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老者径飘落在徐如莹身前三尺,躬身道:“明王座下护法肖世情参见圣姑法驾!”
竟是魔教之中三大长老之一的“飞花神剑”肖世情!
徐如莹右袖微拂,柔声道:“肖长老一路辛苦了,可有什么消息?”
肖世情道:“属下得到消息,一个时辰之前,少林‘心禅堂’的长老慧尘、慧觉和一个无名老僧在距此二十余里之外的树林里,出手将锦衣卫的第一高手田尔耕与数十名锦衣卫拦截下来。那无名老僧也不知是何来历,武功之高,竟不在田尔耕之下。片刻的工夫,数十名锦衣卫高手就全数被少林寺两大长老点倒在地,剩下田尔耕一人独拒三大空门高手,眼见不敌,又凭空出现一个黑衣蒙面人,将田尔耕那厮救走了。”
徐如莹双眉微蹙,沉吟半晌道:“连少林寺‘心禅堂’的长老也出动了,看来关于那肉舍利传言非虚。”
肖世情道:“属下也是认为少林慧尘、慧觉两大长老绝不会无故离开少林,想必肉舍利当真是被人盗出少林寺了。”
徐如莹道:“肖长老可查清是什么人向本教的眼线呈上密函?”
肖世情道:“据本教设在京城‘百叶楼’的‘风云堂’下第七坛香主说,那人找上他时,他只能望见对方的背影,却看不见其脸孔,显然是有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但那人深谙本教联络的切口,这位香主虽在京师一带潜伏这么多年,也猜不出那人的来历。”
徐如莹道:“不管那人是什么来历,看来他密函上的消息是千真万确了。而且盗走肉舍利之人正是锦衣卫中第一高手田尔耕,肖长老,你知不知道那半途出现的黑衣蒙面人是何来头?”
肖世情道:“那人的功力颇是深厚,连少林慧觉和尚也被他一掌劈退,他的手法,却极似陕西龙门一脉。”
徐如莹一震,说道:“龙门世家?近几十年来,武林三大世家之中,自从蜀中唐门悄然退隐,武林之中惟有江南柳家与陕西龙门世家鼎足而立。但龙门世家虽有龙门落日崛起,但声势上却一向不如江南柳家。倘若他们暗中与魏忠贤这奸贼联手,那情形又另当别论了!”语气一转,问道:“现在肉舍利在何处?”
肖世情道:“少林两大长老与那无名老僧紧追不舍,田尔耕这厮也不敢轻易入城,现在潜伏在城北数里的丛林里,大概是在等待锦衣卫中的高手前来增援。”
徐如莹目中精芒一闪,道:“他们是在等许显纯这一路人马,只要许显纯与田尔耕一会合,再加上那黑衣蒙面人,以这三大高手的势力,足可对抗少林两大长老与无名老僧,闯入城内。”
肖世情闻言一震,目光扫过四周遍地的锦衣卫的残肢残骸,凛然道:“既然如此,我们圣教也须得赶快行动,将田尔耕等人截下,否则,让那贼人带着肉舍利闯入京城,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徐如莹目眺向远处,沉声道:“肖长老所言极是,少林寺的肉舍利,圣教是势在必得!”说着,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苗人王身上,冷冷道:“苗长老急功近利,擅自行动,险些误了本教大事,已触犯教规,待回到圣教总坛,自行到刑堂领罚吧!”
苗人王神色一凛,恭声道:“属下谨遵圣姑法旨!”
徐如莹将手中的那枚“小续命丹”递过,说道:“对方高手甚多,此去定有一番血战。苗长老,这粒丹药你先行服下,尽快调息疗伤,到时候可以助大家一臂之力。”
苗人王喜道:“圣姑慈悲!”双手接过。
徐如莹有意无意地望了平一峰一眼,眉宇之间,又掠过一抹忧郁的神采,缓缓转过身去,飘然进入轿中。
一个柔和的声音自轿中传出:“起程!”
那漫天遍地的颂谒声又袅袅响起,七彩缤纷的纸屑飞扬中,数十人拥着一顶软轿迤逦而去,须臾,消失在长路的尽头。
林间只剩下遍地残骸和重伤的平一峰。
天地之间,更是无限的落寞。
在北京城西南面百余里的古道上,柳长风衣袂飘飘,徒步而行。
他步履悠然,宛若闲庭信步,但举足之间,竟跨越近丈,寻常的人倒也不觉有何异样,倘若落入武林中人的眼中,便要惊世骇俗了。
因为这种上乘的武学,竟与道家失传久矣的“缩地成寸”心法不谋而合。
他一边行路,一边欣赏沿途的景致。
时值深秋,道路两旁的野草林木满目萧索。但在他的眼中,世间万物的兴衰成败、生死循环,俱是自然成趣。
只有在大自然中领悟到武学的真谛,才能臻刀道的巅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敖狂刀,你在哪里?
古道上往来的行人渐多,他足下的脚步自然渐渐缓慢下来,前面数十米处的路旁出现一个茶店,茶店里人影憧憧,竟然是杀气弥漫。
忽然有人大声叫道:“来了!”
店内的喧闹声立时停歇,奔出几条壮汉来。
又一人说道:“老兄,那是一个带刀的。”
另一人笑道:“虽不是龙门大少爷,说不定是江南柳家的柳三少呢。”
先前那人道:“若带一柄刀就是柳三少,那老兄干脆也带一柄刀罢了。”
众人都大声笑起来。
这时候,店里却传出一阵击桌的声响。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吼道:“龙门落日既然不来,老子就先将你们这帮龟孙子干了!”
又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森森地说道:“姓鲁的,你不给我们漕帮的面子,也要给龙门大少爷的面子啊,当真闹起来,我们漕帮又怕过谁?”
那姓鲁的汉子怒喝道:“你们漕帮自己先行不守道上规矩,将势力发展到我们盐帮的地头上来,这一笔账,老子早想与你算一算!”
那尖细嗓音道:“道上的规矩?道上的规矩可是人订的?既然订错了,就重新订一次,这次我们请龙门世家与骆大侠出面主持公道,如何?陆老七,龙门大少爷可曾来了?”
外面望风的一个汉子应道:“回禀帮主,还不见他的人影呀!”
姓鲁的汉子大笑道:“人家龙门大少爷是什么身份?白水鱼,凭你小小漕帮一个帮主发一张帖子,也未必请得动他的大驾!”
那白水鱼尖声笑道:“鲁哈多,你急什么,龙门大少爷可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有他与骆兄从中主持,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柳长风步履悠闲,已至茶店之外。
门前的陆老七手中刀子一晃,迎上前两步,喝道:“喂,朋友,识相的就赶紧离开,这儿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柳长风笑笑说道:“在下是最喜欢瞧热闹的!”
店里又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道:“鲁帮主,白帮主,你们既看得起我‘义薄云天’骆一帆,请我来为大家周旋,就请看在骆某的薄面上,听我一言!”
鲁、白二人齐声道:“骆大侠请说!”
那骆一帆干咳一声,朗声道:“江湖中人都知道,我骆一帆为人两肋插刀,公正严明,绝不会偏袒于任何人。”
鲁哈多应道:“是啊,我们都是知道。”
骆一帆道:“记得两年前,骆某被‘浣花剑派’的伍剑秋请入川中,调解‘浣花剑派’与‘龙泉剑派’之间的恩怨,当时巴蜀道上的高手都在场,眼见两派的门下弟子剑拔弩张,就要展开一场血战。骆某立时站了出来,说道:‘住手,大家不要打了!’两派果然各自收了兵器,退了下去,坐下来在桌面上谈判,嘿嘿,蜀中道上的朋友,都是给我骆一帆几分薄面的。又说去年,在山西......山西谭家着人请了骆某出面......”
鲁哈多不耐烦地说道:“骆大侠,你到底是来为我们断道理,还是来讲故事来着?”
白水鱼拊掌笑道:“骆大侠果然是义薄云天,嗯,刚才说到山西谭家做什么?”
陆老七盯着柳长风一步一步地接近,嘿嘿笑道:“朋友,行走江湖,阁下的招子可要放亮一点,是不是不要命了?”
柳长风淡然笑道:“路途中烦渴,进来买一碗茶喝,也是碍不到大家发财......店家在哪里?店家......”说话间,他已逼近陆老七身前两步之内。
陆老七脸色一变,骂道:“你他奶奶的,找死!”右手一挥,身后立时拥上数条精壮的大汉。
店里面又传出白水鱼的声音,问道:“陆老七,出了什么事?”
陆老七回头应道:“帮主放心,只是一个不开眼的家伙......”刚说到这里,一股凌厉至极的气势迎面逼来,令人生出一种窒息的感觉,下一句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他身旁的几条汉子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逼,不由自主地向两旁退去。
骆一帆说道:“那谭神腿的仇家果然是寻上门来,你们猜是谁?嘿,正是当年武林中号称‘天雷掌’的李铁山。谭神腿冲上去,与李铁山交手十余回合,那李铁山的‘天雷掌’果然厉害,一掌便将谭神腿的右腿击断了。谭神腿的一身功夫可全是在这条右腿上,这条腿被折断,一身功力就全废了。眼见谭神腿就要一命呜呼,唉,他是骆某多年的老友,骆某又怎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呢?骆某当下一步跨上前去,正好李铁山一掌劈下,骆某急忙屈指一弹,正中了他的掌心,只闻得他惨叫一声,退后几步,以左手捂着右掌,鲜血自指缝间流出,名震天下的‘天雷掌’就从此废了。”说到这里,骆一帆脸上甚有得意之色。
鲁哈多哼道:“什么‘天雷掌’,老子从来未曾听说过,骆大侠,你到底会不会替人调解?”
白水鱼叹道:“鲁帮主,你怎能对骆大侠如此无礼呢?”
骆一帆也怫然道:“是啊,鲁帮主,你竟如此对我讲话!”
鲁哈多一拍桌面,怒道:“老子话已说出口,你们要怎样?”
白水鱼霍地从座上站起,冷冷说道:“鲁帮主乃一帮之主,竟然不将道上的朋友放在眼里,白某岂能容你猖狂!”话音一落,只听一阵“哗哗”的声响,他身后的数条大汉纷纷兵刃出鞘。
骆一帆端坐在桌旁,端起茶来,浅浅地呷了一口,淡笑道:“鲁帮主如此狂妄自大,连骆某也是帮不了你了!”
鲁哈多脸色一变,哼道:“今日之局,原来你们......你们是早有预谋!”
白水鱼尖声狂笑道:“鲁帮主不除,我们漕帮怎么能顺利接掌京师这一带的地盘?本来是要等到龙门大少爷到了以后,才将此事告诉鲁帮主,不想你是这样心急,就怪不得白某了。”
鲁哈多心中大震,道:“龙门落日竟也与你们串通一气?姓白的,鲁某在京师一带纵横多年,岂能让你的奸计轻易得逞?”
白水鱼吃吃笑道:“鲁帮主,你还在做着白日梦哩,怎样死也不知道,哈哈哈!”
他此言一出,鲁哈多不禁一震,心中隐约生出一种不妥的感觉。
正在怔忡之间,异变突起,数缕凌厉的金光自脑后袭至。
鲁哈多大喝一声,自座上跃起,一拳凭空击向丈外的白水鱼。
他统领盐帮多年,在武功上自然也有几分造诣。一拳既出,有去无返,不仅可伤敌于拳下,同时也避过身后的暗袭。
岂知白水鱼却不后退,也是一拳迎出。
两拳相接。
“砰”的一声闷响,整座茶店顿时猛烈地一阵摇晃。
白水鱼脸上涌起一抹潮红,身形退后半步。
鲁哈多身形受阻,自空际落下,“哗哗”几声,身后的数柄长刀划破他背际的衣襟。
他的身后是自己带来的盐帮弟子,在这紧要关头,竟出刀劈向自己!
鲁哈多心中又惊又怒。
身体上的痛苦怎及得上一群跟随了自己十余年的兄弟临阵时出卖自己的痛苦?
当他一气方歇、一气未生之际,那悠悠闲闲端坐在一旁的骆一帆忽然出手了。
骆一帆出手就是一指。
鲁哈多在京师虽闻骆一帆之名,却不曾听说过他的武功是何等高强,只当是一个徒有虚名之徒。
岂知他屈指一弹时,一道青蒙蒙的气劲顿从指尖射出。
指劲强劲至极,破空生啸。
竟然似是少林一脉的高手!
鲁哈多大吃一惊,足下斜走,一掌劈出。
掌势落到空处,右肩胛处却是一痛,竟被对方强劲的指劲击中。
在一连串兔起鹘落的交手之中,鲁哈多终于负伤。
他虽然右肩受创,却觅得一丝破绽,身形向后撞出,硬生生将一个敌手撞得飞跌开去,迅速退至一个角落里,这才有机会打量四下的敌人。
只见自己手下的几个盐帮兄弟正直挺挺地靠墙壁站着,面如死灰,显然是在不知不觉中受人暗算而亡。另有三名盐帮弟子,却握着兵器,正与漕帮众人站在一起。
他心中不禁怒火中烧,知道已经死去的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好兄弟,苟活着的却是无耻的叛徒!他凄厉地长笑一声,面无惧色地望着敌人一步一步地逼近。
这时候,屋内的光线忽然暗了一暗,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随口叫道:“店家,店家!”
所有的人顿时都有同一种感觉,如同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一股缥缈莫测的气机迅速充盈了整个屋内的空间。
五、 肉舍利之争
真气在全身各条经络内循环数周后,再纳入丹田,体内蓬勃的真气犹胜往昔。
周围数丈内的事物一一重新回到灵觉之内。
平一峰瞑目而坐,感受到四周肃杀的原野里无数细小的生命的勃勃生机,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
生命是多么的有趣啊!
他的思维在无休止地向外伸展,往昔所学的剑式自脑中纷至沓来,由繁而简,他知道,自己在武学上的领悟又深入了一层。
忽然,一道闪亮的光芒自脑中掠过,但瞬息即逝,他心中倏地兴起一种无比的喜悦,明白这是一个练剑者毕生梦寐以求的上乘剑道的契机。
他的思绪迅速向大脑的深部搜寻,却再也找不到那一道稍纵即逝的灵感。一种无比失落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猛然间,无数的幻觉自四面八方向脑中齐涌而至,当他省悟到这是练武之人最忌讳的走火入魔的征象时,一股强大的热力已自丹田升起,犹如山洪暴发,迅速地蹿遍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他蓦地狂啸一声,自地上拔起两丈余高,飞沫似的向外滑落,双掌向前方劈出,几棵碗口大的树木应掌而折。
他的身形贴着地面疾走。
体内的热力不断地积聚,两耳生风,呼呼作响。
也不知越过了多少林木、原野。
忽然间,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湖泊,碧波澄澈,横亘于前方。
他欢悦地长啸一声,纵身跃落湖中,向湖底沉去,再也不见浮起。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在西南方向的树林里,两条人影向这个湖泊的岸边疾掠而来,身法迅捷至极,显然是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在他们的身后,紧缀着三条灰色人影,宽袍飘飘,牛山秃秃,竟然是少林寺的慧尘、慧觉两大长老与他们的方外老友真谛大师。
前面那两人疾掠到了湖边,前面去路已断。
就在这一踌躇的工夫,后面的三个老和尚已如翩翩蝴蝶般地分开来,各据方位,将两人围困当中。
慧尘和尚双掌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佛陀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田施主又何必如此执著呢?不如将肉舍利还于佛门,平息干戈,何如?”
那两人之中的一个锦衣大汉仰首大笑道:“大师,你这些话用以点化尘世间那些无知愚民尚可,对田某可是对牛弹琴了。不错,肉舍利就在田某的身上,你们若要取回,除非能将我二人在顷刻之间击杀于此地,否则等我两厂的援军一到,你们三颗光溜溜的秃头可就保不住了。”
此人气势沉凝,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异之气,正是号称锦衣卫中的第一高手的田尔耕。
田尔耕位居西厂的总管要职,为人心机深沉,武功也是诡异莫测。
他原本出身魔教,是魔教中“金蝉”一脉的高手,十年前,“金蝉”一脉因参与争夺魔教教主之位,事败后叛出魔教,另立支系。田尔耕投身于西厂,并攀上当今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为义父,更是平步青云,成为当今朝野炙手可热的人物,连一些王公大臣也对他甚是畏惧。
慧尘道:“我佛慈悲,施主,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贫僧怎能妄动无名!”
田尔耕笑道:“老和尚当真是纠缠不休,你既然不动手,那不如回庙里念经诵佛去吧!惹恼了田某,便率兵踏平你们少林寺。”
慧觉性情颇是暴躁,哼道:“兀那贼子,无须出言恐吓,贫僧就与你分个高下!”
田尔耕不屑地笑道:“三个老秃驴当中,你的武功最差,怎配与田某交手?”转过头来,向北首方位上的真谛大师抱拳道:“大师武功修为之高,绝非无名之辈,不知是哪一座庙里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