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敌我难分
法恩国东部群山中的居民被来自黑夜中沉重的铁器声吵醒，不由得发出不满的嘀咕声，翻转身继续睡觉去了，而噪音的发出者则在驾驶员的低水平争吵中忠实地执行着工作，从身后喷出白色的蒸气，大踏步向前狂奔。男子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伴随着轰鸣的机器，在山谷中回荡。
“臭老鼠，我就知道你拿出来的又是瑕疵品，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玩意的能量来源是我的体力？”
魔装铠甲二号龙龟，针对一号产品不稳定的缺点，采用安全能源，通过将人体肌肉产生力量增幅，达到对铠甲控制自如的地步，只是，安全不等于高效，尽管特特在能源增幅方面想尽方法，背着块沉重的水晶深夜越野的人类实际上还是接近口吐白沫。气喘吁吁的男子咒骂着身边处于思考中的同伴，向着预定的会合地点方向前进。
“臭老鼠，幸亏我在学校的时候属于运动健将，有不断气的尔风之称，不然今天可被你害惨了！”正说得起劲，不防特特拉动了紧急制动刹，尔风一个嘴啃泥，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虽然全身覆盖着厚实的铁甲，灵敏的传动装置却将疼痛如实反应在尔风的身上。
“臭老鼠，这是干吗？”愤怒的尔风就想要特特见识一下人类的厉害，却被同伴的模样吓了一跳。黑暗中，特特那双红宝石样的眼珠正望着深蓝的天空，黑色的鼻头轻轻翕动着，似乎空气中有意想不到的危险正在接近中。
“怎么了？”尔风悄声问道，“是追兵来了吗？”
“吱吱！”特特叫了一声，眼中精芒大盛。旁边的树木杂草猛然覆盖了过来，将水晶和龙龟包裹在天然的伪装中，尔风心领神会，迅速将防护档打开。龙龟缓缓变换着外表的色彩，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刚刚完成这一动作，一阵大风蓦然刮过打开驾驶舱的尔风的脸庞，天空中，巨大的黑影一掠而过，沿着山脉的走向远去了。尔风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得思索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这番景象。
“见鬼！臭老鼠，这里是什么世界，怎么会有一条龙飞过去？”尔风喜欢看的电影中有这种幻想中巨兽的戏分，自然从那独特的外形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咪咪·凯也是胡说八道，什么骑士们只有狮鹫兽，连根鸟毛都没有看见，呀，不好！”
尖锐的啸声响起，成队的“鸟毛”划破夜空，跟随在适才通过的巨龙身后消失掉了。尔风吐吐舌头，不想要引来更多的怪异家伙。
“这个世界，还真是的。”等着旅行的可能阻碍者离开了，尔风才爬起身来，活动一下紧张的关节，重新挂上高机动档。“走了，星霜她们还在等着呢！”
“吱吱！”
吐出一阵白色烟雾，龙龟掀开掩护物，迈开大步继续被打断的旅程。却不料刚才因为同样原因不得不降落躲藏在树林中的两人正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路边。
哈维萨和美琳娜为了摆脱身后急追而至的骑士团成员，不得不紧急降落在黑暗的树林边缘。望着头上呼啸而过的旧日同伴，哈维萨不禁露出羡慕的眼光，轻轻叹了口气。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美琳娜悄声问道：“你后悔了？”
“啊！没，没有。”
望着男子始终如一的窘态，美琳娜莞尔一笑。
“你做得很好，不愧是享名于世的圣骑士，至少，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类强得多了。”美琳娜想起族中长老所说的‘成长中的人们是需要鼓励而不是责骂’的话语，自然这样行动起来。骑士露出感激的表情，却讷讷地说不上什么话。
“这个家伙，要是这方面正常一些，会是比现在有名得多的高级圣骑士吧。”美琳娜不由感慨起上天的捉弄来，正想要继续打发时间性质的对话，耳中却传来接近中的轰鸣声。
“深夜赶路？很有可疑哟！”雪龙女子退后一步，将身形隐在树木阴影中，右手扣起神符，激起体内的丰沛魔力，静观其变，却发现哈维萨已经走到了路面中央。
“这个笨蛋！”美琳娜不禁想要痛扁不识相的同伴。
“咦，前面发现障碍？”急行中的尔风对于前面会出现人形的红色温度影像感到诧异，“看样子似乎想要搭便车。嘿嘿，难不成是劫匪？”
“吱吱？”特特不解地望着一脸兴奋的男子。
“就是强盗了，深夜出现在大路上，肯定不是好人，就让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变档，非致命杀伤武器预备......嘿，真理总是站在正义的我这边，看，特特，那小子拔刀了。”
眼见奇怪机器毫无停下来的迹象而亮出长剑的哈维萨很快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密集攻击包围了。
“洋葱胡椒炸弹！”
“笑你笑到死机枪！”
“五秒钟凝固强力蜘蛛网！”
如果这些攻击来自魔法的话，哈维萨手中的法王很容易就能抵挡得住，偏偏制作者手头原料缺乏得紧，不得不拿星霜厨房修行的材料补足，于是可怜的骑士红肿着眼睛狂笑一阵后被白色黏液包裹住全身硬成一块石头，又被马不停蹄的龙龟毫不客气地狠狠踩了一脚，幸亏身上的铠甲结实，哈维萨才没有不明不白地化作人皮地毯。
美琳娜见势不妙，急忙放出蓄在手中的法术：“冰的结晶，钻石的花朵，随着北风翩然起舞，沙扎特，罗依，雪之轮舞！”空气中温度骤降，冰锥激射而出，直攻向想要逃离现场的尔风。
“嘿，还有一个放冷箭的！特特，让他看看龙龟的绝招！逃命术之一，无敌铁甲！”龙龟迅速卧倒在地，四肢飞快缩进躯体，只留下坚固的外壳对着锋利的飞行物，连串“叮当”声响起，龙龟竟是分毫无损。
“逃命术之二，臭鼬飓风！”“哧哧”的响声中，夹杂在白色雾气中的黄色气体悄然扩散开来，在龙龟体下转动的风扇引导中直扑向美琳娜。
雪龙女子自出生以来，就没有接触过这种令人呼吸系统想要立刻罢工的奇特气味，险些当场晕倒。强忍住胸中恶心的感觉，美琳娜的怒气也在逐渐上升，闭上眼睛快步穿越毒气区，雪龙女子想要让卑鄙的敌人知道龙族的力量。
黑暗中一个东西掉到了面前，没等美琳娜有所反应，那东西就缠上身来。隐隐听见不远处的怪物中传来如下的话语：“逃命术之三，蜥蜴的尾巴加强型，嘿嘿，送你个小焰火！”
美琳娜暗叫不好，那东西却已爆炸开来，发出耀眼的七彩光芒。色彩固然绚丽，可是处于能量放射中心的人却很难认同这种举动。狼狈不堪的美琳娜气得浑身发抖，走出硝烟，却发现地面上留下了自己要找的巨大粉色水晶，大概是刚才混乱中从对方那里掉落的。
“本来只要拿到这个就算了的。”美琳娜扶起地上的哈维萨，施行了简单的治疗术，让昏迷的男子尽快醒来，“不过，现在可不是这样就能完事的。”雪龙女子虽然不知道“守株待兔”的异世界典故，不过那只借着黑暗逃走的混账兔子必然会回来夺取自己遗失的赃物，美琳娜可是很肯定的。
还不到一刻工夫，那怪模怪样的机器刺耳的噪音再次响起在附近，美琳娜早有对策，轻轻吟唱起适才“雪之轮舞”的咒文来。敌人果然依法施为，拿背甲抵挡攻击。
这一招虽然厉害，却是建立在牺牲机动性的基础上，美琳娜冲着敌人露出妩媚的微笑，浑身白光大起，淡淡的人形扩张开来，娇柔的女性唤回了真身，用巨大的龙爪将滴溜溜转动的龟壳翻过面来，复一脚踏在龟腹上，让缩头缩尾的敌人牢牢嵌进地里。
“嘿嘿，特特，现在可好了，轻易被人家搞定，要变成乌龟羹了。”到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的恐怕只有尔风了。特特不由得困惑地观察起尔风的脑袋，研究起他可能与众不同的构造来。
既然动弹不得，尔风也不是会拿自己宝贵生命开玩笑的莽撞家伙。觉得自己似乎和龙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尔风决定暂时想办法撤退，反正水晶随时都能不问自取的。
“喂，你会说人话吗？”男子倒是爽快，扯着嗓子就喊出声来，顿时惊呆哈维萨、羞死特特、逗笑美琳娜。整个大陆不知道高等龙族存在和本领的家伙，除了在场的男子，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察觉到大家表情不对，尔风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上次星霜好像问过兰兰有关大陆的种族的问题，呵呵，我没在意，各位，就当我没说好了。”
“咕噜”一声，特特倒在驾驶室的操作席上了。
“生活真是不寂寞呀！”美琳娜自从离开龙穴以后，每天都有着丰富的经历，身为第一条遇到不认识伟大龙族家伙的龙，美琳娜觉得有必要看看这个有趣的家伙。那个男子的声音似乎来自脚下机器的腹中，美琳娜松开龙爪，让困在龙龟中的尔风爬出身来。
“嘿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尔风不忘向对方打个招呼。
面前的男子身上完全没有魔力的气息，气势也差劲得可以，让美琳娜放下心来。将那怪怪的东西踢到远离脚下俘虏的地方，美琳娜变回人形，右手中提防着蓄起冰球，慢慢走近尔风。
“没想到你是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刚才失礼了。”全无自觉的男子惊艳似的吹了声口哨，“我还以为你是讨厌的强盗呢。既然大家是场误会，不如交个朋友，留个通信地址，改天我请你吃顿饭作为赔礼，就这样算了吧。那个水晶是我老板一直寻找的东西，我可要拿它回去做个交代，不然，我也只好下岗回家了。”
“这段话是什么？”被夹杂着方言的冗长话语弄得七荤八素，美琳娜眨巴着大眼睛，努力想要弄懂对方的意思。
“嗯，好像是想要回水晶吧，似乎幕后还有其他人主使！”雪龙女子觉得问题复杂起来了。对方明显不属于圣骑士阵营，本身看来是人类，当然不会是兽人的同伴。难道有其他人类王国想要从事不为人知的阴谋？美琳娜警惕起来，仔细打量起嬉笑自若的男子。
“滚开，这不是你可以拿的东西！”思考再三，美琳娜不想再节外生枝，强令尔风退身事外。
“呀呀，小姐，这可不适合你的美貌哟！”男子皱起眉头，批评似的说道，“假如有得罪之处，你应该讲出来，大家讨论一下，找出解决方法......算了，既然你这么不高兴，我就先告辞了。”
一溜烟爬进驾驶舱，男子让机器再度发动起来，又将脑袋伸出窗外，对着绷紧全身的雪龙女子叫道：“生气可是美容的大敌哟，嘻嘻，小姐保重！”白雾中，龙龟撒开脚丫消失在黑暗中去了。
“这个多嘴的家伙。”美琳娜放松了身子，过去看看哈维萨。骑士露出腼腆的笑容，示意自己没事。美琳娜正要说话，路那边唆的家伙又跑了回来。
“喂，小姐，不好意思，有敌人围上来了。我回来躲躲。”
“敌人？”美琳娜抬头看看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狮鹫兽的队伍成巨大的环形慢慢包围了上来，逐渐向这边收缩。再加上面前这个不知底细的男人，情况确实难料。
“嘿嘿，小姐，我的情报可是很准确的。这样吧，那边笨重的水晶就作为情报费由我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龙龟以意想不到的快速抱起战利品，“哧溜”一声钻进了密林。隐隐听见“逃命术之四，变色龙隐身”的话语，就像和森林融合一样，怪异的机器凭空消失掉了。
“还真是会利用地势！”美琳娜哭笑不得，“反正也逃不远，就先处理了追兵，再来寻找这个家伙好了。喂，骑士，要是不愿和旧日同伴刀兵相见，请先躲到一边。”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哈维萨说的。骑士摇摇头，站起身来望向深蓝的天空：“大，大家的心，心意都是一样，应，应该可，可以沟通的。”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的就是这个吧。美琳娜轻轻叹口气，全身贯注于更危险的敌人———降临的帝皇之剑骑士团和龙族的强敌猎手们身上。
“哈维萨，你好！”从降落的狮鹫兽背上跳下来的，正是才从冰棱镜中脱困的骑士团长布兰德·菲奥特罗丝，“我，很感谢你，也敬佩你舍弃光荣的称号也要执著的走自己的道路。回骑士团来吧，大主教那边，我会替你求情的。不过，你必须和那边邪恶的龙族脱离关系，重新站在神的光明之下。”
美琳娜秀眉微蹙，强忍住心中的不快，等待哈维萨的答话。骑士脸上表情数度变幻，半晌，骑士犹豫着说道：“嗯，布兰德大人，能够回归骑士团我感到无上的光荣，然而，您最后一句话我却不敢苟同，生为人类以外的生命，就必须离弃吗？”
“哈维萨，你这是怎么了？你还记得，我们多少战士惨死在兽人叛军的手中，他们想要的是整个世界！”骑士团长的愤怒溢于言表，只是碍于谈话对方曾经是自己重视的同伴，才按捺住冲动，“你是被那个妖女洗了脑吗？你难道会认为，她帮助你拿到水晶是为了救出教皇大人？她是为了将恶魔放回人世！哈维萨，你是很有前途的圣骑士，心中坦荡而充满光明，你想要这一切被眼前的迷茫所遮蔽吗？”
“大人......我......虽然不知道兽人们是怎样想的，可是......也许......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们的神明想要的真是这样不平等的世界吗？我们颂唱的光明和正义，为何不能遍及大陆各种族呢？”哈维萨的话语虽然很轻，却在自己昔日的战友中引起了一阵喧嚣。就如同一个石子投到平静的水面，激起阵阵波澜。
参加过第三次魔导战争的骑士大多愤慨地望着美化敌人的疯子，而年轻的骑士心中，则如打开了从未有人胆敢触碰的门扉，透进完全不同的气息来。人们嘈杂起来，对面前这个一天之内接连作出可怕选择的年轻人议论纷纷。
“静下来！各位，静下来！”布兰德挥舞双臂，示意骑士们保持肃静。他转身望向哈维萨，轻轻地说道：“你错了，我的骑士，你的心已经被邪恶所迷惑，我要拯救你，就像你为了我所做的事情一样！”
毫无任何征兆，布兰德闪电般的抽出佩剑，直指向静静旁观的美琳娜喉头。剑芒大盛，一道迅如轰雷的剑光激射而出，逼近雪龙女子娇弱的身躯。
美琳娜躲闪不及，放出手中暗蓄的冰雪术，想要和敌人同归于尽。却见哈维萨抢上一步，手中银光闪动，将来自双方的攻击隔成两段，白色剑芒和蓝色冰雪在半透明的方形墙壁上激烈翻滚，终于烟消云散。
哈维萨略一翻腕，魔法墙壁顿时消失，只留下鸦雀无声的人群。
布兰德面上阴沉得可怕，而美琳娜煞白的面孔却恢复了一丝血色。
“是法王吗？”两人同时问道，聚在周围的数十双眼睛一齐望向哈维萨。人群中心的骑士满脸通红，好容易才点点头，算是承认。
“纯洁的圣剑，庇佑战士的灵魂，粉碎一切邪恶......终于见到你了......”布兰德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情，突然暴喝道，“哈维萨，法王就是这么使用的吗？诛除邪恶的法王，岂可用来保护这种妖魔！法王在哭泣了！”
“是吗？”哈维萨抬起右手，望望掌心，“团长大人，他在笑。”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众人无不思考起哈维萨的话语。假如换作别人，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偏偏说出口的是以诚实闻名法恩的哈维萨·杰佛逊，又怎由得众人不信。望着新旧同伴们迷惑的表情，哈维萨鼓起勇气，朗声说道：“我，想要踏上新的道路，寻求神明想要的正义之道。请原谅我的任性，感谢大人您的好意。只是......”
哈维萨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抚摸着上面的字样。男子的脸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为光明故舍身兮，永生不悔！”
从骑士嘴里念出的话语，让布兰德·菲奥特罗丝呆立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人，您的佩剑奉还于您，只是上面的这句话，请让我带在心上。哈维萨虽然身离骑士团，心却永远属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