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听巴特说完别人的爱情,振一来了,他总是那么准时地接送我,在任何地方。我在想,他也许真的在爱我。我没有停止过对振一的怀疑,我怀疑他只是为了和我做爱才和我在一起。我曾经把这种怀疑告诉过他,他说:“不爱你,怎么会和你做爱?你并不懂得男人,确切说,你并不懂得我。”我听了他的话反而愈加迷惑了。
我已经有很久没出现在这座边远而富饶的城市街头了,街景似乎变得丰满起来,街上行走的美女随处可见,这的确是制造天然美女的地方。
振一带我去了“陶然居”。那是一家别具风味且文化气息浓郁的酒店。我有点不适应外界的一切事物,望着来来往往、满嘴抹油、絮絮叨叨、蟋蟋索索的人,我有种将被五马分尸的感觉。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我感觉到自己的背影孤独得发冷。我匆匆忙忙吃着食物,没品出什么味来,我只想尽快远离这里。振一看出了我的不安,他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睛审视着我,有股研究的味道。
从第一次见到米诺时,他就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这预感很陌生但又有些熟悉,他无法保持平静,他想要立刻就和她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谈心一起关灯睡觉,他为自己的这种奇怪的想法感觉特别可爱也特别可笑,差点笑出声来,那笑声肯定结巴。面对这个温柔得有些虚无的女人,他一遍一遍重复着初识的镜头,越重复越模糊,他甚至记不清相识的任何细节了。他在帮助巴特寻找言子的过程中,不经意地与米诺相遇了。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那天他如果没有把他所能想到的电话号码乱拨一气,他就不会听到那样一种勾人魂魄的声音,至少,是令他魂不守舍了。他如猴子掰玉米那般忘掉以至疏忽了他拨出的所有电话号码,惟独记住了米诺。他没有刻意去记,而那个号码那个姓名就从此固守在他的脑海间了。他没有让米诺像泥鳅那样从他手中滑溜掉。在痛失胞弟的失魂中迂回扭转的多年后,米诺却如另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在他心中烙下了深深的一记,这烙印让他强烈地感受到生存的欲望和需要。
振一一路上也不说话,又带我到了“绿岛”咖啡厅。那里是我比较偏爱的一家咖啡厅,有朦朦胧胧的情人挂帘。重要的是,里面经常播放着我最喜欢听的一首叫不出名字的外国曲子,幽静而感伤。
他说来杯蓝山吧,我挡了一下说:别要蓝山,全是假的。还是要两杯卡布其诺吧。我说完这话看到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问为什么,我说卡布其诺是调制出来的,无所谓真假,只是每个人调制的味道不同而已。而蓝山的产地是牙麦加,并且生长在特别险恶的高处,现在蓝山属于咖啡中的稀世珍品,价格海高,而且很难遇到真的。“你对咖啡还真有研究?”他好象感到不解。“我也是只知道些皮毛。在家不是都给你煮摩卡喝嘛。”
“你喝过巴菲特吗?”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巴菲特是股神,我喝他干嘛?”
“不是,我说错了,我……”他不好意思起来。
“你说的是曼特宁吧?喝过,不喜欢。曼特宁是专门用来调制爱尔兰咖啡的。对咖啡来说,咱们都是外行。我曾经做梦想开咖啡厅的,所以看过一些资料。”我瞟了一眼帘外,轻声说了一句:“这咖啡厅装修得太朦胧了,搞得跟一帘幽梦似的。”
我看那老板娘过了40岁,但风韵犹存,披肩发,整齐遮眉的流海,脸抹得很白,可以看出她每天都在化着细致的妆。我顺口说:“你信不信?这老板娘以前绝对是琼瑶迷。”他笑了一下,我发现振一从不喜欢狂笑或者大笑,哪怕再可笑的事,到他这里依旧是一笑了之。
“我没读过琼瑶,我喜欢柏拉图。”他的话再次让我愣了一下。
我听到他这样说,吃惊地连问两遍:“你喜欢柏拉图?你喜欢柏拉图?”
“怎么了?我喜欢柏拉图怎么了?干嘛那么吃惊地看着我?跟看怪物似的。”振一一边搅动咖啡一边翻了我一眼。
“你这喜欢简直太让我震憾了……我太诧异了。”我说。
“我以前读过柏拉图的书,但我并不太崇尚他的所谓“精神之恋”观点。男女之恋本来就离不开“性”,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在柏拉图那里,精神之恋是平等的,肉体之恋就不平等了,这是生理不同所致。柏拉图之说只是帮那些无法体验到肉体之恋的人找点美妙的借口,据我知道,来自各种压力,包括对性病的恐慌,很多想出格的人都拼命压抑自己,神都有各种欲望,何况人。”我发现振一有着绝好的口才和思辨能力,任何问题到他的面前,不是遮掩得天衣无缝,就是理论得让你哑口无言。
我们又聊到苏格拉底。他笑了起来,说:“苏格拉底的老婆是着名的醋坛子。他背着他老婆跟他的学生搞婚外恋,似乎不止一个学生。柏拉图式恋爱,以西方哲学家柏拉图命名的一种精神恋爱,追求心灵沟通,排斥肉欲。最早由马赛罗·菲克纳15世纪提出,作为苏格拉底式爱情的同义词,用来指代苏格拉底和他学生之间的爱慕关系。其实,历史只是一种经验,或者是一些猜测,我不相信苏格拉底真的会那么柏拉图。”他居然能一边优雅地搅着咖啡一边调侃。
“我发现你对名人八卦蛮了解的。”我戏谑地说了一句。
也许是因为好久不再写诗的缘故,我的语言变得迟钝。在我从诗歌中抽身后,我才发现,诗歌原来是多么好的一块磨牙石,它可以把牙齿磨利,那锋利的牙齿在舌头的配合下,可以让这个发旧的世界变得无地自容,也可以杀人。在我看来,诗歌和爱情一样,都属于杀人的字眼。
在求爱上,我远没有我的猫洒脱和自然。我悲哀地感到自己活得没有自由没有秩序也不勇敢。你的世界,由于巴特的再现,或许会发生一种奇迹。你记得第一次你们在一起聊天时,他说过的话:一个人守着冷冷的夜或者街头或者小屋或者某根电缆,点燃一根小小的火柴,温暖自己梦想自己,但绝不要抛弃自己。我还是希望你尽可能地去探索你感兴趣的,尽可能地学一些外国话,看一些中国书。真的,你挺可爱,因为你是个非常懂得给自己定位的孩子,不过,你不希望你是众人所喜欢的那类乖孩子。但你在某些时候又乖得令人无可循形。你有时乖得极致,有时不乖得极致。
人长大了,有一个愿望总在心底最深处徘徊,那就是再做一回孩子,或者永远都不要长大。
“你在想什么?”振一敏感地捕捉到了我的思绪。
我甩甩头发,似乎要甩掉纠缠已久、不为人知的情感,对巴特的那份儿时的迷恋……
“我在想流浪。内心的流浪。”我收回了涣散的思绪。
“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流浪,渗入了太多的诗意,显得不真实。流浪是动物与人的最大差别,人会主动去流浪,动物是被动流浪。我倒觉得人的流浪与动物的流浪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生命需要。惟一不同的是,人有精神的流浪,这也是我和你相同而非相同的地方。其实,我是个恋家的人,只是没能找到自己的家。”振一说着,望了我一眼。
我说:“我喜欢听你聊天。”他凑到我耳边说了句:“还喜欢和我做爱吧。”
“我还觉得你特不要脸。柏拉图要知道你喜欢他,他非疯掉不可。”我说道。他说:“那后半句应该是我对你说的。”我笑了起来,咖啡厅没什么人,非常地安静,只有若有若无的音乐传过来,在咖啡厅要是疯笑,那是不允许的也是很失态的,咖啡厅是高雅的地方,你即便是装也必须装出点高雅。
我说尼采、叔本华等哲人不选择婚姻是最明智的。只是尼采对萨乐美的那份痴情让我动容。
“而美丽有才气的萨乐美似乎只对佛洛伊德发生了真正的爱情。萨乐美被十个世界着名的文化名人追求。”他接着我的话说。
“那是乔治桑吧,一个叛妇加荡妇的女作家。她可以当着她丈夫的面跟缪塞做爱。而且她就喜欢那种柔弱得跟面条似的男人,比如肖邦、李斯特……她跟十个世界着名男人发生过性关系,用现在话说:用身体炒作。她那时就懂得用身体进行炒作了。”我笑着说。
“女人跟面条似的男人做爱是不是特有成就感?”振一忽然悄悄问道。
我瞟了他一眼:“我哪知道啊,反正我不喜欢面条似的男人。我也只有你一个男人。”
“你不会是想要许多男人吧?”振一坏坏地说。
“我遵守规矩,这辈子绝不多吃多占。一个足矣。”我竖起食指说。
东拉西扯了一个多小时,我说我们该回家了。他忽然说:“米诺,我看过你的一篇文字里写过这样一句话:爱就是我的全部道德。你真这样认为的吗?”
我有点吃惊,也有些感动,振一在关注我的思想,只是我对他太粗心了,一直没有好好感觉他。在当时的情景下,我所认为的爱情是不附加任何条件的,而在我的生活中,爱情转变成婚姻后又转化成亲情,这些都必须是有注释的。如果说爱情是一首诗或者一篇散文,那么婚姻就是一篇论文,随时等候开题答辩。
我说:“我现在认为真正的爱情必须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道德。”
我看见什么东西在振一的眼中闪现了一瞬。当振一起身离座的一刹那,他已经全部投入我的视线,深深扎进我温润的心里。我挽住他的手臂手走出咖啡厅,外面依旧下着小雨。有些浪漫,也有些小小的忧伤……
你迷恋着黑。而你的这份迷恋在此时变得虚假起来。你经常喜欢关着灯,一头扎倒在床上浑身瘫软般地处于冥想,更多的时候是什么都不做的靠在那里,望着黑,你渴望在黑里寻找到什么。事实上,你的所有都是黑赐予你的,你得感谢“黑”这东西。靠着黑,你可以感触到白天所感触不到的,比如思想。你满床那些如蚂蚁铺面的稿纸就是在黑夜中写下来的,这是一件无可辩白的事实。“黑”是思想与肉体同时释放的最佳时段。你有些明白盲女言子为什么被那么多人所爱,甚至所毁了。因为她身上既有人所渴望的一面,又同时是人所惧怕的一面,那就是“黑”。黑夜在喘息,透不过气来。黑夜比白日嚣张和放纵。
因为黑,你想到了海洋,想到了飓风,想到了冰雹,想到了雪崩。因为黑,眼睛看不见眼睛,便更放肆地注视。因为黑,心中那份脆弱悄然出山,跪倒在陌生的洞口。还因为黑,地底下最深层的蕴藏被缓缓勾引出来,被淋湿,被封冻,被风化,被上锈,也在所不惜。
白天疏远的,黑夜亲近了。因为亲近,黑夜变得温存。彼此温暖着,身体挨着身体,心连着心,脸对着脸,手握着手,在同一间屋子,在同一张漂亮而温柔的床上。
你总会莫名其妙在心里描绘你们年老时的模样。你坐着轮椅,他拄着手杖,不停地敲打地壳,敲着敲着,就敲出一些发现一些宝贝,然后,他的头发又白了一缕,或者,胡子又黑了一圈,你呢,满脸的皱纹也被他吓平了。你对他说:“在人群中,你是精品,在我眼里,你是珍品,这无需解释。有些东西不是轻易让谁都可以发现的。”你看出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眼里的感动。他说他从没有这样去爱过一个人。你开玩笑说:那都是别人单恋你了?
生命了这么多年,我忽然感到莫名的心疼,我心疼被我浪费掉的那些时间和那些在时间里面来往的行人,小孩以及老人,还有印在我的时间中那些男人和猫。
我的生命因为无法离开男人和猫而显得精怪和神秘。我最爱的这两件生命,如同我的年龄挂饰,我时时刻刻将他们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走哪戴到哪,包括晚上睡觉都舍不摘,包括做梦。
我有20年的男友,那种可以结婚但没能结婚的男友,我们的感情其实足够用来结婚用来经营一个二人世界了,可是我们都没有选择婚姻做为我们的终极,在外人看来,一男一女如果没有婚姻,感情就是没有终极的。其实,男女感情不受婚姻的决择是最好的最富伸缩性的。我倒是迷恋这种感情,对我身边出现过的表示过对我好感的男人,我会如数家珍,细细回味,并且悉数收藏起来,放到一个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到的地方,偶尔会抚摸一下他们,如同抚摸我心爱的猫“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