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涿郡治所怀戎之后,李旭和李建成各自派遣一万兵马继续向赤城卫和怀安卫两个废弃多年的屯兵堡垒进发,其余大队人马暂时驻扎在怀戎城外的兵营内。涿郡北方的外长城绵延数百里,多处崩坏,像防守城池那样于每个垛口后都摆满人的战术显然行不通。因此,现实一点的对策便是分兵把守南下的几条通道,待判断出突厥狼骑主要突破放向后,再给予迎头痛击。
当李旭将自己的初步谋划拿出来后,李建成和陈演寿二人都谨慎地表示了赞同。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知道自己无论在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上和对战局把握的敏锐程度上都与旭子有着不小的差距。况且在北进之前,李渊曾经多次叮嘱过二人,要求他们凡事以李旭的意见为主。这么做的原因第一是鉴于对方的名气和能力都比较强。第二,则是因为李渊家族若想顺利将博陵军合并,肯定要给对方的主要将领留下谦和、包容的好印象。
但旭子也不想一味地被动防御。从塞外不断送回来的情报上看,突厥人最可能选择的进兵方向不单单是涿郡。
眼下始必可汗和他的两个弟弟的部众正在向定襄郡集结,他们距离雁门郡的直线距离不到三百里,肯定不会舍近求远。另一路狼骑由阿史那骨托鲁和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二人领军,纠集了霫、奚、室韦、靺鞨和契丹几个部族,正在分头向濡水、索头水及武列水三条大河交汇处靠拢。距离后一路兵马最近的长城入口为卢龙塞。那是幽州大总管罗艺的地盘儿,骨托鲁未必有胆子去触虎贲铁骑的霉头。
如此算来,李婉儿的娘子军即将面临的压力会非常大。并且一旦突厥人饿晕了头,很难保证他们会不顾一切地顺着桑干河上游杀下。所以,为了不造成兵力调遣上的被动,李旭打算派遣轻骑主动出击,将距离长城最近的小部落清理一遍。先杀杀狼骑的威风,顺带让劫掠者们看清楚,中原军队并非毫无准备。一旦他们跟着始必打劫失败,必将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代价。
对于补充方案,陈演寿多少有些不理解。作为传统的中原将领,他在对外做战时习惯于后发制人。并认为那样会让自己一方占据道义上风。毕竟,眼下突厥人只是偶尔有小股部队越过长城试探,并未发动大规模进攻。如果数千博陵军主动杀向草原的话,很容易授人以主动挑起战争的口实。
如果博陵与河东兵马能百分之百打赢了这场大战也就罢了,对于胜利者,即便再迂腐的人也会知趣地闭上嘴巴。可一旦战事不利,各式各样的罪名就会降临到李渊和李旭二人头上。很多饱食终日的家伙做正事儿的精神头儿不大,给别人挑刺的本事却一个顶俩。
“如果战事不利,恐怕咱们都不用再担心别人说什么了!”李旭笑着摇了摇头,用一种非常决然的口吻向陈演寿解释。
“那倒也是!”陈演寿宽容的笑了笑,对旭子的说法表示理解。此战根本就是必须取胜,不用做战败的考虑。万一博陵军与李家军都挡不住突厥狼骑,转眼之间,河北与河东便会落入敌人之手。到那时,李渊也好,李旭也罢,谁也别再想什么争夺天下。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非常难说。对于已经死了的人,口舌上的是非还能起到多大伤害呢?
“局势也未必真如仲坚所说的那样严峻!”作为一方主帅,李建成本能地保持着乐观态度。他希望自己的这种心态能鼓舞麾下将士们的士气。“中原这么大,咱们完全可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一步一步跟始必可汗拖着打。突厥人习惯就粮与敌,而你这涿郡最适合坚壁清野。旷日持久打下去,敌人总有饿趴下的那一天!”
“建成兄说得也是一种办法。但忽略了刘武周等人的反应!况且天下何止一个刘武周!”李旭继续苦笑着摇头。他当然知道做主帅的应该多给弟兄们以信心。但眼下的形势的确让人乐观不起来。此番北上,他几乎抽空了六郡的所有兵力,一旦战败,根本没有节节抵抗的人员储备。此外,幽州大总管罗艺的态度至今含混不清,如果此人被当皇帝的梦想冲昏了头,在博陵军与突厥人恶战的时候趁机南下,恐怕即便窦建德倾力来援,也挡不住虎贲铁骑的迎头一击。
这番话听得在座诸将都忍不住叹气。一家人不祸起萧墙,恐怕外敌很难杀进逞凶。可中原这个家自古以来兄弟姐妹们就没怎么团结过。塞上诸多部族为了多抢些财货,还能暂时放弃彼此之间的积怨。眼看着自家百姓就要遭受劫掠之时呢,除了李渊、李旭和窦建德外,其他豪杰或作壁上观,或试图从中分取一杯羹。
“既然这样,就打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打赢了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李建成麾下的窦琮出身江湖,最见不得人长吁短叹,拍了下面前桌案,大叫。
“所以李将军才准备派骑兵主动出击!”王须拔横了他一眼,大声道。“末将愿意领这第一支令箭,打家劫舍是咱的老本行。保证在半个月之内,让涿郡境内的外长城附近看不到一粒粮食!”
“末将愿意带领本部骑兵,与王将军并肩而行!”虽然刚刚遭了人白眼,窦琮却不嫉恨王须拔的无礼,拱手肃立,向李建成主动请缨。
二人豪气干云的举止让帐中诸将情绪大振。“反正无路可退,不若破釜沉舟!”大伙七嘴八舌,纷纷替两名主帅提供如何让塞上部落更难受的建议。互相启发之下,还真找出几个非常稳妥的金点子来。
“基本就这样,世子,请你来调兵遣将!”看看战术被完善得差不多了,李旭微笑着向建成拱手。
“仲坚为朝廷的骠骑大将军,军职远在我之上。所以,我愿意与麾下将士听从仲坚的调遣!”李建成立刻站起身,非常郑重地回应。
“请骠骑大将军下令,我等甘受调遣!”陈演寿偷偷向众人递了个眼神,以王长谐、姜宝谊、窦琮三人为首的李家军将领立刻出列,同时向旭子施礼。
在这种情况下,再推脱就显得有些做作了。李旭笑着向众人拱手致谢,“如此,李某就暂时僭越了。只在抗击外辱时请诸位奉我将令。此战之后,指挥调度之权依旧归还于建成兄!”
说罢,他也不过多啰嗦,举起第一支令箭,吩咐,“王须拔,窦琮听令!”
“末将在!”王须拔非常高兴李旭第一个就点到自己,大步走到军帐正中央。
“末将愿受李将军调遣!”窦琮看了一眼李建成,然后快速出列,与王须拔并肩而立。
“你们两个各带五千士卒,明天一早渡过桑干河,从怀安卫出塞,然后绕行向东,沿长城外攻击前进,从赤城卫入关。沿途所见到的一切部落,无论大小,尽数驱散。所有牲口、辎重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焚毁!”李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命令。
“遵命!”王须拔和窦琮两个同时回应。先后互相看了看,由窦琮为代表从李旭手里接过了令箭。
“重点攻击打着狼头旗号的突厥部落。对于打着其他旗号的,以驱赶为主,没必要追杀得太远!”知道此番前去后,草原上必将卷起一阵血雨腥风,李建成想了想,在旁边补充。
“的确,必要时尽量分清主次。”李旭点头同意。“此番出塞攻击,为期半个月。我会另外派人在赤城卫附近出塞接应你们。届时无论身后有没有人追杀,你们都务必从赤城卫返回关内。不得以任何借口耽误!”
“末将记住了!”王须拔低声答应。然后约了窦琮,转身出帐点兵。待二人的背影去得远了,李旭略做沉吟,旋即又拿起第二支令箭。
这支令箭,他单独交给了李建成麾下的左一营领军王长谐。吩咐对方带领五千士卒,沿着桑干河西进。对目前控制在刘武周手里的阳原和尉县两个弹丸之地,作出一幅攻击姿态。同时派人送信给李婉儿,请娘子军也务必在近期派遣一支兵马进驻灵丘。在两路官军的夹击之下,以刘武周光想占便宜不想吃亏的性格,肯定不敢主动迎战其中任何一路。
第三支令箭,李旭交给自己麾下的部将吕钦。“你带领一万兵马进驻小翻山。随时观察居庸关里边的动静。如果虎贲铁骑有任何异常调度,立刻派人回来送信。如果遭遇袭击,则凭山拒守,不得放幽州一兵一卒西进!”
“末将定不负大将军所托!”吕钦肃立拱手,然后上前接过将令。一万兵马对抗虎贲铁骑,这简直就是要他去送死。但人这辈子总要有些看得比生命珍贵的东西,从北上的第一天起,他已经做好了裹尸而还的准备。
接下来,旭子又分头派遣将领,巡视外长城内侧其他不常用的小路。以免给突厥狼骑当向导的人是个经常行走塞外的商贩,导致官军重蹈当年蜀中姜维的覆辙。对于一些已经废弃多年的山头堡寨和报警用的烽火台,他也重新派遣了少量兵士去守卫。当大小军务都安排得差不多后,他又请李建成和陈演寿做补充。后两者对涿郡地形所知有限,见旭子安排得如此仔细,又处处顾忌着自己的感受,也就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来。
日落之后,合作双方的主要将领又在李旭的住处碰了个头。这回主要目的不是探讨军务,而是安排两军的辎重补给问题。作为地主,博陵六郡自然得把十余万大军的主要粮秣供应承担下来。作为回报,李建成也主动提出将自己从京师武库搬来的箭矢、弓弩匀一半给博陵军。宾主双方有来有往,相互之间相处的气氛非常融洽。但想再找到当年在辽东那样的近似于兄弟般的感觉,却是根本没有可能了。
临出征之前,李建成曾经从父亲那里得到暗示,如果仲坚肯效力于李家,将直接划到自己麾下。目标达成将非常有利于他的世子地位巩固。今后征讨其他割据势力时,左路军也不再会让二弟世民所部的右路专美于前。因此,尽管能感觉到彼此之间那显而易见的隔阂,李建成还是尽力跟旭子说一些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包括当年一些好朋友现在的情况,以及他们所建立的功业。
“武士矱最近一展所长。南下的粮草器械都是他出面筹备的,从来没让大军断过供应。这次北行,也是他主动提出来将武库里边的箭矢全部搬走。其他人再想领箭矢,就得等士矱麾下的工匠临时赶制喽!”
武士矱当年是李旭一手从护粮队中挖掘出来的干才,因此他最近所立的那些功劳,在李建成看来理所当然也应该有旭子这个伯乐一份。况且此人心中明显还念着旭子当年的相待之情,作为联系昔时友谊的切入点最合适不过。
李旭对建成的说法却多少有些意外。他记得去年秋天时,河东流民都申诉说是因为唐公的兵马半途缺粮,才导致留守太原的官吏横征暴敛。没想到从头到尾李渊那里就没缺过半粒粮食。
“弘基兄近况如何?”既找不到合适言辞称赞武士矱,又不能离间别人亲兄弟,旭子只好另起一个话头。
“弘基兄最近可是让人刮目相看了。”提到刘弘基,李建成的话中立刻带上了羡慕的味道。“此番南下,所有硬仗都是他打的。包括阵斩宋老生!长安城下,他以两万部属与三万守军对攻,打得老贼卫文升抱鞍吐血,回到城里就活活气死了!”
如果当年的护粮兄弟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非常开心吧。李旭咧了咧嘴,心中暗想。他非常明白当时刘弘基的心情,换了他带人攻打长安,也绝不会给卫文升留半点情面。虽然,当年卫文升仅仅是放火烧桥命令的执行者。导致弟兄们埋骨异乡的另有其人。
“破长安后,父亲下令将卫文升的尸体挖出来烧了,说是给当年的弟兄们出气!”
“是么?如此多谢唐公!”李旭的眉头微微上挑,轻声叹息。
所谓烧死人尸体,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吧。可将执行命令的人挫骨扬灰,就会避免下一个卫文升出现么?
他永远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