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袁作义忽然歪过头来问我,你晓得我当村长后最大的心愿是啥子吗?我说,晓得,你刚才在我灶屋里说过,我当然晓得。袁作义摆着头说,那些都是我说了好玩儿的,我姓袁的怎么会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呢?说个实话,那些都是我最痛恨的事。做那些事的人,都不是人养的!他们是狗日的,骡子靠的,牛鸡巴捅的!他们缺八辈子德,生个娃子没得屁眼,不得好死!
我有点心急地问,那你最大的心愿是啥?袁作义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在村里找个相好。
我骂了一句说,你这个狗杂种,还是个代理村长呢,就想着打皮绊!难道当村长不打皮绊会死呀!袁作义喷着酒气说,你狗日的说话文明点好不好?皮绊多难听,还是叫相好吧。既然当了村长嘛,不管怎么说也该有个相好,不然怎么叫村长呢?要是当村长不找相好,那村长还有个鸡巴当头!
我笑着问,你瞄上没有?打算找哪个女人当你的皮绊?噢,是相好。袁作义有点得意地说,不瞒你们说,我心里早有目标了。相好嘛,首先是要人样子好,让人一看就想睡。我把我们村的女人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选来选去,我最后选中了一个。她的人样子在油菜坡数第一!
谁?我和我媳妇娃子同时问。袁作义却神秘地一笑说,我暂时不告诉你们。这种事情是不能事先声张的,必须保密。
我媳妇娃子认真地瞅了瞅袁作义的脸,有点怀疑地说,凭你的人样子,能把我们村里样子最好的女人弄到手?你恐怕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袁作义说,你这心操冤枉了,一个堂堂的村长,没有搞不到手的女人。实话跟你说吧,我连追相好的步骤都想好了,一共分三步,就像打篮球,三步一定上篮。
我赶紧问,第一步是啥?你狗杂种快说来听听。袁作义说,我先请那小娘儿们吃龙虾。
我媳妇娃子连忙问,龙虾是啥?袁作义说,龙虾就是阴沟里长的那种大虾,有瓷虫那么大。我也没见过,不过我媳妇娃子见过。听说龙虾搞成麻辣味特别好吃,虾肉刚从虾壳里扯出来时有红似白的,又嫩又香,吃起来连涎水都吞不赢。龙虾吃了还容易上瘾,吃了一回就想吃第二回。麻辣龙虾的特点是又麻又辣,听说有个人吃后在草上屙了泡尿,羊子吃了那草,竟一下子跳起三尺高来。
我媳妇娃子忙问,龙虾哪儿有吃的?袁作义说,与宜昌交界的桃花镇上有。我马上问,这么远,你相好会跟你去吃吗?袁作义说,这得稍微用点儿计,我要找一个下午,先把她哄上我的摩托车,就说带她出去吃点东西。她问多远,我说不远。等她上了车,路就远了,就由不得她了。我把她拖过老垭镇,一直拖到桃花镇。一开始她也许还不高兴,嘴翘起多高,但把龙虾一吃,她就高兴了。吃的时候,我还要不停地帮她剥壳扯肉,尽量多献点殷勤。
我问,吃完龙虾后呢?难道吃一次龙虾就能搞上?袁作义说,别急嘛,光吃一次龙虾肯定是搞不到手的,这只是铺垫。不过吃完后可以试探她一下,半真半假地问,我们晚上就在桃花镇睡一夜咋样?她肯定不会答应,也许还会骂我不要脸。我就嬉皮笑脸地跟她说,跟你开玩笑呢!
第二步呢?第二步吃啥子?我问。袁作义说,光吃怎么行?第二步,我要给那小娘儿们买件羊毛衫。
我说,羊毛衫有啥稀奇,到处都有卖的,我铺子里还挂球一件呢。袁作义说,你铺子的羊毛衫多少钱?我说,标价八十,可以磨到五十。袁作义冷笑一声说,五十的也叫羊毛衫?我媳妇娃子说,好多羊毛衫都是假家伙,化纤做的。真家伙至少八百块一件,摸在手里的感觉都不同。
你打算直接买一件送到相好家里去吗?我问。袁作义白我一眼说,你真是个憨逼,怎能直接往她家里送呢?一是怕她的男人正好在家,碰到了不好;二是价钱也不好说,你说八百,她也许以为只有八十呢。我还是决定把她带出去,到商场里当面给她买。我先找到她,问,还想吃龙虾吗?她说,想呀!我就把头往屁股后头一歪说,快上摩托车吧。她这次坐我的摩托车,与上次就不一样了,双手搂着我的腰,胸脯在我背上贴得紧紧的。我媳妇娃子问,上次是怎样的?袁作义说,上次她的身子总不敢挨近我,偶尔碰一下,她还连忙躲呢。
我问,你们还是去桃花镇?袁作义说,对,桃花镇。去老地方,女人心里会更踏实一些。到了桃花镇,我们先去吃龙虾。吃完龙虾,我再带她去商场。转到卖羊毛衫的地方,我就让服务员拿一件给她试。她开始会扭着屁股说,我不要。我就劝她说,试试吧!她犹豫一会儿就试了,很合身,人样子显得更好看了。我马上说,好,好,像是比着你做的,穿着真洋气呀,简直像城里的女人了!她红着脸说,是吗?我说,是的,赶快买了吧。她问服务员,多少钱?
服务员说,八百。她吓一跳说,哎呀,好贵呀!我这时便赶忙付钱,从钱包里抽出八张红板递给服务员,眼皮都不眨一下。
后来呢?我媳妇娃子好奇地问。袁作义说,从商场出来后,走到人少的地方,我就看着她身上的羊毛衫说,你穿上这身儿,胸脯显得好高的家伙!她脸不由一红说,流氓,你眼睛朝哪儿看呐?我吞口涎水说,奶子像柚子啊!
我说着就冷不丁在她奶子上摸一把。她装作有点儿生气,瞅我一眼说,真是个流氓!我就跟她道歉说,真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再走一段路,我又试探着问她,今天我们就在桃花镇过夜好吗?她犹豫了片刻说,以后吧,太快了不好,凉水泡茶慢慢浓嘛。只要她这么说,就说明有戏了,接下来就可以进入第三步了。
我问,第三步做啥?袁作义说,送那小娘儿们一个能照相的手机。
袁作义话刚出口,我媳妇娃子就哇了一声说,我的个乖乖,手机还能照相啊!她说着还把双手张开来,像一只母鸡要展翅飞到晒席上去吃米。袁作义用异样的眼神瞅了瞅我媳妇娃子,十分不屑地说,你怎么跟我媳妇娃子似的,一听说新鲜玩意儿就大惊小怪!幸亏只是个能照相的手机呢,要是碰到一头能下崽的牯牛,你们还不一下子晕过去?女人啊,真是只有芝麻大点儿出息!
我问,你还是把相好带到桃花镇去买手机吗?袁作义给我扮个鬼脸说,不,这玩意儿可不能当着她的面买。我问,那是啥讲究?他说,这一回就该展示一下村长的魅力了,手机要事先买好,价格上也要吹个牛,谝个泡,本来是一千块钱买的,送的时候至少要说价值一千五。最关键的是,不能说是自己花钱买的。
我有些迷糊了,眨巴着眼睛问,你到底啥意思?袁作义说,还是先把她带到桃花镇去吃龙虾,吃到兴奋时,我突然掏出一个新手机来。她双眼一亮说,哎呀,这个手机好漂亮啊!我趁机说,还能照相呢。她惊叫一声说,天老爷,手机还能照相啊!我马上对着她照一张,随即就扒出来给她看,照片上的她正在吃龙虾呢,红兮兮的舌头吊起好长。她惊叹着说,好有意思啊!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大大方方地说,送给你吧!她有点不相信,歪过头问,真的假的?我说,当然是真的!说着就把手机塞给她。她接过手机前前后后看了一会儿问,多少钱?我说,听说一千五。她浑身一颤说,这么贵!我马上说,再贵也不是我出的钱。她一愣问,那是从哪儿来的?我说,是县里发的,每个村长都有。
她的眼睛顿时就直了,久久地看着我,一下子就真的爱上我了。
然后呢?我问。袁作义有点激动地说,然后我就咬着她的耳朵问,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住一夜,好不好?她害羞地一笑说,随你!说着还用她的倒拐子碰了一下我的倒拐子。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消说的了。我不说你们也清楚,说穿了就是男女之间那点子事。
袁作义虽说把喝进去的酒都吐了,但酒劲却迟迟没过去,一直还在发酒疯。他的手机中间响了好几次,可他一次也没听见,好像耳朵也喝聋球了。
过了一会,袁作义的手机又响起来。我媳妇娃子提醒他说,你手机响了。
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没看清就说,又是县里打来的,当了村长,真是身不由己啊!我说,快接吧,县长催你去汇报工作呢。他马上把手机移到耳朵上,没按接听键就开始说话。噢,是县长啊,请你放心,我明天一定按时赴会!他说完就把手机扔在了竹床上。手机这时也没电了,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像一只死老鼠。
安静了片刻,袁作义猛然想起了啥,慌忙抓过手机说,我给我的相好打个电话。听袁作义说要给相好打电话,我和媳妇娃子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都想看看他选中的皮绊到底是谁。
袁作义把手机移到嘴边,也不管有电没电,开口就与对方说起话来。他说,是黄蕊吗?我是村长袁作义呀。
一听到黄蕊的名字,我和我媳妇娃子立刻都傻掉了。黄蕊是村长黄仁的姑娘,人们都把她看作油菜坡的公主。我在心里说,狗日的袁作义,你也真是敢想啊!我媳妇娃子愣了半天不说话,脸都乌了。
不过仔细一想,黄蕊的人样子在我们村的确数得上第一,没有第二个女人比得上她。她的脸像个鹅蛋,还有两个大酒窝窝,窝窝深得很,每个窝里至少可以装它半两酒。她今年二十二岁左右,去年刚结的婚,还没生娃子,腰还像少女一样细,不过屁股已被她丈夫整大了,看上去像个洗脸盆。她丈夫是铁厂垭村的,来黄家做了上门女婿,也就是倒插门。
袁作义放下手机后,喜不自禁地说,小娘儿们已经答应跟我出去吃东西了,等从县里开会回来,我马上开始行动,争取一个月之内就把她搞到手!
正午已经过去了。天上的日头渐渐弱了一点,气温也降了一些。我这时朝我的杂货铺看了一眼,心想,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买东西了。我又看了看袁作义,希望他能尽快离开这里。我怕这个酒疯子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对袁作义说,酒也醒了,你狗日的快回家吧。我媳妇娃子也说,你是该回去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你媳妇娃子会担心你的。我们夫妻这么一说,袁作义还真是有些紧张了,连忙问我,现在几点了?我看看墙上的钟说,快两点了。袁作义一下子慌了神,翻身跳下竹床,接着就往外面跑。他一眨眼工夫就跑到了黄仁的摩托车跟前。
可是,袁作义正要跨上摩托车,却双腿一软歪球了,像门板一样倒在了地上。我一愣说,完了蛋,他骑不成摩托车了。我媳妇娃子想了一下说,看来只有你骑摩托车把他送回去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说,也只好这样了。好在袁作义住的地方离我这里不是太远,骑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我和我媳妇娃子很快走到了摩托车边上。袁作义挣扎着往起爬,可他试了几次没爬起来。我伸出一只手对他说,把钥匙给我。袁作义一惊说,你要钥匙搞啥猴儿?我媳妇娃子说,他送你回家。袁作义却使劲摆头说,不,我不要你送。我没听球他的,一把抢过了他手上的钥匙。接下来,我和我媳妇娃子就强行把他抬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后座上正好有一根皮绳子,我们像捆猪似的把袁作义捆在了上面。
捆上以后,袁作义还拼命地往下溜,嘴上喊,让老子下来,我不要你狗日的送,等会儿老子自己回家!但我们把他捆得死死的,他无论怎么溜也溜不下来,喊也是白喊。
我骑车送袁作义回家的路上,他沿路都喊球个不停,仿佛我要把他拖到屠宰场去。可是奇怪得很,到了他家门口土场上,他却突然闭嘴了,一声不吭了,眼睛也闭上了,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头死猪。
袁作义家的大门半开半掩着。我刚把摩托车开到门口,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快步从屋里走了出来。我抬头一看,居然是村长黄仁。我的眼珠子顿时卡在眼眶里转球不动了。屋里接着又出来一个人,是袁作义的媳妇娃子,穿一件吊带衫,两个奶子中间的沟像用犁耕过的。
黄仁走到摩托车边上,轻轻地拍着它说,我进门忘了拔钥匙,再出来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哪个强盗偷了呢,妈的,原来是被袁作义骑跑了!
袁作义的媳妇娃子连忙对黄仁解释说,当时一听到你的摩托车响,我就让他出去溜达溜达。可他说,出去溜达可以,但必须给他点儿钱。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总是在这种时候找我要钱。我本来只想给他十块的,可身上没零的,就给了他二十,哪想到这个酒疯子又跑出去喝酒了,还骑走了你的摩托车。
我这时看了一眼袁作义,他妈的还闭着眼睛,越发像一头死猪了。我晓得他是在装死。
(原载《收获》2013年第2期)
蹲下时看到了什么
东西
只要张五蹲到猪圈上,收音机里准会嘀的一声。“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6点整。”他每天早上的排泄准确得就像闹钟,误差不过几秒。这时天刚麻麻亮,很少有人起床,他尽可以放心地裸露。猪圈上没有遮挡,空气清新鸟声悦耳,微风送来泥香。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也是他最美妙的十分钟。每次他都会闭着眼睛享受。但是今天有些意外,他刚一闭眼就听到了脚步声。跳下猪圈已来不及,更别说提裤子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迎接。脚步声从屋角扑来,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侄女张鲜花。鲜花本能地想刹住速度转身,但既然都已经看见了再转身似无必要,况且她还要急着到乡里赶早班车。鲜花没有选择,只好打声招呼:“满叔,你拉呀?”张五也没有选择,说:“嗯,鲜花你赶街呀?”
尽管张鲜花差不多走到了八腊乡,但张五还蹲在猪圈上。他不甘心,试图要把被打断的美妙找回来,因为这关系到整天的心情。如果一天没有一个好的开始,那他就会郁闷,会一直郁闷到第二天早上重新蹲上猪圈之前。所以,他不停地变换姿势,放松肌肉,但始终无法复制那种美妙。他的美妙被惊吓,就像挨打的孩子远远地跑开,一时半会找不回来。终于,腿脚麻木了,仿佛爬上千万只蚂蚁,天也大亮,他不得不从猪圈上跳下。
果然,这天他跟老婆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是他在收玉米的时候不停地闪躲,一闪就半小时。老婆经过多次深呼吸之后忍不住开骂,说他不好好干活就懂得偷懒。张五不服,说自己是去蹲坑。老婆不信,说又不拉肚子,半天不到怎么就蹲了四回?张五支支吾吾。老婆提高嗓门,说偷懒就偷懒了还不肯承认。老婆喋喋不休地骂着。张五腹部一急,丢下背篓又跑。老婆悄悄跟踪,看见张五蹲在地头的一棵玉米下,半天都无动静。她说偷懒就偷懒了,何必脱裤子?张五吓得原地跳起。老婆指着没有污染的地面,问他怎么解释。张五说奇怪了,明明有拉的欲望却没拉的实力,我的节奏全被张鲜花打乱了。老婆说明明没有拉的实力却还要装拉,这不是偷懒又是什么?真是拉屎不来怪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