍。松树根一样的手抗劲,男人粗糙的手也抗劲。
撂荒地
远远望去,它就像一个洗得发白的军被晾晒在山坡上,在四周都是深底杂色装里显得尤为抢眼。
我一看见这片颜色,心里的热情就蓦然间窜出火苗来!
要知道那可是时兴抢军帽的年月呀。
我实际上也多次萌生抢军帽的念头,只是胆小,没敢。为此,我曾一人在家对着镜子练凶脸,五指并拢后,弯曲,握紧拳,再突然用力打出去,很像那么回事。可是,一碰上戴军帽的,我仍然心跳得厉害,腿软,浑身哆嗦。瞅人家一眼都心里发毛。幸亏当时没有人喝问我,否则我即刻会向人家“招供”。
父亲说,你爱戴军帽,就割柴禾去!
这可是当时最伟大的创意了。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我早就没心思上了。我在记忆里搜索撂荒地。
撂荒地,是指种过庄稼又废弃的坡地。平地一经开发,就再也不会废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