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连几天都精神恍惚,跟乔约好了去高级餐厅吃饭,竟然走错了地方,让他白白等了几个小时。社里连续几天的报道都不是很有新意,除了采访去蟋蟀赌场斗蟋蟀,就是百乐门出了什么新歌女。
周一的例会上,每个人都焦躁不安,尤其是表现不佳的张小枪。如果报社要换血的话,他很可能是第一个被换掉。社长一直焦躁地强调:"我们是老百姓的眼睛,难道我们要倡导普通老百姓去赌去高消费吗?你们这些光鲜的驴粪蛋子要是再套不出有价值的新闻,全给我回去吃自己!"
有不服气的人嘟囔:"社长,你能不能不要叫我们光鲜的驴粪蛋子了?现在有价值的新闻,我们不能拨,别的社要的是独家。我们是刚起步,当然有困难。现在已经有消息说,日本人马上就要占领外滩了,到时候不怕没新闻报......"
我叹了口气,乔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日本人要占领外滩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中国像一块被蚕食的肥肉。这样一个歌舞升平的上海滩,他们更是像饿得双眼冒绿光的豺狼。
黄社长的眼神暗了下来,他低着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他语重心长的说:"我们的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我们的黄花晨报并不是要靠战争来办大,办得人尽皆知。我并不希望老百姓拿到我们报纸是心惊胆战,而是会觉得幸福。我们不是欢迎战争,我们是在坚强的迎接战争。我们要做老百姓的眼睛,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他们精神的支持,而不是带给他们恐慌!你们大多就是在其他地方做过记者,但是我告诉你们,你做的那些新闻并不是新闻!我们要做老百姓想知道的东西,最迫切的想知道的东西。你们要记住,你们不仅是记者,还是一个中国人,战争来临的时候,你不是为了报社的生存在关注战争。而是,你们是为了你自己在关注战争!为了你的家人在关注战争!为了你千千万万的同胞在关注战争!"
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掉一根针都听得清晰。
乔微笑着带头鼓掌,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张小枪的眼圈是红的大叫着:"社长说得好!社长说得太对了!"
我转头对乔说:"看到了没,我们的国家是打不倒的,因为有我们!"
黄社长欣慰的舒展开眉头,依旧冷着脸说:"好了,少拍马屁。只要你们做出让老百姓满意的报纸,我就不叫你们光鲜的驴粪蛋子了,就这么说定了!对了冰清,晚上你和张小枪去百乐门一趟,有个法租界的军官要谈对日本侵华的看法和他们的态度,这个很重要。"
"为什么要我和叶美女去?我没有经验!很重要的新闻如果被我搞砸怎么办?"张小枪为难的挠着头皮:"社长,你是故意要我做错事开除我吧?"
黄社长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这次采访如果搞砸的话,你就交辞呈吧!"
口哨声响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张小枪,在关心国家的生死存亡之前,先关心你的生死存亡吧!"
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黄社长是给你机会!笨蛋,他是欣赏你!否则这么重要的一个新闻会让你去搞垮吗?"
张小枪愣了半晌高兴的跳起来喊:"我请半天假!"刚说完人已经出了门。
"你去做什么!"
"我回家换衣服去!我有新闻了!"
就是这样的张小枪让人觉得感动。他是穷人家的孩子,母亲死得早,父亲本来是在码头做苦力,可是折腾坏了身子,兄妹二人几乎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这样生活在贫民窟的孩子,从小尝尽了人间冷暖,他这样的努力除了讨生活,无非也是想那些和他一样的家境的孩子能够脱离现在的命运。
"哎,我说叶美女,你一直在笑什么?"张小枪整理下领子兴奋地问:"你看,我这个样子帅不帅,是不是很专业?"
"很专业。"
"那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一直在那里照镜子,公车上的人都在看你。"我拉着他下了车。这是一个商界名流大官齐聚的地方,爸爸以前引见了不少叔叔伯伯,若给碰到了肯定会通知叶家。我戴了个大大的遮阳帽,没想到反而更惹人注意,这让我分外的懊恼。
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左右。张小枪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大惊小怪的指着舞台上跳大腿舞的女郎,眼睛瞪得像鸡蛋一样大:"你看那些小姐们,怎么敢穿那种衣服,有伤风化!不过,真的很精彩,我要拍下来给报社的那群愣头青看......"
我顾不得看什么大腿舞,小心的巡视着四周,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幸好灯光有够昏暗,我也安全不少。只是不知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有长得相似,我揉了揉眼睛,那的确是杜艾。他穿着正统的军装,上了二楼的包厢。他的臂弯上挂着个高贵的女子,但那个女子并不是我的姐姐。是金如意。
我借口说自己要去洗手间,于是悄悄的跟着上了二楼的包厢。
金如意的身体像锅贴一样贴在杜艾身上,他仿佛也不在意,两个人亲热的说笑着进了包厢。我见四下没人,将耳朵贴到包厢的门上。这个举动很不礼貌,但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如意,你先别急,我看还是拖一拖,找个适当的时机。"
"我倒是没什么好急的。只是你那个少将父亲爱面子,非要讲究什么门当户对。我金如意虽然不是什么良家少女,但也是个干净的女人,容不得别人糟践。我看这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我是没抱什么指望......"
"如意,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你才怪。我好歹还有个九香楼,这年头,女人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也罢也罢,你还是好好的去陪你的叶玉洁,别再来招惹我了。"
"若是这样那就算了,我回去了,我杜艾真心对你,却换来这样的冷嘲热讽。说出去,真是让别人笑掉大牙。你果然是有些手段的,让我爱上你,又狠狠的伤我的心。难道你对我和对其他男人是一样的,只是要我为你着迷,却没有任何的希望。金如意,若真是这样,那我......那我......"杜艾突然又说不出了狠话,我气得快要昏过去了,我的姐姐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女人,说出去,也会被笑掉大牙的。
不对,感觉不对,非常的怪异。
有阴森的感觉,仿佛有狼一般的目光在盯着我的后背,随时都可能将我蚕食。
有气息拂过我的耳畔,我吓得手一抖拍到了门上。
"谁在外面!"
我被迅速的拉到对面的包厢,隔着门,我听见对面包厢门开的声音,接着有服务生问,先生你需要什么?
秦时月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路星旧,你拉我过来做什么?你的女人金如意和我姐姐的男人在私会。我要去揭开他们的脸皮,躲在这里算什么?"我恍然大悟的说:"难道你是怕杜艾的家世,所以不敢把金如意怎么样吧?"
路星旧悠然地倒了杯红酒说:"随便你怎么说,不过,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的未婚妻,你真的是好难找啊。怎么样,是我把你绑回去,还是你乖乖跟我回去?"
"你着急什么?哦,我想起来了。要是再过一个礼拜还找不到我的话,我们的婚事就要取消了。这不是很好吗?我讨厌你,你也讨厌我。我不用每天在你父亲面前装天真,你也不用在我爸爸面前装恩爱了。"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是路星旧这样人做事不择手段,若我反抗,他真的会将我绑回去。楼下那么多人,若我冲出去,量他也不敢怎么样。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只要你能冲出这个门,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的脸色微微一白,他立刻察觉到了,得意地举杯将红酒饮下,说道:"我现在还不想跟你退婚,你看,叶玉洁的杜上尉都靠不住了,叶伯父肯定很伤心。若是我跟你再退了婚,路伯父肯定很失望。"
"原来你早就已经知道金如意和杜艾的事,为什么不阻止?"
路星旧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我为什么要阻止?我跟你说过了,金如意并不是我的女人。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不属于任何人。"
"还是,金如意原本就是你安排在杜艾身边的?为的就是让叶家少个官场上很牢固的依靠。你们家和我们家到底有什么仇恨?你到底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路星旧的笑意冷下来:"叶冰清,你很聪明,可是女人太聪明了会折寿的。路家和叶家不过是表面上的********,叶光荣还是随时随地都在考虑着怎样将路家至于死地?"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是好兄弟,他们约定好了,如果以后有了儿女就指腹为婚......"
"然后呢?"
"叶冰清,你知道的太多了!"路星旧露出绅士的微笑:"我的未婚妻,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岳父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包厢外走进两个人,他们是路星旧的左右副手,左英和右年。一块白布捂在我的嘴上,上面是****。我事先已经有所戒备连忙屏住呼吸,假装挣扎两下晕倒过去。两个人将我抬到沙发上,转头问路星旧:"少爷,我们真的要把二小姐送回叶家吗?如果那样的话,你就真的退不了婚了。你这样做值得吗?"
路星旧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声音分外的冷淡:"没有不值得,只是做叶光荣的女儿,是太委屈她了。"
"少爷,你对二小姐是不是......"
"别废话了,快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我们从后门走。"话说着,我感觉路星旧把我抱了起来。我的脑筋飞速的旋转着,要怎么逃脱,要怎么逃脱?没等我想出办法已经被路星旧抱到了车上。他的手指在我的脸上划过来又划过去,嘴里喃喃地叨念着:"为什么非是你这个瓷娃娃......"
"少爷,你要我办的事已经办妥了。我已经把消息放给黄花晨报了。他们是新成立的报纸,对这种消息肯定会占大版面来报道的。"
"查到二小姐的住处没?"
"还没有,现在二小姐已经找回来了,这样比较安全。目前地下侦探社正在到处打听二小姐的行踪,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我们虽然也是地下侦探社的客户,但是他们不会透漏客户的消息的,所以,这个问题很棘手!"
"一定要快点查到幕后指使......"
"是,那让左英跟您去叶家,我这就去加派人手。"
右年下了车后,车子拐进了去叶家必须经过的巷子。只感觉车子一个紧急刹车,左年按按喇叭紧张地说:"这是谁把车子堵在前面!"
路星旧冷冷一笑:"原来是老朋友。"
"好久不见啊,路大少爷,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喝口茶吧!"秦时月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来,他装模做样的"呀"了一声:"叶冰清怎么在车子里?她不是失踪了吗?噢,我知道了,你路大少爷是要拿乱跑的小公主回去邀功啊。"
"秦时月,你到底想干什么?"路星旧干脆开门见山的说话:"除了军火的事情,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牵连。"
"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这之前,还是先把小公主还给我。我们同居了那么久,日子过得那么滋润,我们去百乐门寻乐子,我只不过和朋友打了声招呼的空档,我的甜心就被你带走了。所以,请你把她还给我!"
"你是说叶冰清是住在你家?"
"完全正确,我们已经同居了,虽然她是你的未婚妻,但是,她好像比较喜欢我。"
我能听到路星旧的关节咯噔咯噔舒展开的声音,他说:"她是我的未婚妻,就算被别人睡过又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她是不是处女,因为我只是要利用她。所以,收起你那套花花公子的嘴脸,给我滚一边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悄悄的睁开眼睛,看到蜘蛛已经从路星旧和左英不注意的另一面打开门。等他们反映过来,蜘蛛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路星旧的脑袋:"对不住了,路大少爷,你的枪早就已经在你们上车之前被我偷走了,现在,我们要带走叶冰清。"
我的身体被秦时月抱出来,路星旧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秦时月将我塞进车里,忽然转头说:"你看,我们两个像不像你父亲和叶伯父?"
"秦!时!月!"路星旧咬牙切齿的说:"我会让你的骄傲付出代价的!"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平时都是他骄傲得讨厌,如今被秦时月占了上风,这笔帐,他定是会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路星旧一向不是个君子,这倒让我为秦时月暗暗的担心了。
只是,秦时月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路星旧的怒气完全是因为那一句话而爆发。难道我的父亲和路大胖子,是因为一个女人而闹翻的吗?
枫叶红初透
秦时月将我送到公寓,然后我假装头昏脑涨的醒过来。如他所想,我很感谢他将我救了回来,但是我的嘴巴依然很硬说:"大不了请你吃饭。不过,我现在是穷人,我只能烧两个菜给你下酒,吃完你就可以滚了。"
我已经习惯不去问秦时月任何的事情,即使我的心里有一个接一个大大的疑问。因为毕竟我从前试着去问,去了解他。最后当我知道一切的真相,那却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他想说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愫或许天生就是不同的,一个想要拼命的知道,一个想要拼命的隐瞒。
"你为什么不问我将你救回来的原因?"
"如果你想说的话,你自己会说的。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一再的逼问,得到的就会是欺骗。"我淡然地笑笑:"既然欺骗都是自找的,为什么还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你知道就好了。"秦时月弯起眼睛说:"不过啊,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像从前一样抿着嘴巴,别提有多可爱。"
我原来早以为自己对他,已经彻底的死心了。但是这种话却让我的脸不自觉的烧起来。不是激动,不是欣喜,而是愤怒和委屈。为什么他要这样的打扰我的心思。除了欺骗和有目的的接近,我要的,他什么都给不了。
"吃完了吧?"
"恩。"
"吃完了马上滚,别在我家闲话淡话,听着就烦。"我将门打开冷冷的下了逐客令:"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请你离开我的生活。"
"叶冰清,你只是我计划外的产物,为什么要一直打扰我?"秦时月霸道地将我挤到门边,他的眼睛抵着我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忧郁。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是我打扰了他吗?还是他打扰了我?
我愤怒地将他推开关上门,心里一片凄凉。我听到他在门口停了很久,然后木板的楼梯和皮鞋接触的声音渐渐走远。我将门悄悄地开了一道缝隙,薄薄的烟雾弥漫在旧旧的楼道里。你对我的接近,和路星旧对我的接近,还有金如意对杜艾的接近,都是一样。
这样的心情让我异常的沮丧,但是我很快的想起一件让人更沮丧的事。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傍晚六点了,报社正是下班的时候。乔办公室里的电话没有人接,我只有往黄社长的办公室里打电话。黄社长说片子已经排好送印刷厂了,的确是有关于杜艾与交际花出入娱乐场所的报道。
完了,完了,这事肯定要在叶家闹出大乱子。
我一个晚上没有休息好,次日一大早就往报社赶,路边穿着破旧的报童摇着手中的报纸喊:"杜天鹏少将的公子杜艾与知名交际花出入百乐门举止亲密,他的未婚妻,商界名流叶光荣先生的大女儿叶玉洁毫不知情!"
这下可糟糕了,正中了路星旧的圈套。等我回到报社见乔正对那个偷拍的记者发火,若他事先知道的话,那篇报道肯定不会出现黄花晨报上。那个小记者自当委屈得要命,明明是条好新闻,老板却发那么大的火,有点莫名其妙了。
"乔,算了,不要对不知情的人发脾气。"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个事情纸包不住火,我姐姐总会知道的。"
"这个提供线索的人根本没安好心。他怎么会知道杜艾和金如意什么时候到百乐门,偏偏是我们的记者到了那里就撞到。记者都是不长脑子的。"乔抱歉地说:"我送你回家休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听天命吧。"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爸爸看到黄花晨报的报道会亲自找来,要求你们将提供线索人的名字说出来,那个人要倒霉了。如果他来了也就算了,我在这里,总归是怕被他撞到的。"
"你顾虑的是。我这就送你回家,随时听我消息好了。"乔体贴地将外衣服披到我的肩膀上。这已经是深秋了,早上的气温极低,我的秋衣全在叶家,所以依然整日穿着旗袍。裸在外面的小腿冰凉地一路攀爬到骨子里。
枫叶已经红得很彻底,大片大片的往下落,弄堂里的婆婆们全扫回去做柴禾。我的肩膀温暖,小腿依然冰凉。
"去做两身过秋的衣裳吧,把我们冰清冻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啊。"乔见我站在树下发呆,于是用衣服将我裹紧。他的衣服上有绿茶的味道,在乔的怀抱里,我总会觉得安全。那是一间叶冰清牌的专署旅馆,全天二十四小时开放。
我们是两小无猜的伙伴,无条件相信和依靠的生死之交。
记得第一次见乔的时候是在学校里,那时候的他可没现在这么阳光明媚。他整天冷着一张脸,没有人愿意接近他,而我是个病得半死的孩子,所以也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或许都是因为看到对方的独特,所以才走到一起。在战场上的时候,遇见到危险,乔总是会第一个跳出来保护我。
他从来都没有丢下我一个人。
这样想着眼眶就湿了,他扬着头看枫叶,脸上堆满笑容:"乔,你说怎么感谢你呢?"
"不需要,你只要好好的就行了。"乔说:"感谢上帝,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现在都没有学会怎么笑。"
乔的母亲是在战乱时得重病死的,那时候他还很小,突然失去母亲变得沉默起来。他见证了我由大病到一步步的好起来,他为我哭过鼻子,进手术室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一定要活着出来。我明白,她的母亲死在了手术台上。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恐惧,害怕失去,害怕悲剧重演。我一个人在国外接受治疗,如果没有乔的陪伴,那一切将会变成恐怖的回忆。
只是,幸好,我们是彼此的天使。
这样温馨的时刻本来应该是暖阳普照,只是为什么会遇见地狱来的修罗使者。秦时月弯着嘴角站在街道对面的街口,他漫不经心地点了一支烟,眉眼里都是慵懒。
神秘雇主卷土重来
我回到公寓的时候,见一个女子抱着食盒坐在台阶上,见了我惊喜地叫起来:"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紫桃拍拍身上的灰,抱紧手中的食盒,等我打开门,她打量着旧公寓就开始唠叨:"二小姐,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啊?连我们下人房都不如。"
"在外面哪有家里方便呢。"
"真是苦了小姐了。"
"家里......有没有什么事?"
"二小姐有没有看黄花晨报,杜少爷和一个风尘女子出入百乐门的照片被登出来了。也不知道那报社安的什么心,成心是要我们两家出丑的。这下我们叶家丢脸丢大了,这边闹着要退婚,我来的时候杜老爷已经带着杜艾去家里赔罪了,还不知道怎么样。老爷那么爱面子,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大小姐的准夫君被一个风尘女子抢了去,若是不退婚,叶家的颜面往哪搁?。"
"那姐姐怎么样?"
紫桃叹了口气说:"大小姐躲在房间里不肯见人,没气出病来,也伤着心肝儿了。我让厨房里做了些二小姐平时爱吃的菜和点心,老爷和太太都不知道我出来,我得赶快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好,姐姐就托你照料了,过些日子,我自然会找机会见她。"
"二小姐放心吧。"紫桃匆匆的收起篮子出门。我大大的舒了一口气,等紫桃走远了,才朝楼梯上的人说:"快出来吧。"
秦时月进门掸了掸衣服上的烟灰:"不过是叶家的一个丫头,为什么要我躲起来。"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与你有牵扯。"
"这又是为什么?"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说:"不为什么!说吧,有什么事。"
"那个男人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依然重复着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事请你离开。"
秦时月好看的眼睛眯了眯突然凑近我的脸说:"这么快就喜欢上别的男人了?你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坚贞嘛!"
"那又能怎么样?"我顿了顿讽刺地笑:"那总比欺骗来的要好。"
秦时月的眉眼柔软下来,他将我狠狠地挤在墙上,微刺的青茬侵犯上我的脖颈:"叶冰清,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快要被你折腾疯了。不许再对别的男人笑,也不许披别的男人的衣服,更不许对我冷言冷语!我命令你这样做,你听到了没有!"
心跳得飞快,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拥挤,我的呼吸间全是淡淡的栀子花香。我使不出力气,我没办法不面对自己心底压制许久的渴望。他的确是个魔鬼,在我已经决定彻底的离开地狱的时候,他利用我的爱情来牵绊我。
太无耻了,可是,我抗拒不了。
"秦时月,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只是你计划外的产物,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我推开他直视他深邃的眼眸:"你凭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凭什么这样命令我,我怎么知道,你只是又要利用我?我怎么相信你?"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只要你喜欢我。"秦时月的嘴唇欺上来,我惊慌的躲开,他双手捧紧了我的脸,唇落下来,如天鹅的羽毛。很轻很轻。我已经泥足深陷,再也无从回头。突然,楼下传来花瓶碎裂的声音,秦时月的眉心微微一锁,叫了声不好,拉着我来到窗口。二楼到楼底下的花园是有根排水管的,他伶俐地背着我顺着排水管爬下去。
一楼是那位宋婆婆的家,我们蹲在窗户下,听到有男人的声音说:"老婆子,快去楼上敲门,你要是不去,老子一枪嘣了你。"
我心里一颤说:"是冲着我来的,我们不能放着宋婆婆不管。"
秦时月看了下腕表说:"只能赌一下蜘蛛是不是准时了。"秦时月掏出枪冲着天空开了一枪,里面的人听到枪向从窗户往外看,秦时月正拉着我往大门口冲。只听见背后有声音喊:"快追,那个就是叶二小姐,抓活的!"
蜘蛛不愧是个守时的助手,抓我的那群人不敢开抢怕伤到人。我跑到肺都快要裂开了,却见眼前横着一辆车。
蜘蛛微笑着冲我们招招手,那群废物眼见我们飞车过街,气得直骂娘。蜘蛛说:"你们刚才那么做太危险了,若是遇见杀叶冰清灭口的,你们俩现在可能已经不会喘气了。"
我冲她吐吐舌头说:"知道了,下次不敢了,可是,是谁要抓我?"
"是地下侦探社雇主的人,没人知道雇主是谁。总之,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只能去我和秦时月住的地方,我会二十四小时保护你。"蜘蛛从后视镜看着秦时月笑笑说:"老板,你可以把你嘴角的胭脂擦干净么?被别人看到可不好。"
我和秦时月对望一眼,一个尴尬,一个玩味。
太丢人了。
旧教堂鸽子飞翔
秦时月的公寓不是很大,是个复式的旧楼,蜘蛛住在楼下,他住在楼上。他的天台上种满了紫藤,只是已经错过了花期,显得格外萧瑟。我给乔打电话报平安,他去了我住的旧公寓,屋子里的家具被砸得稀巴烂,翻得底朝天。
而且有人挟持了报社里的记者想问出我的下落,可是那记者确实也不知道我的下落,被毒打一顿放了出来。
乔不知道我惹了什么麻烦,只是一直嘱咐我小心。我现在的确很安全,在租界中有蜘蛛的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只是我担心这群人并不是单纯的要对付我,抓到我,他们能威胁到的,也只能是叶家。
我突然觉得我的父亲虽然利用了我,或者他还会利用我来进行其他的计划。但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无论他是狠毒还是不择手段,那种关爱和扯不断的亲情是无法用任何东西所磨灭的。还有我的母亲,还有年老的奶奶,她们都是疼爱我的人,都在家里担心着我,盼我回去。
我坐在天台上望着马路上来来去去的男女老少。
他们是不是也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故事,并为他们的故事而挣扎奔波着。
"要不要喝杯咖啡?"蜘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
"不,我喝茶。"我指指藤编的小桌子,上面有刚沏开的绿茶,冒着袅袅的白雾:"茶对身体有好处,防止得癌症的。那个东西里面含******,对神经系统不好。"
她坐在一边喝着咖啡说:"这只是各取所需的问题,我以前是保镖,现在是助手,无论哪一个职业都需要我的大脑随时都保持清醒的状态。即使是睡觉的时候,很轻微的声音也能使我从睡梦立刻清醒。所以不是我爱喝咖啡,而是我需要它。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喜欢,只有适合。"
蜘蛛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虽然不够漂亮,但是够冷静够精明,这种人做高危险职业才能活得长久。我扭头问她:"没有喜欢,只有适合?你在暗示我什么?"
蜘蛛摇摇头,又笑了:"我没有在暗示什么?你应该知道,你是和路星旧有婚约的人,即使你跟家人闹别扭,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而且,我的老板秦时月现在只是执行命令来上海寻找那批军火的下落,这件事完结后,他还是要回到法国的。"
我咬了咬嘴唇,心里凉了个透:"你在告诉我,没有喜欢,只有适合。我和秦时月之间只有喜欢是不够的,我不适合他,我只会连累他,对不对?"
蜘蛛将头扭到另一边假装欣赏远处的教堂上空飞起的白色鸽子。她这个动作算是默认了。她是秦时月的助手,只是女人的直觉太敏锐,蜘蛛对秦时月绝对不是助手对老板那么简单的感情。再精明的女子遇见了感情都会方寸大乱,只是她说的这一切,也是事实。我的确只会连累他。
我裹紧了皮坎肩,只觉得天凉得让人心寒。我故做轻松地绕过话题:"那批军火有下落了没?"
"那批军火已经落到了革命党的队伍手中,那个指挥人将军火转移走的线人,是革命党内的高级领导人,代号天狗。你对这个代号,应该不陌生。"蜘蛛说:"马上就会有眉目了,我们正在引蛇出动。"
天狗?
这个代号是不陌生了,自从他上次留了密码字条给我后,我就再没收到过他的任何消息。他再神秘也只是个人,不可能知道我的下落。可是天狗,是个好人,若蜘蛛对他没有恶意,只是要求赔款之类的也就算了。若真是要伤他性命,那可怎么了得,他提醒过我,我一定要想办法提醒他才对。
"你在想什么?"蜘蛛的眉毛皱起来:"难道你跟他有过接触?"
"怎么可能。"我异常肯定地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好神秘,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
蜘蛛点点头看了下怀表说:"快到晚饭时间了,我要给你这个大小姐去做吃的了。"
"秦时月不回来吃饭吗?"
"老板有事,晚饭不回来吃。可能会很晚回来,你不用等他。"蜘蛛的声音分外冷淡疏离。我只觉得自己讨了个没趣赶紧闭嘴。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很容易就胡思乱想,只觉得叶家似乎陷入了困难和危险当中,想要回去看看。只是蜘蛛虽然对我冷淡,却是死都不准我离开公寓半步。我只能吃过饭就在房间里枯坐着,夜黑得撩人,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一直等到楼下有了说话的声音。
"老板,怎么样?"
"饵已经下了,就看鱼会不会上钩了。"秦时月问:"叶冰清呢?"
"她可能已经睡了。"
"你先休息吧,明天再商量具体的行动计划。"我听到秦时月的脚步声在楼梯口响起来,忙关上房门,回到床上装睡。秦时月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他将门打开一条缝,屋子里乌七抹黑。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打开床头灯,我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突如其来的灯光让我不适应的将头扭到一边。
"你干吗进来?这样进别人房间很没有礼貌。"
秦时月拧了下我的脸,颇无奈的说:"听到我走到门口为什么要屏住呼吸,我有理由怀疑你不在屋子里或者是没了生命迹象。"
"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不是故意的。"我惊觉秦时月的谨慎,他看起来十分劳累,眼睛里都是倦意。我不由得心疼起来说:"我不问你做了什么,你只要每天有惊无险,我就放心了。"
秦时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笑着帮我拉好被子说:"快睡吧,不要担心那么多。"
"我想明天......"
"不许想。"秦时月的眉毛簇得紧:"在我查清楚谁要对你下手之前,你哪里都不准去。"
真是有够霸道,虽然他是为了我好,但是这样整天呆在这个冷冰冰的房子里。每天的工作就是吃饭,听教堂的钟声,看鸽子,看夕阳,思考人生,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能做。我闷闷地答应着将头埋在被子里。
隔着被子我听见秦时月少有的温柔的声音:"你不知道,如果你有危险,我什么都做不成,你是我的定时炸弹,我不能给任何人引爆它的可能。"
这就是所谓的......拖累吧......
我叹了口气,只觉得微微的凉意从头顶蔓延到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