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听龙门映月的声音悠悠响起:“敢问贵行的‘一帆风顺’呼延局主安好?”
先前说话的那人一怔,说道:“多谢尊驾的关心,敝行局主身体倒是健旺,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龙门映月懒洋洋地道:“区区龙门映月!”
那人惊呼道:“原来是龙门二少爷......”
龙门映月响起震天长笑道:“今日,龙门映月欲向贵行暂借此船一用,料想即令贵行局主亲至,亦不会反对!”
平一峰等人走出木门时,正好见到龙门映月带着随从自甲板上拔起,向三丈开外的一艘客船上疾射而去。
对面的客船较之龙门雪的座船更为庞大,桅杆高耸,一面旌旗飘扬,上面用丝线绣有两个大字:达昌。气派宏大,颇有昌顺发达之势。
甲板之上,高高矮矮地站满了人,众人皆举目向这边望来,惟有左首角落的一张木桌旁,一老一少两人据桌而坐,各持黑白一子,俯首冥思,正陷入攻城略地之中,不能自拔。
龙门映月与随从身形如离弦之矢,疾射向对面的客船。
忽自客船之上跃起数条人影,向二人迎了上来。
龙门映月长笑一声,双袖倏地拂出,那几人发出一阵闷哼,纷纷向水中跌落。
龙门映月二人身形未见丝毫停滞,滑落在客船的甲板上。
一个年约三十许的中年人自人群中排众而出,上前两步,抱拳说道:“龙门兄请了,在下呼延英,不知龙门兄此举是何用意?”
龙门映月笑道:“原来是‘达昌船行’的少东家亲自押船,失敬,失敬!”他口中虽是如此说,但神情之间却极是傲慢,毫无敬重之意,接着又道:“既然有你呼延兄出面,在下不妨实说,我龙门世家此番前来,原是为了邀请呼延兄船上的一个贵客到敝舍做客。”
呼延英心中一惊,凛然说道:“江湖有江湖的道义,行业有行业的规矩。客人既上我‘达昌船行’的船来,我‘达昌船行’不仅要令客人觉得安心适意,还须得一帆风顺!”
龙门映月拊掌笑道:“好,素闻‘达昌船行’的生意贯穿南北,遍及七省,公正严谨,一丝不苟,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呼延兄虽在生意经营之道上精明干练,却不知江湖险恶!”
呼延英沉声道:“‘达昌船行’素与你们龙门世家井水不犯河水,龙门兄又何必咄咄相逼?”
龙门映月两道锐利的目光犹如冷电似地掠过呼延英的脸孔,长笑道:“江湖中原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呼延兄却与我龙门映月讲道义,讲规矩,不啻是对牛弹琴!”言讫,向前迈近一步。
呼延英神色一变,冷然道:“既然龙门兄执意行事,呼延英只有竭尽全力与阁下周旋了!”
话音甫落,双手向前一挥,自他的身后立时跃出两条灰色人影,挡在呼延英的面前,却是两个形体枯瘦的中年汉子。
右首那灰衣汉子抱拳道:“淮北单氏兄弟斗胆向龙门公子请教几招!”
龙门映月抬首望天,淡然道:“凭你们两个阿猫阿狗也配向我递爪子吗?阿金,替我将他们的手脚打断!”
那单氏兄弟脸色俱是一变,须知江湖中人最为重视名誉。单氏兄弟也是淮北一带响当当的英雄人物,想不到龙门映月竟如此小觑自己,心中不禁怒火中烧。
却在此时,龙门映月身后的那蓝衫汉子的身形晃了一晃,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沉声道:“二位若欲向我家二少爷请教,须得先过我阿金这一关!”
单氏兄弟互视一眼,齐声道:“得罪了!”
言讫,老二单雄飞脚下斜跨两步,一个“冲天炮”向对方的胸膛击出。
那蓝衫汉子的身形未闪,眼见那拳头要击中其胸膛,忽见那胸膛之前伸出一只手来。
一只金黄、枯瘦的手。
金黄色的手正好握住单雄飞的拳头。
这时候,他才听到大哥的惊呼声:“快退!”心中大骇,欲抽身退后,却已是来不及了,霎时之间,只觉自己拳上的力道全消,一股摧心蚀骨的痛楚自臂上涌至,身子直向地面矮去。
单氏双雄的老大单雄杰的身形忽如大鹏般掠起,越过单雄飞的头顶,双掌疾向那蓝衫汉子的“百会穴”拍落。
那蓝衫汉子右手蓦地一震,单雄飞的身躯顿时向后飞跌出去,撞在几个船客的身上,哗啦啦地倒成一片。
那蓝衫汉子震飞单雄飞,身形后仰,淡金色的双掌随即由下而上地划起,正好迎向单雄杰的双掌。
四掌相接。
蓝衫汉子身形未动,却听单雄杰一声闷哼,如断线的风筝似地向后坠落。
单雄杰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口中“哇”地喷出一道血箭来,摇摇晃晃地从甲板上站起,颤声道:“溶金掌力,阁下难道就是当年称雄于辽东的‘溶金掌’金铸......”
那蓝衫汉子躯干蓦地一挺,露出一股威猛雄壮之态,纵声笑道:“某家就是‘溶金掌’金铸!”
此言一出,围观者无不大惊。
其中也有几位是武林中人,知道早年辽东之地出了一个大魔头,年龄不大,却练有一手极为霸道的“溶金掌法”,为人心狠手辣,仅出道数年之间,毁在他手里的黑白道上的高手不计其数。
后来,据说是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之一的千千岛主莫依途经那里,拔剑与那魔头一战,“溶金掌”金铸便从此不在江湖上出现过,人人都猜测他早已命丧于大侠莫依的剑下,却不料他今日却以龙门世家二少爷家奴的身份重出江湖,并且在举手投足间,就将在淮北名重一时的单氏双雄击成重伤。
呼延英脸上一片苍白,“达昌”船行的生意虽是一个大帮会,实则却是一个由各地码头组合起来的商业社团,平素与全国各地的官府都有联系,凡事自有官府出面处理,哪用得着自己的人出手?
如今自己身边两个最为倚重的保镖竟在一回合之间,就被龙门映月的一个家奴打成重伤,心中不禁惊骇欲绝,连连退出两步,颤声道:“你......你们......”
龙门映月负手仰望长天,信步逼进两步,悠悠叹道:“久闻‘达昌’的少东家精明干练,在下亦很想与你和平相处,可是呼延兄你......唉,是你逼我走这一着的,你知道吗?”
这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客船的另一端响起:“这一着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先生何以教我?”接着“啪”的一声轻响,是钝物敲击桌面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原来是左首角里的木桌旁那位灰衣青年。
那青年凝视着桌面的棋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方才那一子正是出自他手。
那青年对面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那老者的脸上顿时露出紧张之色,举手梳理着颌下的几数银须,沉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小兄弟于七十五手上先示敌以弱,牺牲了东首角上的九子,令老夫一步步地步入你所布下的陷阱,然后伺机回击,反败为胜。这一手,果然是深得兵法之道!”
那青年道:“弈棋之道,本是犹如两军对垒,既是千变万化,又丝丝相扣,谁善于运筹帷幄,料敌先机,谁才是最后的胜者。老先生,这一局棋尚未终结,你这样谬奖晚生,实担当不起。”
那银发老者纵声笑道:“好一个后生,不骄不躁,处处料敌先机,老夫此番当真是遇上劲敌了。你说得不错,这一局棋尚未终结,此时言之胜负,还为时过早。”说话之间,以右手食指与中指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局的右侧边沿,淡淡说道:“老夫在此断你一着,如何?”
那青年双眉微蹙,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说道:“老先生这一着端是奇峰兀出,果然有起死回生之妙!”
接着两人以快制快,连下数子。
整艘“达昌”船行的客船上一时无比沉寂,只剩下棋局中“啪、啪”的落子声。
这一老一少两人皆沉浸于棋局之中,旁若无人。
那“溶金手”金铸上前一步,朗声道:“我家二少爷前来拜见柳四公子!”
那弈棋中的青年身形微是一震,右手拈起一枚白子,凝在空际,久久不落。
龙门映月长笑一声,负手向前行来,缓缓道:“世事如棋,柳兄,不知你这一步棋又该如何落子?”
那青年眉梢微蹙,“啪”的一声,手中一子落在了左首角上的空处。
银发老者叹道:“小老弟这一着实是孤军深入,令自己置于险地了。”
那青年道:“险中求胜,晚生实是身不由己。”
龙门映月已至三步之外,闻言笑道:“这一局棋已成定局,柳兄何以险中求胜?”
那青年转过头来,淡淡一笑道:“阁下就是龙门世家二少龙门映月?”
龙门映月道:“正是区区。”
那青年道:“久闻龙门兄自命风流,好大喜功,尊驾果然来得真快!”
龙门映月笑道:“柳兄过奖,数日之前,在下才知道在江南柳家之中,竟还有一位四少爷。柳门世家的大少爷柳长谋以智计名闻天下,三少爷柳长风更是一代刀法大家,就连二姑娘柳凤媚亦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女煞星,为何多年来四少爷却是籍籍无名?”
那青年淡然道:“声名固然显赫,也叫人徒增烦恼。”
龙门映月道:“柳兄超然物外,忘却名利,实叫在下佩服万分。传闻柳兄自小身患绝症,是以隐居于江南柳家的‘藏经阁’内,却不曾涉猎于武学,终日吟哦风月,逍遥自在,在下好生羡慕!”
那青年叹道:“龙门兄果然是法力无边,连这些琐屑之事,也是了如指掌,柳某在阁下的眼中,当真已毫无秘密可言。”
龙门映月笑容可掬地道:“柳兄过奖了,在下得知柳兄身患绝症之后,心中亦是难过得很,因此,千里迢迢赶来迎柳兄的大驾到舍下一行。我府中恰好有几位长老精研岐黄之道,也许能将柳兄的顽疾治愈。”
柳长婴淡淡说道:“龙门兄盛意拳拳,在下心领就是。江南柳家历代以来,有一套秘传的‘三针通脉大法’,乃医林一绝,柳长婴岂有舍近求远之理?”
“溶金手”金铸上前两步,沉声道:“我家少爷的盛情,柳四公子怎可推却?若不应我家二少爷之邀,金某只好得罪了!”
柳长婴淡淡道:“原来两位此番前来,果然是别有用心!”
龙门映月哈哈大笑道:“不错!当今之势,武林两大世家早已势同水火,如果有你柳四公子在我龙门世家做客,我们两家定然能和睦相处。”
柳长婴举目望向江面。浊浪滔滔,滚滚东流而去,一往无返。
他悠悠叹道:“柳长婴虽生于江南柳家,但这二十多年来,从未涉足江南柳家与龙门世家之间的恩怨,龙门兄又何苦将在下扯入这场纷争中去?”
龙门映月目中掠过一抹寒芒,冷然道:“既然柳兄乃江南柳家之人,自当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又怎说出这等话来?”
柳长婴脸上现出凄凉之色,口中不由喃喃说道:“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溶金手”自龙门映月身后飘然而出,悄然向前欺近两步。
柳长婴蓦地调过头来,冷冷道:“阁下意欲何为?”
金铸狞笑道:“既然柳四公子不愿到龙门世家去做客,金某只好强行相邀了!”
柳长婴点头道:“尊驾莫非打算以武力相逼?”
金铸道:“金某一介武夫,也不用绕弯子,不错,在下正有此意!”
柳长婴叹道:“‘溶金掌’虽是武林一绝,但可惜只被你练到第六重境界,对付那些江湖上的三教九流的人物尚可,但遇上高手,就大大不妙了!”
金铸闻言心中一凛,不觉驻足下来,脸上出现凝重之色,沉声说道:“柳四公子好眼力!”
柳长婴却再也不望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溶金掌法’素来以内力为主,招式为辅。尊驾既然仅练至第六重,在交手之时,‘期门”及‘会阴’数处大穴的内力便难以达到,倘若我以一招‘白鹤门’的‘白鹤亮翅’踏中宫直入,尊驾将何以拆解?”
“溶金掌”金铸足下向左斜跨半步,左手上格,右掌下按,冷哼道:“金某这招‘回身换掌’,自可破解阁下的必杀之势。”
柳长婴长笑道:“好一招‘回身换掌’,果然是攻中有守,守中有攻,只不过在下倘若再用上‘五行门’的‘金石为开’,尊驾是否能全身而退呢?”
金铸脸色顿为大变,不觉向后退出两步,目中露出震骇之色。
二人之间,虽是以口述过招,却也不啻下场交手数回合。自己竟在两招之内败下阵来,对方在武学上的修为之高,当真已至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退至龙门映月的身旁,轻声道:“二少爷,我们所得到的消息不知是否属实?”
龙门映月的脸上亦露出惊疑之色。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这个江南柳家的四少爷从小便疾病缠身,患了一种名叫“九阴绝脉”的怪疾。这种怪疾当世罕见,就连江南柳家名扬天下的“三针通脉大法”亦无能为力。
古籍中记载,凡患有“九阴绝脉”之人,经络内寒气阻碍,终生不得修炼武功。
当年柳鹤亭得知此子不能继承江南柳家的绝世武学,长大之后也只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惟恐被天下英雄耻笑,便将柳长婴幽禁于“幽篁小筑”内,二十余年来,也不曾让这个儿子踏出柳家的大门半步。所以,多年以来,江湖之中无人得知当今世上还有一个柳四少爷柳长婴。
二十四年了,柳长婴终于一脚迈出柳家大门。
柳四少爷的秘密终于泄露。
龙门映月虽然生性风流,暗中却也是胸怀大志,只不过多年以来,被其兄龙门落日的锋芒所盖,胸中抑郁难舒。
终于,锋芒毕露的龙门落日受挫于柳三少爷柳长风的长刀之下。
这正是他龙门映月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时候。
龙门映月怀着满腔的热忱、勃勃的雄心,豪情万丈地迈出他的第一步。
时势造英雄!
他终于出手了。
一出手,就抓住了江南柳家的破绽!
三、 战刀传说
姬大小姐与宁九公一前一后漫步在后山园内的小径上,两旁花木扶疏,绿树环绕,亭台轩榭,曲径幽深。这小园是“藏剑山庄”的重地,寻常人休能进入这里。
姬大小姐双眉微蹙,若有所思地道:“九公,你老人家在武林中也是元老级数的人物,不知你对柳三此人有何见解?”
宁九公沉声说道:“回庄主,据老夫看来,此人英华内敛,藏而不露,年纪虽轻,但举手投足之间,隐然有一派宗匠的气势,绝非无名之辈!”
姬大小姐颔首道:“九公此言,正合素语之意。”声音缓了一缓,又说道:“在素语的心中,业已想起一人。”
宁九公问道:“不知庄主想到了谁?”
姬大小姐目光望向天际的一抹云彩,悠悠道:“江南柳家三少爷柳长风。”
宁九公闻言不禁一震。
小径的尽头是一个三丈见方的小池,池深丈许,并未储水,却见无数的宝剑弃于其中。弃剑形状古朴,通体黝黑,端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宝剑。可惜所有的弃剑,皆从中而折,这就如同一块美玉被摔坏一般,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堆废铁罢了。
小池的右首,竖一石碑,高约盈丈,上面刻了两个大字:剑冢。
二人越过“剑冢”,一道断崖耸立于眼前,崖壁陡峭,壁高千仞,峰端直插云天。距地面五丈许处有几行大字:“夫复何求?剑有何用?我问长剑,长剑笑我!”
笔势遒劲,铁笔银钩,自有一种睥睨天下苍生的气势。
姬大小姐行至峭壁之前,身形忽向上拔起数丈,在空际微微一滞,莲足已在那四行大字中的三个“剑”字上各点一记,然后袅袅飘落。
但见她的衣发飘飞,在空际流转不息,俨然神仙中人。
足尖甫一点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自峭壁之内传出。
石壁之上,倏地出现一道高约两丈许的大门。
姬大小姐回头吩咐道:“九公,你在这里等素语出来!”
宁九公恭声应道:“是!”
姬大小姐进入石门,纤手在右首一块方形石块上轻轻一按,又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身后的石门缓缓合拢,眼前倏地大亮,前面十丈许处,又一道石门悄无声息地掀开,光线自门内溢出,照射得整条甬道纤毫毕现。
姬大小姐足下飘忽,径向前面石门走去,每一落足,皆是极具法度,恰好是“左四右六”之数。
穿过甬道,又进入里面石门之内。
出现在眼前的是非常广阔的一个空间。
原来,这竟是一个修建于山腹之中的巨大的宫殿,高约二十余丈,长宽皆在五十丈开外,头上的石顶雕满了无数玄奥的花纹,其中镶嵌着七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暗合北斗七星之位。
七颗夜明珠光芒闪耀,照得整个大殿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