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风淡淡说道:“现在已大敌入侵,你却还在这里做着美梦呢。”
莫泥儿闻言,不禁脸色大变,立时自地上跃起,惊呼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大敌?”旋即又笑道,“我明白了,柳大哥一定在逗我小泥儿。拜托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我小泥儿向来是胆小如鼠,经不住吓唬!”
柳长风却不再理会他,调过头去,蓦地沉声说道:“四叔,你老人家既然来了,就请出来吧!”
话音刚落,西北角上蓦地响起一串震耳欲聋的长笑声,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出现在墙头,悠然说道:“长风,果然越来越长进了,竟连四叔的行踪也瞒不过你的耳朵。”
柳长风叹道:“长风这点微末的本事,又怎及得上四叔呢,连小侄的行踪,你也了如指掌。”
那黑衣人笑道:“江南柳家的耳目遍及天下,长风,只要你是我们柳家的人,无论天涯海角,你大哥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你的行踪!”
柳长风心中不禁一震。
莫泥儿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蓦地冲上前两步,挥刀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们‘藏剑山庄’!”
柳长风道:“小兄弟,你退下!”
莫泥儿手中挽了一个刀花,大声道:“先寄上你的狗头,我......我退下了!”怏怏地退了下去。
那黑衣人说道:“长风,你真是太不自重了,怎么能跟这种下人混在一起呢?”
莫泥儿怒道:“你这老儿好生无礼,怎么能说出这等话来?我小泥儿虽是地位卑贱,却也是一等的良民,他与我交朋友又有什么不好?”说着,扭过头来,向柳长风问道:“柳大哥,这老头儿是什么人?为什么总是‘长风’、‘长风’地叫你?”
那黑衣人笑道:“‘刀长风,剑落日’,原来你这浑小子还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当今名满天下的江南柳家三少爷柳长风。”
莫泥儿睁大双眼,瞠目结舌地说道:“柳三少......”
柳长风苦笑一声,叹道:“小兄弟,大哥欺骗了你,不知你是否还将大哥当做是好朋友?”
“朋友?”莫泥儿摇了摇头,迟疑道,“不,我......”
柳长风脸上不禁露出黯然的神情。
却听莫泥儿又大声说道:“你是大侠,我不过是一个‘藏剑山庄’的杂役,又怎么能做朋友呢?”
柳长风闻言一愣,笑道:“大哥曾告诉过你,做人千万不能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啊,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莫泥儿伸手在自己脑袋上一拍,哈哈笑道:“是啊,我不会自己看不起自己的,柳......大侠,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柳长风答道:“他是我四叔,在武林中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号,叫‘只手遮天’柳神通。”
莫泥儿奇道:“只手遮天?他的手很大吗?”
柳长风淡笑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手遮天’是说我这位四叔的掌法很是厉害,天下之间,罕有敌手。”
柳神通的老脸不禁一阵发烫。江湖中人给自己取这个绰号之时,本意绝非如此。
莫泥儿笑道:“果然是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柳长风目光投向墙头之上的柳神通,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四叔,大哥也来了吗?”
柳神通道:“‘藏剑山庄’乃卧虎藏龙之地,我们江南柳家早已蓄谋久矣,今夜的行动,他怎能不来?”
莫泥儿大惊道:“今夜你们有什么行动?不好,小泥儿快去禀告庄主......”
柳神通大笑道:“等到你这浑小子去通风报信之时,这个山庄早已经换了主人,哈哈!”
柳长风叹道:“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柳家在武林中的声势已经很大了,为什么还要生出这么多的事端?四叔,你们收手吧!”
柳神通冷哼一声,说道:“你爹常说,长风虽然是武学奇才,却有妇人之仁,难以成就大事,如今看来,果然是一点不假,我江南柳家历代励精图治,所求的何止于此?”
柳长风淡淡道:“我要去见大哥!”
柳神通目中精芒一闪,大笑道:“长风是想出手阻止他?”
柳长风道:“姬庄主是长风的朋友,长风怎能让这个山庄毁于一夜之间?四叔,请你让开一条路来,长风感激不尽。”
柳神通面色一沉,冷然道:“有四叔在此,你走不出这个小院!”
柳长风沉声道:“四叔莫非要考考长风的武功?”
柳神通大笑道:“这一点,四叔还有自知之明,在江南柳家中,有谁是我们三少的敌手。四叔的武功虽然不敌于你,但我怀中有这件宝贝,你又怎敢动我?”说着,自怀中掏出一物,约有巴掌般大小,通体黝黑。在淡淡的月光下,只见它的正面刻了三个篆字:铁羽令。
他的身形不禁一震,叹道:“难怪,四叔有如此把握。”
“铁羽令”乃江南柳家至高无上的令符,此令一出,如柳家宗主亲临,违者视为叛逆。
柳长风的心不禁直往下沉去。
夜宇深沉,似蕴藏着无限的杀机。
柳神通笑道:“早在数日之前,你爹为了对付龙门世家,推进我们江南柳家雄霸天下的计划,已将‘铁羽令’交与你大哥保管。你的武功虽高,但论智谋,却远不及你大哥了。你大哥早已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你进入‘藏剑山庄’之事,他又怎会不知?”
莫泥儿大叫道:“只不过是一块废铁,也能叫人听命于你吗?”
柳神通嘿嘿笑道:“你这浑小子懂得什么?长风,你听着,‘铁羽令’现今在四叔的手上,你便得听令于四叔,如果今夜离开这个院子,自然也知道会有何等的后果了。”
柳长风脸上的肌肉一阵猛烈抽搐,木然伫立于院中,如一尊僵硬的雕像。
七、 土木之学
柳长谋缓步自破洞内走出,身后紧跟一人,那人衣衫破碎、步履蹒跚,正是“青面兽”颜回。众人见他满脸血污,一副狼狈的样子,心中都不禁暗笑道:这只畜生的样子虽然乃是可怖至极,只是兽性却全然没了!
柳长谋回过头来,目光落在颜回的脸孔之上,用手习惯地摸一下鼻头,哼道:“若非你平时贪恋美色,不能将‘一元复始’神功练到更高的境界,又怎会有今日之败?颜总护法,你令我太失望了!”
颜回脸上现出惶恐之色,恭声道:“是。”
柳长谋目光又投向数丈开外的“藏剑山庄”众人,悠然道:“庄主虽然方才胜了颜总护法一场,却也内伤颇重,不知是否还有余力接柳某几招?”
宁九公身形微微一晃,已向前欺近一丈,大声喝道:“阁下乘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就让老夫来领教你几招!”
姬素语柔声道:“九公,你退下,柳大少既愿出手指点素语的武功,素语岂有不奉陪之理?”
宁九公急道:“庄主,你要保重贵体啊!”
姬素语淡淡道:“这点小伤,又算得什么。九公,不要忘了素语的话!”
柳长谋大笑道:“果然是主仆情深,何须如此费事,你们一起上吧!”
姬素语缓缓扬起苍白的脸孔,说道:“柳大少,就让素语先行向阁下领教几招,如果素语不敌于你,敝庄之中,自有人替上!”
声音刚落,却自身后闪电般地掠出一条人影,娇叱道:“大姐,你为小妹压阵!”
一抹耀眼的剑光划起,身剑合一,径向丈外的柳长谋疾刺过去。
这一剑去势颇急,眼见就要刺进柳长谋的胸膛,却见他的脸上忽然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下垂的右手倏地扬起,以食指和中指夹住剑尖,接着,口中传出一声冷哼,手臂轻轻一震,那指间的长剑从中忽折断为数截。一股大力自剑身逆行而至,遂听得偷袭之人“嘤呀”一声闷哼,口中喷出一道血箭,带着断剑往后跌出。
姬素语惊呼道:“三妹......”急忙抢上前两步,伸臂接住三妹倒跌而来的躯体,顿觉一股莫大的力道自三妹的身上传至,又退出数步,方自站稳,她低头往怀中望去,但见姬采棠双目紧闭,面如白纸,显然已身负重伤。
宁九公心神不禁大震。这些年来,他看着三小姐长大,感情胜逾父女。眼见姬采棠仅在一招之间,就负伤而退,脸上顿时现出悲愤之色,沉喝一声,纵身扑向前去,双掌已拍出漫天的掌影,宛若疾风骤雨将柳长谋罩于掌下。
柳长谋长笑一声,说道:“来得好!”身形晃了一晃。
宁九公只觉眼前一花,攻势全落在了空处,心中不禁骇然,急忙回身抽掌,往后退去。刚退出两步,耳边便听到七师兄傅七公大喝道:“老九,小心了!”心中又是一惊,身形顿时向下一挫,反手撩去。
他的眼中虽未见到半个敌人的影子,心里却有一种直觉,对方一定是在他左侧的位置。所以一出手,便是他仗以成名的绝学“琵琶手”。哪知这一撩之下,却是如同击在一块坚硬的铁板上,紧接着,一股炽热的力道自手臂传至,直向心脉攻去。
胸中难受至极,喉咙一甜,一口鲜血直涌上来,却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踉跄地斜退出几步,只觉右侧臂膀火辣辣的疼痛难当,一时之间,竟不能动弹分毫。
柳长谋站在不远处,脸上露出愕然之色,说道:“果不愧是当年九异中人,竟能接下柳某这一掌!”
宁九公脸上却未露出半点端倪,大笑道:“‘赤尊掌法’名震天下,却也不过如此!来啊,你我再战数十回合!”
柳长谋闻言,目中掠过一抹阴鸷之色,淡笑道:“好极!”
举足欺近一步,又缓缓拍出一掌。这一掌来势平平,毫无花巧,就连四五岁的小孩也能躲闪开去。
可是,宁九公却偏偏避不开来,眼睁睁地望着对方一掌向自己的头顶拍下,心中叫苦不迭,这才明白,自己的虚实,对方早已明察秋毫!
眼见宁九公便要命丧于掌下,左首忽然一阵疾风狂涌而至。
柳长谋冷哼一声,掌势一沉,反手向左侧抓出。
他变掌为爪,正好扣住那偷袭者的脉门,大笑道:“既然你们都上来送死,也正好省去我柳某许多工夫!”
偷袭之人正是傅七公。
傅七公见九师弟形势危急,连忙出手相救,想不到柳长谋的武功之高,简直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仅是举手投足之间,就将自己制住,心中不禁大骇,运劲向后挣扎,哪知不动倒也罢了,这一用劲,只觉全身的功力在瞬间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的力道。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地扶住他的身子,另一只手顺势挥出,拂向柳长谋的“合谷”、“外关”、“曲池”等穴。
这一招端是凌厉至极,以柳长谋之能,亦不得不松开傅七公的脉门,掌势向上弹起,与那人的掌心相接。那人闷哼一声,挟着傅七公的身子,向后飘出几步。
这一连串的变化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接,全在刹那之间完成。
那人挟着傅七公退出数步,与宁九公并肩站在一起。
柳长谋笑道:“‘风尘九异’果然是名不虚传,只可惜如今只剩下你们三个。”
原来,那出手救下傅七公之人正是“风尘九异”中的老三陈博。
陈博在先时与“青面兽”颜回交手之际已受重伤,此刻为了救下七师弟,又与柳长谋硬拼一记,更是已到了精枯力竭的地步。他缓缓抬起头来,冷笑道:“若是当年的‘风尘九异’尚存于世间,我‘藏剑山庄’又岂能容得你们这些盗贼猖狂?”
柳长谋昂首笑道:“是啊,古往今来,弱肉强食乃是天下间不变的至理,不论贵庄的过去是多么辉煌,如今也只是剩下一群不堪一击的废物。”
姬素语冷冷道:“柳大少所言,倒也不见得!”
柳长谋愕然说道:“庄主还有何见教?”
姬素语缓缓说道:“本庄虽非铜墙铁壁,但柳大少若要进入我庄中腹地,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柳长谋面露沉思之色,半晌笑道:“贵庄之中,连庄主在内,能在柳某手下走过十回合之数的,恐仅有庄主一人,但如今庄主业已身负重伤,竟如此自负,不知庄主是否另有所恃?”
姬素语蓦地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说道:“不错,若论武功,我庄眼前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是柳大少之敌。柳大少爷,你不是要本庄后山的东西吗?就请随素语前来!”
傅七公等人大惊道:“庄主,你不能......”
姬素语道:“你们都退下吧!”
宁九公颤声道:“庄主当真如此放弃了吗?老奴等人尚可一战!”
姬素语叹道:“你们死了又有什么用?能保住我们的山庄吗?能够复兴大业吗?”她缓缓扬起头来,漆黑的双眸犹如夜里两颗明亮的寒星,望向柳长谋,笑道:“柳大少爷,可有胆量随妾身往后山一行?”
柳长谋果不愧为一代枭雄,脸上未露出丝毫惧意,笑道:“但如庄主所请,恭敬不如从命!”
姬素语的脸上现出一抹凄艳的笑容,缓缓转过身去,身后的武师立时如潮水般让出道来。姬素语莲足轻移,衣袂飘飘,款款地往后山走去。
柳长谋一众高手互视一眼,紧跟在姬素语的身后。
宁九公等人见江南柳家之人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入后院,脸上皆是怒容满面,须知武林中人素来皆是性命相轻,荣辱为重。
越过两重院落,一道长廊,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小园。
残月之下,但见园内亭台处处,流水潺潺,绿树红花,端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境地。
柳长谋虽然博学多才、见识颇广,到了此时,心中也不禁为之一震,想道:单论这园林的布局,极是讲究,显是出自大师之手,绝非寻常的工匠所能比拟,当世之中,也只有京师,才有这样的府邸了。
沉思之间,姬素语行至小径的尽头。
柳长谋的目光投向那刻有“剑冢”二字的石碑旁的小池内,不禁眼前陡然一亮,旋又现出黯然之色,又想道:这池中的宝剑,果都是一些神兵利器,用之沙场,莫不如虎添翼,只可惜如今不过是一堆废铁。
柳长谋心中感慨万千,举目向前望去,只见姬素语站在对面石壁之前。石壁之上,几行铁笔银钩的大字依稀可见。柳长谋暗道:夫复何求?剑有何用?我问长剑,长剑笑我!这几行诗句之中,隐然有一种英雄末路的凄凉之感,可以想到当年那题字之人曾经是何等英雄了得!
姬素语的身形倏地向上跃起数丈之高,足尖已连环踢出,然后身形微微一折,衣发流转,袅袅飘落在地。
柳长谋望着姬素语曼妙的身影,心中不禁一动,暗赞道:“这个女人的年纪虽然已在三十开外,妩媚之处,较之那些年方十八的豆蔻少女,却别有一番滋味,看来稍后还须留下她一条性命。”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石壁之上缓缓现出一道两丈许高的石门来,里面漆黑一片。
姬素语回过头来,笑道:“柳大少爷,你们所要的东西全都在里面,只是这里间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你们要小心了!”
姬凤巧自柳长谋身后款款走上前来,吃吃笑道:“这一点,倒不用大姐担心,你是不是忘记了?在几年前,小妹夫妇二人也曾暗中随你潜入这洞府之中,里面的机关设置又怎能难得了小妹呢?”
姬素语叹道:“二妹,你如此利欲熏心,竟然做出背宗弃祖的事情,这次连大姐也护不了你了!”说完,再也不望姬凤巧一眼,转身进入洞内。
众人望着她的身影进入石洞之中,渐渐地消失不见,心中都生出一阵寒意,只觉这黑暗无边的石洞之内处处透着森寒至极的杀机。
姬凤巧转过身来,向柳长谋躬身说道:“容凤巧为大少爷在前带路,如何?”
柳长谋颔首道:“姬姑娘小心行事!”
姬凤巧娇声笑道:“多谢大少的关心,凤巧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大少得到那洞中之秘。”说着,牵了宗子龙的手,直向那石洞之中行去。
众人屏息以待。
须臾,便听姬凤巧的声音自洞内传出:“大少爷,你们进来吧!”
柳长谋等人闻言,紧绷的神情陡然一松驰,径向石洞中走去。
进入石洞之中,便看见数步开外,隐约站着两条人影,柳长谋的功力深厚,早已看清二人正是姬凤巧夫妇。
姬凤巧莲足轻移,悄然来到柳长谋的身边,低声说道:“大少爷,是你吗?”
柳长谋应道:“是我。”
姬凤巧将娇躯靠拢过来,吐气如兰地道:“你站好了,妾身这就去启动机关。”说着,有意无意将玲珑凹凸的身子轻轻在柳长谋的手臂上一压,倏地娇笑一声,又闪开了去,一掌拍向右首石壁上,身后敞开的石门缓缓合拢,眼前霍然大亮,众人举目四顾,但见前面十丈许远的地方,已敞开了一道人高的小石门,光线自石门之内散射出来。
姬凤巧向宗子龙笑道:“宗郎,这些机关布置果然还是同当年一样。”
宗子龙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