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力地靠坐在旋转楼梯上,明三也依附着我坐了下来。
“没伤到你吧?”我问。
“没有。你呢?”
“我没事。”但是,我的背和腰却是一阵阵的剧痛。我悄悄地动了下身体,感觉并没有伤到骨头就放下心来。“看一下手机,有信号没有?”
明三掏出手机转了下方向,无力地说了句:“没有。”
“没事。等待雁大的救援吧。”我将背包放到舒适的位置,悄悄地倚了上去。明三将摄像机从手臂上拿了下来开始播放了起来。
“你说,这人是谁?”她看着镜头里翻动着的人影,问道。
“鬼才知道。恨只恨没有抓住他,否则这案子就此了结了。”
“最好雁大能够抓住他。”
我笑了一下,道:“你对雁大就那么放心?”
“怎么?你对雁大有所怀疑?”明三回过脸,摄影机微弱的光亮照得她脸色非常阴冷。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知道我们在里面?”
“那你怎么解释以前的那些鬼影?”明三气急道:“阿久,我不管你怎么想,却不要怀疑我和雁大、文二的关系。你不知道,我们三人是过命之交,我们在一起经历的苦难是外人无法想象的。别说这件事里面没有任何的利益,即使这里面放着一座金山,雁大也不会为之动容的!你根本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和文二如果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的话,就没有我们这铁三角般牢靠的友谊了。即使如现在,人的道德都低下到可以在兄弟背后捅刀子的地步,我们也不会那样做!你根本不了解!”
“你吓到我了。”我苦笑了一下,“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短暂的沉默,静得连空气都死了一般。
“跟我说说,父母死后谁养你了?说实话,你不像孤儿的样子。”我打破了沉默。
“那我是什么样子的?”
“有点霸道。你的眼里看不到那种只有孤儿才有的恐惧和落寞,相反却尽是被娇宠惯了的任性和一点点霸气……”我示意她靠在我的身上,“还好只是一点点的霸气,要不然就真成了母老虎了。”
明三笑道:“其实你就想说我是母老虎呗,我懂的。在外面混没一点霸气的话会被人欺负的。”
“金枝老虎?还真与你相配,的确有点金枝玉叶的味道。”
“唉——你哪里懂得?”明三叹了口气,倚在我的胳膊上,说道:“我爸妈死后,四叔收养了我,他不是我的叔叔,只是我这么叫他而已。他是海军军官,虽说我跟他相依为命,可他一心只放在事业上,不知为什么他至今都没有结婚,所以,经常是我一个人面对着空旷的屋子,没人说话。”
“不是你的亲叔叔?”
“不是。”明三已关了摄像机,黑暗里我只听得她幽幽地说道:“我爸爸妈妈的‘成分’不好。文革结束的第二年,他们终于重新又开始工作了——那是海军的4591工程,我爸是工程师之一,我妈是他的助手,而我因为年幼就跟着他们住在工地上。我经常一个人去海边玩,那天,我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小悬崖上……”
沉默。
“后来呢?”
“后来……我被海浪卷到了海里,那人跳下来救了我。”又是短暂的沉默,“他抱着我找到了我的爸爸妈妈,我爸妈自是万分感激,说什么也要留下他吃晚饭。那一晚,我记得他们不知什么事情谈得非常欢快,我爸妈让我叫他‘四叔’。这以后他就经常来我家吃晚饭,他跟我爸的话好像总是说也说不完似的。
四叔一个人住在海边的一座废弃的灯塔里,他好像看着什么军用物资。以后我就天天找他去玩,他闲着没事就教我写字和做些奇怪的游戏,后来我才知道,那竟是莫尔斯密码。”明三幽然地一笑,“直到那天——那天,他没送我回去,直接领我去了他的灯塔……他只是一直看着我,看着我……过了很久,他问:‘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我说:‘愿意。’虽然没任何人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我爸爸妈妈了。”
寂静无声的黑暗。我任凭她默默的哭泣。
“后来,他带我回到了上海,找到了我的奶奶,但是我奶奶已经老得再也带不动我了。我只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的奶奶,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临走的时候,她紧紧地搂着我说:真是老天有眼,让我碰上了四叔……她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听四叔的话……我们就这样经常去看她,直到她老人家去世。
我就这样跟着四叔生活,他在家的日子我就像在天堂;他不在家的日子,我就独守四壁,你不知道一个孩子当时的心里是多么的凄落和无助。虽说有工作人员,可那种寂寞和恐惧是无以伦比的……我就这样看着他肩上的星不停的在增加,直到现在换成了一颗大星和穗花,而我也成了人见人恨、讨人厌的大小姐。”
“原来金枝玉叶的背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悲苦。” 我轻轻的一笑,缓和着伤感的气氛,“就像百合花,人们只看到了它的的妖娆却看不见它浸在水里的苦根。”
明三狠狠地捅了我一下,“你这算什么比喻?难道也要让我像‘金百合’一样遇人不淑?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幸好我还有两个同甘共苦的兄弟,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隔了许久,明三轻轻地问道:“你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我含糊不清地轻哼了两声,轻轻的动了下手臂,慢慢的睡着了……
“阿久,阿久。”明三轻轻的摇晃着我。
“啊?”我从梦中惊醒。
“还是没有信号,手机和耳机里还是没有信号。已经下午4点多了,我们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八个小时了。雁大要是找不到我们该怎么办?”
我努力的坐直了身子,因为牵动了后背的伤痛,差点没让我疼得昏死过去。继而,我的手脚也像千万个蚂蚁在啃噬似的麻疼不已。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也许。”我道。
明三用手电光横扫我的脸,我痛苦地用手遮挡着。
“节约点电。”我道。
“反正要死了,还节约干什么?”
“我大概还能活十天左右,到第七天你开始放我的血吃我,如果你兄弟可靠的话差不多在你吃完我之前就可以挖出你了。何进告诉过我,像这种条件下男人总是比女人先死。”
“这倒也是,反正你的半边肉已经烤——熟了!”明三终于“哇”的一声扑进了我的怀里。这倒让我措手不及,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这种女孩子。
“好了,好了。”我使劲的抱了抱她,“说什么我也不是这么容易死的,就算是死,我死之前也要将这里搞得底朝天!”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想到了很多很多其他的事情,才哭的。”她抬起脸惨然一笑,泪水却再一次涌了出来。
“不要瞎想了。”
她扑进我怀里使劲地摇着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哽噎着痛不欲生。我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不住地亲吻着她的秀发,安慰着她。“你不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依然只是痛苦的摇着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那就说出来。”
她只是不住的摇着头,哭得伤天动地。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
“阿久。”许久,已经安静下来的她躺在我怀里轻轻的问道:“你为什么不哭?难道你不想你爸妈吗?难道你不担心他们为你难受得活不下去吗?”
“我已经死去了……他们早就理解了。对我来说,死掉真的是一种解脱,这不是随便说说的。如果你知道我遭受的是怎样的痛苦,你也会理解的……我最感激的是,他们在我想死的那段时期他们说:他们知道。如果我真的无法承受的话,他们愿意接受我的死亡……”
明三用手指轻轻的抵住我的嘴唇,“我知道了……如果做父母的愿意承受自己孩子以死去解脱的话,那么那个孩子所遭受的痛苦肯定是无法言喻的。”明三坐了起来,手掌抚摸着我的胸口,“这里面一定承受着太多、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就像此时此刻我也无法说出来的那些东西……”她慢慢的靠在我的怀里,倾听着我的心跳,“……我知道它在里面的,只要我知道就可以了……”
我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泪水涟涟的脸颊,“明三——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进来的,我干了件非常愚蠢的事,对不起。”
明三轻轻的摇了下头,“这不是你的错。”
“起来,快点。找有风的地方。”我拍了她一下。
“也许没用的。”明三坐直了身子,情绪已完全稳定了下来,“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仔细地回忆了脑中的那些图纸——这既然是个秘密的空间那么出口和进口就是同一个,即使让我们找到下一层,它的出口还是在这里。”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莫比乌斯。我突然想到了它的含义。”
“那个设计师?”
“阿久,我们很有可能被卷入了百年前的一个阴谋。”
明三的话让我不禁有点毛骨悚然,因为我的思考机器已超出我的反应,率先向我暗示了阴谋论。这幢房子的“前生今世”发生的种种故事,无一不在暗示着一场阴谋!至少被人当作“神经病小女孩”张丽琪的记忆里的“旋转楼梯”出现了;至少文献资料里记载的梅惜布局的“铁架子”出现了,那么我也没什么理由去怀疑其他文献记载的真实性,至少是极具参考价值的!市公安局地下文库里的案卷不会是假;旌胜的爆炸案也是真!而我眼前的这个女人的身世又隐隐的勾出另一个离奇的“巧合”。
这些零碎的拼图该怎样去拼接呢?它们会拼出怎样的一个阴谋诡计?!
“嗨!你在想什么?”明三晃了一下我的胳膊,拿出一本活页本,撕下一长条拧了一下围成一个圈,举到我的面前,“这就是莫比乌斯。”
“这个是莫比乌斯?什么意思,明三?”
“只要粘住这个头,如果你用笔在任何一个点开始画,笔尖不用离开纸面可以永无止境地画下去。确切的说,这是‘莫比乌斯带’,以奥古斯特·费迪南德·莫比乌斯命名的,也是一个德国人。”
“也是德国人?跟这个阿金·莫比乌斯有没有关系。”我拿过那张纸条试了试,果然只要粘住它就可以一直画下去,“太神奇了。”
“也许根本没有这个阿金·莫比乌斯。”
“不是很有名的吗?怎么会没有?”
“也许只是假托了那个阿金,也许这个所谓的阿金本身就是杜撰的人物,也许画百合图纸的犹太设计师是位佚名的艺术家。如果是个名人的话,他的死不会那么含糊不清地就不了了之了。说到底租界的法制还是健全的,各个行业的协会也是繁多的,一个建筑师只要在行会里注过册就不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
“明三,你想说什么?”
“有人在暗示。”
“暗示什么?”
“暗示这幢公寓里有着一个‘异度空间’,也许就是这个设计师在暗示,所以用了这么一个姓。”
“可是这个纸圈……”
“阿久,‘莫比乌斯带’的立体形状叫‘克莱茵瓶’,是克莱茵根据‘莫比乌斯带’拓展出来的。你看是这样的形状——”明三在活页本上画了个草图。的确,根据“克莱茵瓶”进瓶出瓶的其实只是同一条道!
“你的意思,我们现在是在‘瓶腹’,只不过我们这个‘瓶子’是横过来的,高出地面的就是百合公寓,而groung floor的储藏室的门就是这个?”我指着“克莱茵瓶”唯一的衔接口。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明三点头道。
“难怪雁大到现在也没来。那个人只要滚动横梁封死那扇门,以个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除非动用机械之力。”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江志英的那张脸,他会答应在他的地盘这样做吗?这个家伙是个什么角色?也许……
“所以,刚才的那个人也是早就研究过的,他深知其中的道理。”
我再一次靠上了背包瘫坐在那里,心里却翻江倒海般地翻腾着。
“阿久,我们被封印在这个‘异度空间’里了。不过……”
“明三。”我站了起来,“死也就死了。死之前跟我一起去做找宝藏游戏吧,至少比在这里自怨自哀的要好。根据什么狗屁法则,如果不动不能改变现状,动不知道能不能改变现状,那就选择动吧。”
“嗯,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明三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