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绪那番声泪俱下的哭诉,像是一股飓风,卷进了司马昭那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海,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以致许多天以后,那风波仍旧无法平息下去,依然不停地冲击着司马昭的心房,使他寝食不安。虽然阅历深广的司马昭也明白,诸葛绪的哭诉中肯定掺杂了不少为自己辩护的成分,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的诸葛绪,最多也只敢添枝加叶,而不敢无中生有捏造事实,其中的主要事情是不容置疑的。诸葛绪提到的那几件事情,实在是太出乎司马昭的意料之外了,令他大为惊讶和不安,引起了他的疑虑与深思。
近几年来,司马昭日日都在考虑着如何灭蜀,夜夜都在想念着尽快灭蜀。可是,当他这个日思夜想的目标达到以后,他却突然又发现:在这个目标的背后隐藏着不少严重的隐患,若不尽快排除这些隐患,以后则会酿成大祸!邓艾功高勋著,智谋超群,且其至今仍不肯投靠到司马氏的门下;这种人虽可在灭吴时大为有用,但也可能成为司马氏取代曹氏的巨大障碍;灭吴之事可以缓而图之,但代魏之事却必须趁蜀国覆灭之良机加速实现,不可再拖。因此,邓艾不可留,必须要及早除掉,以绝后患……钟会尽管早已投靠到了司马氏的门下,但其韬略过人,善弄权术,且又居心叵测,今手握重兵,屯于巴蜀,若其真如郤悌、钟毓和诸葛绪所言,拥兵自重,步刘备之后尘,与司马氏分庭抗礼,岂不是要毁大计坏大事?尤其可忧者,是钟会正值壮年,与司马炎兄弟年龄相仿,所长无几,然其才智和权术却均高于司马炎兄弟;即使钟会近年内还有所忌惮,不敢胆大妄为,可难保以后不生出事端,成为第二个曹操,直接威胁着司马炎兄弟和司马氏政权!看来,对钟会亦不可养虎为患,必须要在除掉邓艾以后,紧接着再除掉钟会,防患于未然……
出于这种考虑,司马昭一面对邓艾和钟会重加封赐,企图先以高官厚禄稳住他们;一方面绞尽脑汁,暗中寻求着如何巧妙除掉邓艾和钟会的办法。
按照司马昭目前的权势,要除掉邓艾,并非难事。他只要用魏帝的名义下一道诏书,把邓艾召回洛阳,不用兴师动众,就可找个借口把他杀掉。然而,如此一来,便会产生诸多的弊端,对司马氏政权不利:其一,这将会在朝野引起一片惊恐和混乱,使朝臣心怀愤懑,使百姓议论纷纷,生出许多流言蜚语,造成种种恶劣的影响;其二,这样做必然要惊动钟会,使其产生兔死狐悲之感,甚至还可能激起其反叛之心,占据巴蜀,自立为王,做第二个刘备;其三,他将因此而落个诛戮功臣的恶名,被记入史籍,传之后世,遭人唾骂,遗臭万年……
正因为有着这么多的顾忌,迫使司马昭不敢贸然行事,而是搜肠刮肚地去寻求既可除掉邓艾、钟会,又能避开这诸多弊端的两全之策。可是,十多天过去了,那两全之策他仍旧还没有寻找到,这不能不令他暗暗着急。
有一天,司马昭正在书房中焦躁地踱步,却意外地收到了邓艾送来的书信。他怀着吹毛求疵的心情,认真地阅读着邓艾的书信。书信中写道:
……艾奉相国之命,秉指授之策,率军征讨蜀国。今首恶已经归降,巴蜀亦已平定,艾自忖无负相国之重托。至于艾承制拜刘禅等人以官爵,乃是权宜之计,意在安抚归服之人,以稳定西隅之地。成都与京师相距遥远,山隔水阻,若待朝命而后行,只怕有误大事。今吴国尚未归附,势不待人,若按常规行事,恐于国不利。《春秋》有言:“大夫受命不受辞,出境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艾灭蜀以后之所作所为,乃是遵《春秋》之大义而行,并非自作主张、独断专行也!兵法有云:“进不求名,退不避罪,惟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艾虽无古人之美德与节操,然终不会为避嫌疑而有损于国家也!请相国明鉴……
司马昭阅读罢邓艾的书信,先是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邓艾竟会如此言词激烈地为自己辩解。看来,邓艾确实是敢于不避罪责,犯颜直陈。此风绝不可长,此人绝不可留。否则,将毁掉他以晋代魏之大计……继而,他又由吃惊变为欣喜:识途老马也有迷路之时。他正在为抓不到邓艾的把柄而发愁,邓艾却来自投罗网,授他以柄。只要他把邓艾的书信公布于众,邓艾大逆不道之罪就犹如板上钉钉,无可争议了,不仅朝野臣民无话可说,而且连邓艾也有口难辩。有此信为凭,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邓艾,而不必有所顾忌。
就在司马昭为终于寻找到除掉邓艾的借口而暗自欣喜时,他又相继收到了钟会、卫瓘、师纂和胡烈等人的密报。这些密报虽然出自不同人之手,但密报的内容却大体相似,均是告邓艾在灭蜀以后居功自傲,专横跋扈,口出狂言,发泄心中之不满,其悖逆之状、不轨之心,已十分明显;并请司马昭当机立断,马上采取有效措施,制止邓艾的不轨行为,以防不测……
司马昭阅罢这些密报,心中就更是无所忌惮了,除掉邓艾之意也更为坚定了。他闭起双目,反复思考着如何才能顺利地除掉邓艾,而又不让刚刚平定的巴蜀再发生动荡……
司马昭苦苦思索了大半日,终于想出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法。他要先借钟会之手除掉邓艾,然后再设法除掉钟会,以绝后患。
司马昭的两全之策终于找到了,多少天来一直沉甸甸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正准备起草诏书,忽听得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正在向书房走来。他抬头望去,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急匆匆地直奔书房而来。此人有四十余岁,面皮黎黑,倭瓜脸,大嘴巴,蒜头鼻;两条粗短浓密的刀眉下,嵌着一对乌枣似的眼睛;一头粗浓的黑发侵占了一大片本应属于额头的地盘,把额头挤得只剩下了窄窄的一条,显得与他的身材和脸膛很不相称……
此人就是当朝大名鼎鼎的中护军贾充。贾充字公闾,乃豫州刺史、里阳侯贾逵之子。贾逵去世之后,贾充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入朝为官,并一头扎进了司马师的怀抱。在司马师独揽朝政之时,他竭尽全力地为司马师效劳,深得司马师的赏识。司马师去世以后,他又像效忠司马师一样效忠于司马昭。
司马昭新秉朝政之时,担心各方守将怀有异心,就派遣贾充出使淮南,去见当时最有实力的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名为探讨伐吴之事,实则是暗察诸葛诞是否忠于司马昭。贾充经过多方试探.终于发现诸葛诞心系曹魏,对司马昭心怀不满。回到洛阳后,他就建议司马昭赶快除掉诸葛诞,免得酿成大祸。司马昭听从贾充之言,用计逼反了诸葛诞,并出兵剿灭了他,巩固了司马昭的地位和权势。贾充也因此得到了司马昭的信赖,并晋爵为宣阳侯。
甘露五年(260),魏帝曹髦痛恨司马昭专权,不愿重蹈曹芳被废的覆辙,便孤注一掷,带领着宫中宿卫去攻击司马昭。贾充按照司马昭的意图,严令成济兄弟杀死了忍无可忍而奋起反抗的曹髦。此事曾在朝野引起了一场大风波,许多人要求司马昭杀了贾充,以谢天下。但司马昭对众臣的强烈要求置若罔闻,根本不予理睬,只是把成济兄弟作为替罪羊杀掉,并灭其三族,以平息事态和众怒。而对于贾充,司马昭则极力进行庇护,不仅没有治其弑君之罪,反而晋封其为安阳乡侯、中护军,加散骑常侍,让其统领洛阳诸军。经此事变以后,贾充对司马昭更加俯首帖耳,惟命是从,死心塌地地去充当司马昭的走卒和鹰犬;而司马昭对贾充则更是深信不疑,引为心腹,特许其不经通报就可直接来见。在满朝文武大臣中,能够像贾充这样享受如此优厚待遇的人是屈指可数的。
贾充急急忙忙地走进司马昭的书房,一边躬身施礼,一边迫不及待地说:“相国可知,这两日城中到处传言:邓艾灭蜀之后居功自傲,在成都独断专行,飞扬跋扈,意欲占据巴蜀而不返,自立为王,做第二个刘备……”
“岂止是传言!”司马昭示意贾充在他对面坐下,然后把邓艾的书信和钟会、卫瓘、胡烈、师纂等人的密报交给贾充,故作气恼地说,“邓艾专横跋扈,其反状已明!”
贾充把那些书信和密报草草地浏览了一遍,愤恨地说:“邓艾忘恩负义,着实可憎!相国应速将其擒到洛阳,斩首示众,以正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