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猾的万或立即听出了孙皓的弦外之音。明白了孙皓的言外之意,连忙投其所好地说:“陛下乃一国之主,一切均应以国家社稷为重,其余之事皆次而轻之。有利于国家社稷之稳固者,陛下应果断行事,切莫犹豫彷徨;不利于国家社稷之安全者,陛下应坚决铲除,以免酿成祸患后追悔莫及!”
孙皓马上就明白了万或此话的真正用意,压低了声音问:“依爱卿之见,朕该如何处置朱皇后母子,方可有利于国家社稷之稳固?”
“依微臣之见……”万或见火候已到,狡狯地笑了笑,附在孙皓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孙皓听罢,沉默了片刻,脸上逐渐布满了凶气,恶狠狠地说:“就依爱卿之言!此事由爱卿亲自去督办,绝不可出半点差错!”
“陛下放心!”万或脸色严峻,冷酷地说.“此事若有差池,陛下惟臣是问!”
祭祀过孙休以后,本来就病体虚弱的朱皇后又因过度悲伤,终于病倒了。
朱皇后病倒之后,安定宫里失去了主事之人。那些侍奉朱皇后与四个皇子的宦官、宫女,因主子失去了权势,他们也跟着倒霉,变成了“后娘养的”,不仅在别的宦官、宫女面前低人一等,受人白眼,而且连每个月的那点钱物也无法按时拿到手。这不能不让他们变得心灰意懒。朱皇后没有卧病以前,他们出于对昔日国母的敬畏.还不敢偷懒耍滑。自朱皇后病倒以后,他们便失去了约束,放任自流起来……安定宫里秩序大乱!
这几日,到安定宫来得最多的是楼下都尉何定。何定原是大皇帝孙
楼下都尉:官名,为少府的属官,职掌酤籴之事。权的给使,孙休登基之后,见其为人佞邪,专事谄媚,恐在皇宫中生出事端,就将其逐出了皇宫,贬到扬州府衙为吏。皇帝的给使虽然不过是个低级官吏,但因其负责管理皇帝的衣食吃用之物,经常能够接触到皇帝、后妃与皇子皇孙,是一个有利可图的肥缺,与一个州府的官吏不可同日而语,就是那些朝廷的重臣对这个品阶低微的小官也要另眼相看,得罪不起,以免其经常在皇帝、后妃面前吹耳边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何定被逐出皇宫后,一直对孙休暗怀怨恨,并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皇宫任职。孙休的早逝与孙皓的即位,为何定提供了难得的良机,他先是投靠到万或的门下,后又上表孙皓,自称是大皇帝的旧人,请求归还内侍。在万或的再三撺掇下,孙皓把何定封为楼下都尉,掌管皇宫所有生活用品的采办和供给。
何定如愿以偿了,自然对万或感激不尽,惟命是从。而万或之所以不遗余力地要把何定弄回皇宫,为的就是在皇宫中安插他的爪牙,供他在紧要之时动用。这不,何定刚到皇宫中任职不久,便派上了用场。
何定领受了万或的指令后,一改往日克扣安定宫所需生活用品的做法,对朱皇后母子显得格外殷勤和忠诚,源源不断地把各种各样的吃用之物送进了安定宫。
一日午后,浓云密布,乌云低垂,像是一床厚不透风的大被子捂在建业的上空。正值“秋老虎”猖獗的建业,变得更加闷热,连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了,健壮之人尚且都被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重病中的朱皇后,更是被憋得胸中难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宫女、宦官也被这闷热异常的气候所困扰,不愿呆在拥挤的安定宫里活受罪,都跑到御花园里消闲去了。只有孙□带着三个年幼无知的弟弟,守候在母亲的病榻前.看着呼吸艰难的母亲,急得直流眼泪而又束手无策。
就在这么个时候,何定又出现在安定宫里。他双手举着一盘鲜亮水灵、晶莹如珠的葡萄,跪在朱皇后的病榻前,恭卑地说:“今日天气闷热异常,微臣特送来一盘葡萄,供皇后及四位皇子尝鲜解暑!”
正胸闷难耐的朱皇后见到那盘如珍珠似翡翠的葡萄,眼前不禁一亮。当时,葡萄这种原产于西域的水果传人北方不久,很少有人种植。就是在占据中原大地的魏国,也只有王公大臣以上的显赫人物.才有口福品尝这种水果的鲜美滋味。而位于江南的建业,则很少有人见过这种水果,有资“效忠皇后与四位皇子,乃微臣之职责!”何定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微臣费尽周折,才从魏都洛阳偷弄来些许此果。因数量太少,微臣只将此果分成三份:当今太后一份,圣上一份,皇后一份。就是当今皇后,微臣也顾不得了,只好作罢。请皇后千万要保守秘密,莫让宦官、宫女得知,以免传扬出去,当今皇后怪罪下来,微臣吃罪不起!”
听何定这么一说,朱皇后更加感动了,声音颤抖着说:“哀家谢过何都尉……”
“皇后如是说,实令微臣惶恐不安,无地自容。”何定偷觑了一眼朱皇后母子,谦卑地说,“微臣乃偷偷来此,不敢久留。请皇后与四位皇子多加珍重,微臣告退。”
何定走后,孙□把朱皇后扶坐在病榻上,慢慢地吃着何定送来的葡萄。不知是那些用深井冷水浸泡过的葡萄真的能够降温解暑,还是心理作用,半盘葡萄吃下去后,朱皇后觉得身上舒服多了,精神上也清爽多了。她瞧了瞧那三个眼巴巴地瞅着盘中葡萄的幼子,小声吩咐着孙□:“母亲已吃足矣,汝兄弟把盘中之葡萄分开吃了吧。”
那三个早已馋涎欲滴的幼子闻听此言,一齐把小手伸向了盛葡萄的盘子。孙□毕竟年龄稍长,多少懂些事了,连忙瞪起眼睛,喝止住了三个弟弟:“母后患病,此果给母后治病用,谁也不准吃一颗!”
那三个幼弟不敢违抗长兄的命令,只得无奈地把小手缩了回去,嗫嚅地说:“母后患病,母后吃吧。”说罢,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瞧那剩下的半盘葡萄。
孙覃瞅了瞅三个弟弟,将盛葡萄的盘子端在手中,把盘中剩下的葡萄一颗颗地喂进母亲的口里……
朱皇后看着四个已经有些懂事的儿子,苦笑了一下,几滴热泪夺眶而出。
当夜,一场酝酿了许久的雷暴雨终于发作了。倾盆大雨在电闪雷鸣的助威声中,从天而降,倒向建业城,倒向太初宫,倒向安定宫。安定宫不仅是太初宫里地势最低的地方,而且排水沟也严重淤塞,一遇大雨,庭院中就会出现大量积水,好长时间不能完全消失。由于今日这场罕见的暴雨下得太猛,不到一个时辰,庭院中就已积水盈尺,变成了一个小池塘。暴雨仍在不停地下着,庭院中的积水还在不断地上涨,两边的厢房已经开始进水。宦官、宫女都被迫来到院中,冒雨向宫外泼水,以免让雨水漫过台阶,涌进朱皇后居住的正殿。
电光闪烁,雷声轰响,暴雨如注,宦官、宫女高呼尖叫,整个安定宫里响成一片。他们都只顾与暴雨进行搏斗,暂时把重病中的朱皇后忘到了脑后。
就在雷暴雨肆虐之际,朱皇后的腹中也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雷暴雨”。她先是觉得肚子里像滚雷似的咕咕咕地乱响了一阵,随后肠胃里便油煎火烧般地疼痛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直疼得她大汗淋漓,双手抱着肚子在病榻上不停地翻滚呻吟。可是,她的呻吟声完全被外面的雷雨声淹没了,正在庭院里泼水的宦官、宫女谁也没有听到她那痛苦的呻吟和呼救……
午夜过后,雷暴雨终于停息下来。当宦官、宫女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走进正殿时,才发现朱皇后身体蜷缩成一个团,滚落到病榻下,死在了病榻前。
“皇后……皇后……”宦官、宫女的惊呼尖叫声代替了刚刚消失的雷雨声,在安定宫里响了起来……
万或和何定费尽心机,巧作安排,本打算用那盘毒药浸泡过的葡萄,将朱皇后母子五人全部毒死,来个斩草除根,彻底消除危及孙皓皇位的隐患。没想到因孙□的一片孝心,挽救了他们兄弟四人的生命,没有与母亲一起命归黄泉。
朱皇后的突然亡故,虽然引起了朝臣们的猜疑和议论,但因此事做得很巧妙,安定宫的宦官、宫女根本就不知道何定送葡萄的事,而孙晕兄弟年幼无知,母亲死后只知伤心痛哭,完全没有把母亲的死与何定送来的那盘葡萄联系起来。所以,孙皓此举虽没有能够达到斩草除根的目的,但也没有暴露出去。
朱皇后死后,孙皓担心在为朱皇后治丧时被一些有经验的老臣看出破绽,造成恶劣影响和严重后果。于是,他又采取了万或的建议:以朱皇后是患疫疾而亡为借口,不在正殿为朱皇后治丧,而将其尸体移至后苑中的一座小房内,并以避免群臣染上疾病为由,不准朝臣前去吊丧;后来,他又以“天气炎热,尸体不可久放”为由,草草地把朱皇后与孙休合葬于定陵……
朱皇后死掉了,埋葬了,但孙皓的“心病”仍没有消除。朱皇后入土仅十日,孙皓就迫不及待地下诏,将孙覃兄弟四人送往震泽边的一座小城居住。父死母亡,孙颦兄弟四人完全失去了庇护,成了任孙皓宰割的羔羊,只能在四名老眼昏花、手脚不大灵便的老宦官的护送下,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建业,踏上了生死未卜的行程。
出了建业城,就进入了河网纵横的江南水乡。孙□兄弟和那四名老宦官一会儿下车登舟,一会儿弃舟登车,渡河涉水,风吹日晒。这四个生在帝王之家,长在皇宫之中的皇子,自幼便娇生惯养,娇贵得像是几株未经历过风雨的名花异草,何曾受过这种折磨。那四名年过半百的老宦官,虽是穷苦人家出身,但他们都已在皇宫中生活了三四十年,长期没干过重活,未行过远路,身子骨已经变软,再也经不住大折腾了……就这样,一天下来,他们虽然只不过行进了三四十里,可却一个个变得疲惫不堪,一到驿馆,就几乎瘫软了。
这是一座离建业最近的驿馆,进出京城的过往官吏都是越馆而过,极少有人在此处落脚住宿。因此,这座驿馆就形同虚设,毫无用处,只有两个耳聋眼花的老当差的,守护着这座冷冷清清的院落。两三年来,这座驿馆只接待过两次路经此处的官吏:一次是昨天中午,楼下都尉何定出京为皇宫采办新鲜蔬菜,路过此处,在驿馆里歇息了一阵,吃了一顿午饭;另一次便是孙譬兄弟和四名护送他们的老宦官。
那两个守护驿馆的老当差的,听说是先帝的四位皇子光临驿馆,又惊又喜,连忙倾其所有,尽其所能,为孙□兄弟准备晚饭。可是,孙□兄弟和那四名老宦官实在是太累了,根本没有食欲和胃口,只是胡乱地用了凡口饭。就早早地在正房中睡下了。那两个老当差的收拾完碗筷,关上馆门,也在厢房中歇息了。
乡村的夜晚是安静的,尤其是这座远离村落和人家的驿馆,入夜后更是分外宁静,既没有孩子的哭闹声,也没有鸡鸣犬吠声,只有几只躲在墙根草丛中的蟋蟀,偶尔发出几声吱吱的鸣叫,给空荡而寂静的驿馆增添了一些悲凉的气氛。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这座驿馆像是一头老弱的大水牛,一动不动地卧在沉沉的夜色和茫茫的夜雾中。这时,在距驿馆的不远处,万或和何定从一片茂密的松林中钻了出来。一身平民装扮的万或向一身黑衣的何定低声叮嘱道:“都尉此去,干系重大,请务必谨慎从事,千万不可露出破绽!”
“常侍不必担心。”何定胸有成竹地说,“卑职昨日借故去过那座驿馆,查明了驿馆之状况。卑职此去,万无一失!”
“圣上对都尉寄予厚望!”万或附在何定耳边低语道,“临行之前,圣上曾对我言:事成之后,将封都尉为殿中列将,位居九卿之列。请都尉好自为之!”
“谢圣上恩典!卑职定不负圣上之厚望与常侍之重托!”何定向万或拱了拱手,精神抖擞地说,“请常侍在此静候佳音,卑职去去便回!”
片刻之后,何定手执利剑,出现在了驿馆的门前。他先是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地听了一阵;然后,他将剑尖慢慢地从门缝中插进去,轻轻地拨动着门栓……不一会儿,驿馆的大门便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一条缝。何定像是一个黑色的幽灵.钻进了驿馆。紧握着宝剑,蹑手蹑脚地向着孙□兄弟和那四名老宦官居住的正房摸去……紧接着。房中传出两声森人的惨叫,响起一阵惊呼:“有刺客……抓刺客……”随后,一条黑影夺门而出,蹿出了驿馆,消失在沉沉的夜色和茫茫的夜雾中……
“抓刺客……抓刺客……”当那两个住在厢房中的老当差的从梦中被喊声惊醒,提着灯笼,一边高喊着一边踉踉跄跄地跑进正房后,一下子被眼前那种惨不忍睹的情景吓傻了:大皇子孙□和二皇子孙□已经被人刺死,胸口还在汩汩汩地向外冒着热血;三皇子孙朝和四皇子孙□好似两只死里逃生的小兔子,惊恐万状地缩成一个团,筛糠般地颤抖着;那四名老宦官瞠目结舌地瞅着倒在血泊中的孙□和孙□,牙巴骨碰得叭叭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