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刺痛通过鼻腔径直锥入我的脑门!随即我的眼睛被人扒开,在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一股冰凉的液体滴入我的眼睛,一阵火辣辣的灼痛立时占据了我的眼睛!我痛得连呼叫的力气都没有,瘫坐在那里像死了一般。
“阿久!阿久!”我相信那人是在搧掴我耳光,但那点疼痛跟此时我眼睛鼻子所承受的痛苦相比简直就是在轻轻的抚摸着我脸的感觉。渐渐的,我感觉到了火热,周身像火般的燃烧了起来——我猛然惊醒!
“火!”
一双大手按在我的肩上示意我平静下来,“没有火,阿久,没有!”
我惊恐未定地环顾着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只高深的大木桶里面,深褐色的水一直漫过肩头,隐隐地还翻滚着药渣,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哪儿?”
“明月轩。”雁大俯下身子,仔细地看着我。说实话,这家伙长得不错,眉宇间自是有股正气凛然的英气。一想到还曾经对他有所怀疑我不禁笑了。“从废墟里出来后,你就晕过去了。”
“这是在干什么?”
“替你疗伤。你背后伤得很厉害,还发着高烧。”雁大的语气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兴高采烈,低沉得很。
“没送我去医院?”
他笑了一下,“如果你不相信老秦叔的药方你就完了。”
“老秦叔?”
“楼下的大掌柜,苏州老爷叔。看你这身体估计那些抗生素对你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
我懒懒的将身子埋进水里,任凭滚热的药水翻腾着我,至少我现在感觉还是蛮舒服的。“明三呢?她没事吧?”
“她没事,身体壮得象头牛似的。出去替你买衣服去了。”
苏州爷叔端着一碗中药进来了,“来,赶紧喝下。”
“谢谢爷叔。”我道,端过碗来一口气喝下,“真难喝!还辣死人了。”
老秦叔和雁大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乐得哈哈大笑。“你没事就好了。”老秦叔道:“昨晚你那副样子还真吓煞我了。这药啊还要喝上一个礼拜呢。”老秦叔端着药碗到楼下照顾生意去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雁大:“你看见废墟里有人跑出来了吗?”
“看见了,那人从你们进去的地方出来,这时候已经没你们的信号了,我开车追了过去。但在转弯口跟一辆小车撞了一下,那人逃走了。”
“那辆小车的牌照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也查过了,是辆套牌车。”雁大顿了一下说道:“后来我回头再进去,找到你们信号消失的方位,但那边所有的支撑架都被弄倒塌了,根本进不去。我也找不到其他的出入口,正在想方设法的时候又看见你们的信号了。”雁大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有余悸、惊魂未定的样子。
明三拎着大包小包“蹬蹬蹬”地跑了上来,“快!文二来消息了!你语音信箱还没开。”她将一大堆的包装袋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看了我一眼对雁大道:“我们别理他,他傲骄得很,就那破身体还不让人看!”
雁大和我相视一笑。他拔掉了木桶的电热插头。
明月轩二楼的小客厅暖意融融,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烤肉香。炭烧的围边暖炉上正慢慢的熬着雪白雪白的汤,所有的食料和酱汁都放在暖炉的四周。令人惊奇的是,这炉子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中间燃烧着无烟碳,放置一块网格又成了地道的烤炉。此时,一整块肉正在上面滋滋地冒着油,雁大用一把小刷子往上涂着蜜汁。
“我饿死了。”这看上去就美味无比的东西已容不得我客套了,我抢身坐在最舒适的沙发上套着羊毛衫。
“你喝中药呢,要忌油腥的。”雁大坏坏地笑着。
“嘉文——”明三对着电脑的话筒呼唤着。那边很快传来了应答。
“你们在吃烤肉?”话筒里的声音非常清晰。
“操!你是千里眼啊?”雁大隔空骂道。
“我听到滋滋冒油的声音了。回来后你要好好慰劳我几顿,这边没什么好吃的。”
“嘉文,你调查得怎样了?”明三问道。
“翔集的地方县志果然是缺了那一本,我将影印本送给了当地政府。他们说要跟上图交涉,希望还回原件。”
原来《翔集县志》最终流落到了上海图书馆,一直追索这本县志的看来就是话筒里的这个人——了无常,文二。
“似乎没什么希望噢。如果是私藏买了送他们也无所谓的。”明三笑道, “你找到鹄浦河、拓溪堂了吗?”
“鹄浦河现在已扩建成天鹅湖了,当地人说这里自古就是天鹅栖息之地;拓溪堂早已没了,不过原址上建了一所拓溪堂小学,为一神秘人士捐助。”
明三美美地靠在椅背上,微笑着听文二说话。
“哎,‘翔集’是个很普遍的名字,中国不下十几处吧。文二是怎么找到的?”我小声问着雁大。
雁大神秘地一笑,道:“还警察呢,这点推理的能力都没有。”他切割着那块烤肉,“既然是在日本宪兵的保险柜里,那么定是在日军的势力范围之内……这一路下来,也只有这一处翔集是合情合理的了。在苏北。”
我点着头,拿起叉子等着他的烤肉。
“不过,说起来文二合该做这件事,他跟这件事还有段渊源呢。”
我的内心不禁又是一紧,“他跟这事有渊源?”我看了明三一眼,内心又升起一道疑云。
“明三,德平公的坟墓也没了。不过,我看了前面的记载,德平公是宋硕儒文定公胡安国的后代,祖上的确是‘江南八大才子’之一胡甲桂的幼子,号振安。”
明三坐在那里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么,你给你师傅上香了吗?”
“我真佩服师傅他老人家,竟然那么富有远见——让我将他的骨灰放在寺庙里塔葬,要不然也没了。你们不知道这里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这《翔集县志》上到底记载了什么?让梅惜和日本人都感兴趣?”我问雁大。
雁大递给我一份影印件,完全是古文的格式——
德平公,光绪年间举人,素乐善好施,兴办义学,世居县东拓溪堂。壬子年间,冬,全家三十余口遭山贼杀戮,唯幼子雁秋幸免于刀斧,但亦入贼子之手,浸溺于鹄浦河中,闻传为船家所救,然终不得。适义仆号赛达摩陈隆者,替主收租而归,逢此情景即手刃山贼数名,然亦未保得少主性命。遂告官,不得山贼所终,反为命案所累,月余留书一封至此杳无踪迹。德平公及全家尸身皆由当地地保仵作收敛掩埋。时邻人言:山贼索金,不得,索图谱,不得,遂立斩。又悉,索金数额之巨闻所未闻,以德平公几世所积亦与之相距甚远,贼子所举令人费解。
“我说了,文二跟这件事有段渊源的。这上面的‘船家’就是他的师傅,据传是青帮里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什么叫据传?”话筒里传来质问声。
“他师傅?等等,壬子年间是几几年?”我问道。
“一九一二年,那年师傅他老人家三十岁不到。我一九八二年碰到师傅的,那年他已经九十八了。”
“他是他师傅的关门弟子。”雁大解释道:“不过,他师傅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另一个就是这个叫‘雁秋’的小孩。”雁大“噗噗”地笑着,“所以他叫我一声‘雁大’也挺难为他的。”
“‘索金、索图’,难道说真有什么宝藏?那这宝藏又是哪里来的?跟百合公寓有什么关系?难道说这宝藏在百合公寓的异度空间底下?”我问。
雁大看了明三一眼,两手一摊表示不知道。
“我们在日本人收刮来的这本《翔集县志》上只看到这段记载是有内容的。”明三开始动筷,“所以只是猜测。”
“真是奇怪了……”我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偏巧,这上面记载的人物又跟文二搭界?”
明三大笑了起来,“你以为呢!文二早就从他师傅那里听说了这段故事,所以,我们才动手找的。要不然费那么功夫、做那么多功课干什么?只是,这当中还缺一个环节——那宝藏怎么会到百合的地下的?但是,无论是叶懋盛还是日本人都没有记载,看来所有对此感兴趣的人都少了这一环节,包括你这个案子的那神秘人。”
“贼人索图?看来还有这张图!这张图会在哪里?还有百合缺少的那些图纸在哪里?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找图。”我“呵呵”一笑道:“那么这个叫‘雁秋’的孩子会不会知道呢?”
“雁秋当时还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我师傅救起他的时候他只穿了件薄褂子,看样子是在睡梦中被大人叫醒塞到哪里躲藏的,都来不及穿件厚衣服……”
我平生最不愿意看到、听到的就是孩子……我的心在颤抖着,但眼前还是不依不饶地闪现出那幅悲凉的一幕——
清晨的雾霾还未散尽,翔集镇的桥头匍匐着一个幼小的身影,他惊魂未定地爬着,浑身冻得瑟瑟发抖。忽然,他的面前多出几只脚,那黑面白底的布鞋上沾满了斑斑血迹。还未等他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只觉得脖子一紧随即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就在那一刹那,他听见了一声狮吼!他惶恐地睁开眼睛——那正是他苦苦等了一夜的人!
“雁秋——”那髯虬大汉狂吼着向他奔来。他吃力地伸出小手想要抓住那大汉,妈妈告诉他只要见到陈大叔就没事了。可自己却怎么越飞越高,离那张救命的脸越来越远呢?!
就在此时,翔集桥下,一艘木壳驳船正急驶而来。立在船头的伙计眼见着桥上飞出一团细小的包裹,那包裹忽地四脚八叉开来,直落进河里。伙计赶紧大喊着:“不好!快停船!”两旁撑船的伙计赶紧死命用肩顶着竹篙想让船停下,但凭他们两个的力气怎能抵得住正在急驶着的船呢?眼见着就要没过那团小身影的头顶!伙计们无计可施只是一味地顶住竹篙,死命地想停下船。
就在此时,舱里跑出一个精悍的小个子男人,他手一挥,道:“开过去!”撑船的伙计立马又死命地调头往前直撑,船直冲过桥洞。那小个子捡起一根竹篙,缓步走到船尾,两眼盯住翻动的尾花……忽地,一抖手里的竹篙,向水里一点,随即一挑,那个“包裹”已挑在了半空……桥上打得正酣的髯虬大汉和黑衣打手都冲他急急的吼着,奈何那小个子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地两手一翻,轻轻一敲竹篙,那孩子竟顺着竹篙滑了下来,毫发未伤,只是已昏死了过去。小个子男人倒提起孩子的双脚只是那么轻甩了两下,那孩子“哇——”地吐出一大口水,呛得直喘。
“撑你们的船!别停下!”小个子对着看呆的伙计叫道。
“师傅他老人家是青帮安远堂堂主,对江浙皖三地的地理人文自是了如指掌。他认出髯虬大汉为德平公家奴‘赛达摩’,只是碍于当时情形就带着孩子走了。过了两月再回头找时,已经人去楼空了,见这孩子孤苦无依就只得收下为徒了。”话筒里文二说道:“因为怕仇家追杀,他老人家就将师兄寄养在他同门师兄张仁奎的门下才算躲过了这一劫。”
文二述说的故事令我再也没了胃口,明三问道:“你在想什么?”
“自从接了这个案子,我听到的都是悲伤的故事。”此时,我的身上巨寒无比,想着那个叫雁秋的小孩子被扔进冰凉的河里……我再也不想回忆起那种要命的感觉!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明三淡然一笑:“你不也是如此吗,陆勋?”
胡伟成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我似乎硬要看出些什么破绽来,我努力的挺着腰背走向他的办公桌,心里却暗骂道:腐败啊!这狗屁办公室如此巨大,害得老子每走一步浑身骨头象刀砍一样的。
“坐下吧,看来气色不错。”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笑道:“看来以后得多派你些外差,多运动运动对你很有好处。”
我暗自叫苦连跌,心里道:好处?!老子差点就做鬼了!你那巨额抚恤金啥时兑现都看不到了呢!
他将一叠文稿推到我面前:“的确如你所述,4591工程其实是场责任事故,但在那个年代为了某些政治目的没有向上级汇报,这只是内部文件。据记载,此项工程的工程师和负责人都分红色和黑色,政见不一,整个工程期间时刻都剑拔弩张的……这么混乱的场面出事也是必然的。”他幽然叹了口气,道:“黎建的资料收集的不多,不过,他是属于‘火线入党’性质的,后来被保送上了军大。”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人无完人,事无完事,这又能说什么呢?
“我调查的当事人明歌的父母就是4591工程的工程师之一。”虽说徘徊了再三我还是决定汇报此事,“她父母全都死于这场事故。”
“哦?”胡伟成来了兴趣,“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我请求调查,主任。但是……”
“但是什么?”
“自她父母去世后,她为一海军军官收养。我请求连同这名军官的背景一起调查。”
胡伟成沉思着。
我将明三对我述说的故事汇报给了主任。
“没办法,这是公事!明三,对不起。如果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请让我用其他的方式弥补你吧。”我心里默念着。
“还是交给我吧。”胡伟成说着,随即笑了一下,“现在,赶紧回家报个到吧。说实话,你再不回去,你姐姐要找我掰命了,好厉害啊!”
“我姐姐?她给你打电话了?”
“唔——那个曼姐……”
“曼姐?老天!她怎么会找到你的?”
胡伟成扬眉一笑,道:“她说,这礼拜你再不露面就叫我去顶你的班,到时她自会给我布置任务的。哎?你还有什么班?”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曼姐可真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