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重新坐下来,一口一口吐烟圈,说:“阿米,哥在城里耍过小姐,你信不信?”阿米说:“信的。”阿吉说:“你想不想听哥咋耍来?”阿米说:“咋耍来?”阿吉拉了阿米就走。园园远远地在前边走,阿吉和阿米慢慢地在后边走,阿吉没有再说他是如何耍小姐的。走出镇街,走过了一片包谷地,远处的园园回头看了一下,阿吉拉了阿米躲身到一棵树后,园园钻进包谷地里不见了。
阿米说:“你是要看园园哩?”
阿吉说:“我是看她提草药包子的,她一定是给得胜抓的药。哼,她现在就是洗得白白的睡到我的炕上,我理都不理呢!她到包谷地做啥去了?”
阿米说:“是不是去尿了?”
约摸过了五分钟,包谷地里又走出了园园。还是回头看看,然后提着草药包顺着小路走,拐了一个弯,消失了。阿吉和阿米便走过来,阿吉竟也钻进了包谷地,阿米一时纳闷,哎哎地叫阿吉。阿吉不理,只管往包谷地里走。阿吉也已经猜出园园钻进包谷地一定是尿了一泡,果然在一个地塄和一个地塄的中间处有了一片湿。阿吉就端详着那片湿,看着像一块地图。像哪一个国家的地图他没看出来,却猛地听到,左边地塄上有人急促地跑开,踏倒了一溜包谷秆。阿吉大声问:“谁?”那人也不管,还是跑。阿吉斜插着过去,跌了一跤还未爬起来的是小安。
阿吉揪着小安的耳朵从包谷地里出来了。
阿吉怒不可遏地在小路上审讯起了小安:“你说,你刚才在包谷地里干啥?”
小安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地塄上扳甜秆吃,是园园在地塄下尿哩。她碰到我眼里了么。”
阿吉说:“你看见什么啦?”
小安说:“我看见她的脑壳。”
阿吉说:“胡说,往下说!”
小安说:“看见脖子。”
阿吉说:“胡说,往下说!”
小安说:“看见了腰杆。”
阿吉说:“胡说,往下说!”
小安说:“看见了大腿。”
阿吉说:“胡说,往上说!”
小安说:“我看见毛啦。”
阿吉扇了小安一个嘴巴,骂道:“把你眼窝咋不瞎了哩!”拉了阿米就走,小安再叫“吉哥吉哥”,阿吉就是不理。
阿吉恼得不理小安,阿吉并不担心小安会把他们密谋过的事漏出风去,反倒是小安惶惶不可终日了。第三天,小安硬让阿米作陪来见阿吉,说:“吉哥,我想来想去,我没有啥错么,就是看见了园园光着尻子尿尿,园园又不是吉哥的婆姨,我咋就错了?”阿吉说:“你还没错?!”小安说:“好,好,就算我错了。吉哥没看到我看到了,我赔个罪儿,我还要给吉哥说一件大喜事哩!”阿米说:“小安真有个大喜事哩,你笑笑,让小安给你说。”阿吉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小安告诉道:“得胜原本是承包了水渠二里长的一段工程,这一病,眼看着修不成了,许多人就吵闹着寻乡政府要重新承包。争得最厉害的就是邻村那个姓侯的,听说乡政府也动了心,要再研究哩。”
阿米说:“得胜这一下亏得多了!这不是喜事?”
阿吉说:“这倒还是个喜事。我阿吉命硬着哩,谁要和我作对,没有不栽了的!”
阿吉这一夜没有睡着,他冲动起了一个念头:既然得胜承包不了水渠工程,别的人要重新承包,我阿吉也可以去重新承包么!阿吉就盘算着若要自己承包了,工程三个月即可完成,工程若是一里十万元,二里就二十万,三分之一买钢筋、水泥和石料,三分之一付做工的工钱,三分之一就全是盈了的利!阿吉想着想着却叹气了,乡政府肯让我承包吗?承包了能招来做工的吗?阿米是跟着干的,小安也可以,石头和石头的哥肯不肯呢……阿吉不去想了,天也就亮了。
天亮起来,阿吉便去找老侯。阿吉去找老侯是要探探承包的事,而老侯却刚刚从乡政府大院回来,粗着声给几个人说:“论能力,县城的下水道我是干过的,我修不了一条水渠?论担保,我一院子房,青堂瓦舍的,还不够抵押?况且我有电视机,我还有存款哩,谁比得了我?可乡长就会说要研究要研究。还有啥研究的,他要研究给他的熟人啊?!”阿吉一听,扭头就走,心里说:毕了毕了,我拿啥担保呀?走到村口,却收住脚又往老侯家去,一进门喊:“侯叔!”
老侯说:“又叫侯叔了?肯定有求我的事了!”
阿吉说:“求着给你送钱哩!”
老侯说:“你要送钱,钱也是被药水煮了的!”
阿吉说:“你是不是想承包水渠工程?”老侯说:“想哩。”阿吉说:“是不是还没有承包上?”老侯说:“是没有。”阿吉说:“这事你包在我身上好了。明人不做暗事,我要给你争取到了承包,你得给我两千元。”老侯说:“行么,再给你添二百!”阿吉当下就趴在柜盖上写了约定书,说:“口说无凭,咱以城里的行规办。”自个咬破中指按了一个指印,让老侯蘸了他的血也按了一个指印。
现在,倒轮到阿吉来求小安了。小安把刘干事叫姑父,刘干事是可以给乡长写推荐老侯的条子的。但小安在家里坐着,阿吉喊了三声,小安都没理。阿吉说:“啥,我来了你不拿烟倒茶,连理都不理了?”小安让了座,说他生豆花的气哩。豆花刚才还在这儿,他要亲嘴哩,豆花不让亲。他把嘴洗了还是不让亲,说嫌他黑,人长得黑那是能洗白的吗?阿吉说:“她是老鸦笑猪黑哩!你给哥说,你把她放展过没有?”小安说:“没有,要亲个嘴把脸都抓烂了。”小安的鼻子上果然有道指甲印。阿吉说:“没出息!你得硬下手哩!”小安叫苦没有个环境,豆花家他不敢去,他家里又有个老娘,总不能把豆花往包谷地里拉吧!阿吉说:“哥给你寻地方,你就在哥屋里!”小安简直不敢相信,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阿吉说:“这你得办件事哩。”将想法道出,小安当下出门就要去找姑父,却又回来,说:“豆花不去你家怎么办?”阿吉说:“你就说我叫她哩。”
小安真的去了刘干事家,央求姑父给乡长写个推荐老侯承包的条子。刘干事的婆姨就骂小安:“你姑父病成这样子了还写什么条子?姓侯的承包不承包与你有屁干系?!”再骂,小安就是纠缠,刘干事趴在炕沿把条子写了。
小安把推荐条交给了阿吉,就去找豆花。豆花一个人先去了阿吉家,豆花说:“你叫我来的?你眼里只有个园园,叫我来干啥?”阿吉说:“你往我眼里看,看到底里边是谁?”豆花竟真凑近来,看见了阿吉的眼球里有一个小人儿,是她豆花,就嗤嗤地笑。阿吉顺手把那个胖奶子握了一下。豆花一对小拳便在阿吉的胸上打:“吉哥你坏!吉哥你坏!”院门外一声干咳,小安进来了。小安脸红彤彤的,才喝了酒。豆花登时安稳了,噘嘴坐到一边。阿吉就把一筐陈年老包谷棒子拿出来,说:“小安来了更好,你们给我帮着剥剥包谷颗儿,我出去割些豆腐,今日就在我这儿吃饭啊!”一出院门,却喊小安。让小安把院门关了,隔了门缝说:“成不成是你的事。你记着,你得把被褥揭了,若在被褥上留下不干净东西,我可饶不了你!”
阿吉把小安和豆花关在了自己的家里,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见着了阿米,要阿米跟他一块去乡政府找乡长。两人走着走着,就低声嘟囔道:“有贼心时候没贼胆,有贼胆的时候没贼钱,贼心贼钱是有了,贼却不行了。”阿米说:“你贼不行了?”阿吉说:“你贼才不行了!”
走到乡政府,乡政府的大门口拥了许多人,吵吵嚷嚷地要往里进。而大门口站着三个派出所的警察,黑着脸说县上来了领导了,谁也不能去干扰,把人往散着赶。阿米腿就有些发软。
阿米说:“咱回吧。”
阿吉说:“我在城里看电影从来没买票哩!”
阿吉就把西服的扣子系上,墨镜也戴上了,端端地朝着大门口走,竟一直走了进去。然后站在那里还给阿米招手:“进来呀,从这边走,从这边走!”
阿米脸色煞白,走进大院了颜色还未变过来。阿米说:“怪了,他们怎么就不挡你?”阿吉说:“这得有气质!”阿米说:“啥叫气质?”阿吉说:“说句你能懂的话,老虎天生下是吃肉哩,老鼠就只会溜墙根。”阿米说:“来了县上领导,乡长还会不会见咱们?”阿吉说:“有县上领导,咱还见他乡长干啥?!”阿米就跟着阿吉走。
走过院子,拐一个墙角,是后院招待楼门口。还往里走,有人很快跑过来挡住了门。阿吉不认识这人,说要找县上领导。当然阿吉阿米这回不得进去了。阿米说:“这是阿吉!”那人说:“什么阿鸡阿狗的,领导正吃饭哩,要告状明日寻你们乡长好了!”阿吉说:“我不是鸡,是士字头口字底的吉。我哪里是告状了,要告状我能进了大院吗?”一吵嚷,乡长出来了。乡长头梳得油光光的,正和县上领导碰杯照相着,见着是阿吉,定着脸问阿吉怎么进来的。
阿吉眨巴眨巴眼,说:“乡上招呼领导哩,需要不需要龟兹班来热闹热闹?”
乡长说:“这里啥场合,用得着你吹龟兹?”
阿吉便把干事伯的推荐条子交给了乡长。乡长看了看,说:“他病成那样子,还操心这事?!”收了条子,转身就走。阿吉赶紧说:“乡长乡长!”乡长已经站到饭厅门口了,说:“事情我知道了,回去好好伺候老刘,好吃的就让他吃,好喝的就让他喝,就说有空了我去看他!”阿吉却大了声说:“我想和领导照个相哩,行不行?”
声音响亮,饭厅的领导就听见了。问乡长谁要和他照相呢?乡长说,“决定修水渠,群众高兴得不得了。自发成立了自乐班,每天晚上唱戏哩。现在知道您来了,派两个代表想和你合张影的。”领导说好么好么,阿吉和阿米就赶紧进了饭厅。
领导原来是个白胖子,这让阿吉和阿米肃然起敬。拍照的时候,阿米的头发乱,在手里唾着唾沫往头上抹。脸上的肉是硬的,摄影师叫他笑,他紧张得不会笑了。阿吉说:“领导,咱农民要给你们修庙哩,这水渠可修好啦!”
白胖子说:“干部就是为群众办事么!修渠是大家的事,大家都来关心和支持,这水渠就能修得快,修得好!”
阿吉说:“就是就是,得胜他病了,可不敢让他的病延误了工程。”
白胖子就问乡长:“得胜是谁?”
乡长说:“得胜是工程承包人,现在突然病了,我们正考虑让别的人重新承包哩。”
白胖子说:“那就得抓紧物色人,可不得误了工期!”
乡长说:“这不会的,误了工期你把我这乡长撤了去!”就推了阿吉阿米出去。阿吉说:“那我们走了呀!”眼瞧着饭厅的门就关了。
阿吉一出了乡政府大院,直脚往老侯家去。阿米也要去,阿吉拒绝了,说:“你回去,回去了不要洗手,让牡丹也瞧瞧,你阿米也是和县上领导握了手的!”阿吉到老侯家,端了桌上的茶壶就喝。老侯说:“阿吉,你怕是走错了门了吧,这可不是你家!”阿吉慢条斯理地说了他怎样托干事伯给乡长写了条,又如何见到县上领导直接反映了得胜有病而工程要让你老侯承包,再是乡长说了什么话,表了什么态。末了说,你老侯这茶喝得喝不得?
老侯说:“我现在又不是你侯叔了?”
阿吉说:“你现在的任务一是这两天直接去找乡长去落实,二嘛,给我付两千二百元吧。”
老侯揭了炕席,炕席下压着一沓钱,但老侯只数了一千元给阿吉。阿吉脸长起来。老侯说:“你就靠两片嘴皮子挣这么多钱呀?即便现在事情十有八成,那也只能付你一半呀!”
阿吉说:“八成比五成多三成。”
老侯说:“八成也可能事不成,这和五成有啥区别?”
阿吉说:“那二百呢?”
老侯从炕席下又拿了一百元给了阿吉,说阿吉你心沉得很。阿吉走出门,吐了一口:“这侯老!”
三天后,老侯如愿揽成了水渠工程,喜欢得念了佛。借着他生日过寿要待客庆贺,就请龟兹班去热闹。阿吉曾鼓动着麻子不要去给侯家凑兴,但麻子说,姓侯的给的钱多。又说,姓侯的承包水渠工程,势头压过了得胜了,这号人不要得罪。阿吉也只好跟了去。
龟兹班在老侯的院子里吹吹唱唱后,阿吉就开始卖嘴了。众人说:“阿吉,今日咬谁呀?”
阿吉说:“逮住谁咬谁!”
众人说:“老侯绊一跤拾了个金疙瘩,咬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