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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掌纹链接着掌纹 穿过命运的我的手(3)

我总是摔跤。但我却不得不试着行走,扶着墙壁走,抓着一棵一棵可以够着的树走,或者坐着小木车走。有一次,我大着胆子想离墙远一点,再远一点,我想在空旷的无物可扶的地方走,我好像是想捡一个掉在地上的什么东西,记不清了。总之,我没有成功,很颓废也很悲惨地跌倒在那里,腿被石子蹭破了一大块皮,生疼,我的双腿根本就没长足把我支撑起来的那些劲儿。我在盼着爸爸妈妈四处寻找我的时候能来到这里,我也盼着有一个人,哪怕是一个陌生人经过,我都会请求他能帮我站起来,但是四周没能出现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小孩。我无助地跪在那里,想哭,又不愿意哭。记不清跪了多久,似乎很久,似乎又不太久,它出现了,它是飞跑着过来的,横着站在我的面前,转头看着我,一动不动,我似乎有点明白它的意思了,就试探着用双手去扶住它的背,它又靠近了我一些,我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靠在了它的身上,我同时也感到自己把自尊、自卑和无能毫不保留全部袒露给了它,我依靠着它的支撑终于重新站了起来,扶着它的背慢慢走到墙根,往回走,它守在我身边用和我同等的速度走着,不时地用头轻轻碰一碰我腿上的伤,它尽量靠近我,似乎示意我继续扶着它的背走。

我与狗的感情加深了,以至于它会每天都按时跟着我去学校和回家。在我十岁那年,我就开始试着自己去上学,家离学校并不远,只需通过一条不长的、狭窄、安静、过往行人极少的小巷。我平安地独自行走了两年那条曲里拐弯的小巷。我记得我是在经过墙壁的某一块红砖的接口时,发觉自己身体里某个微妙的接口和变化的。我的胸部有些肿胀,尤其是右边。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我并不知道这是我童年时一个隐秘的梦想的萌芽,但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慌和不安,至少我知道这不属于病。

容貌娇美的简伦没能逃过一个男人的手掌,那男人大她一轮,同住一个院子。他也喜欢养狗。每逢傍晚时分,他都会出来遛狗。她没防备过他,可以说,她从未对任何人设防,她天生就相信着人和这个世界,受了伤和不受伤都一样相信着。那男人长得很标志很高大,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一直没能结婚。也许是天天见面的缘故,就认识了。他一直关心着简伦,她的身体状况和学习成绩,每次考完试,一遇到她,他就会追问个不停,包括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他会对一个十岁的女孩讲他的经历,一直讲到这个女孩长到了十三岁,长成了一个小“女人”。

简伦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没人告诉过她,她觉得应该称他为叔叔。

他注视简伦的目光发生了变异,从她的脸部转移到了她的胸部。

在那个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把简伦堵在了巷子中央。老母狗跟随着她。她依然扶着落满尘埃的围墙,微微地发抖。女孩特有的敏感,让她感到不妙,那男人是笑着的,笑得异样,他牵的狗是黄色的。两个人和两只狗狭道相逢。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像她那样惊恐地尖声叫出来。那男人迅猛地扑过来使劲捂住她的嘴。他在对她说话,说了好多她一句也听不懂也没听进去的话。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胸部被他的手用力揉捏着,揉捏得生疼。她那双腿根本就没有挣扎的力气,她终于跪到了地上,用尖尖的手指甲拼命地抓他的手。

突然,一声狗的怒吼,老狗朝他的背扑了上去,他的手松开了。简伦张开嘴,象只豹子那般露出还算锋利的小牙齿,照着他的手臂就是狠狠的一口,再使劲一撕扯,他手臂上便出现了一记带血的烙印,他一手淌着血一手捂着脖子走了,后面跟着他那条无心恋战的狗。那男人的一生就这样被一个小姑娘和一只年老的狗印上了一记恐怕一辈子也脱不去的烙痕。

我抱着老狗的脖子轻轻哭了出来,它用头掀起我薄薄的衣物,伸进头去添我那被捏得很痛的胸部,它添得很轻很小心,像是在抚慰我。我惊魂未定,整个身子都在哆索、发颤,我甚至连站立起来的气力都不复存在了,我感到空前的羞辱和愤怒。我想起爸爸想起妈妈想起自己得回家,还得必须装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至于身上的土迹泥圬,我可以随口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摔跤在我的成长中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最多是被父母心疼地指责一下我不小心,然后为我包扎一下伤口。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指示,抑或是神示:这属于你自己的一次羞辱,你就自己承受吧。我承受下来了,我不愿意父母为此而心痛、恼怒。但这事之后的第二天,我便发起高烧,烧得我神情恍惚、噩梦累累。在家病休了近一个月,我才重新上学。令我奇怪的是,那男人从此便不见踪影了,包括他的狗。我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做了场额外的噩梦而已。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在一个冬天的深夜里,在一声尖锐的、穿人心肺的枪响中,那只救过我,陪伴了我好多时光的老狗去了。

第二天,我只看见了它落在雪地上的那滩凝结成冰的血。谁也说不清是谁干的。主人说:“它太老了,活着也没啥用了。”它那个年轻的孩子便继续忠诚地替主人看门守院。我在深夜没人时候,在我自己的被窝里,蒙起头,才将忍了一天的泪水疯狂流了出来,我的心感到空前的悲哀和绝望,这种心痛欲裂的绝望一直没离开过我。真正的绝望就是这样无法喊出声无法哭出声无人理解和接纳的。

除了我悄悄为老狗点燃了几张白纸外,四合院里再没有第二个为一只老狗的消失而有所表示,一切照常,为一件小事笑得人仰马翻的或哭得山动地转的或争执得茶饭不思的或对某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喋喋不休的……

夏天的夜晚,邻居们在院里乘凉、聊天、下棋、摆麻将、讲鬼的故事和扮鬼吓人,把小孩子们刺激得喊爸喊妈,满世界乱跑,有个七岁的小男孩居然吓得尿了裤子,他身边的一个小姑娘幸灾乐祸大声地宣扬,并且还批评他:太笨。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我们女人都不尿裤子,你们男人还尿裤子,没羞。如果不是大人制止,看阵势小女孩恐怕要数落到明天早上不可。这过瘾的记忆看来是要跟随她一辈子了。

从一次意外的羞辱中和失去老狗的忧伤中走出来时,我踱在命中十三岁的末梢,是我开始写诗和慢慢变成女人的年龄。

我开始悄悄地写诗,完全是冥冥中的情感归属。我没让自己非得去写,可是就那样写了,写得很快乐很清高,写得时常想到哭。我在诗里发现了自己情感最好的储藏地和栖息地,我把所有的情绪变成文字,不仅仅是文字,而是情绪的语言凝聚,不被人读懂,但是所有人共有的感觉和知性。我把在现实中造成的伤害的阴影投诉给了诗。我怀着忧伤怀着无言的孤独怀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语言和情感,写诗。我没有太知心的朋友。我写诗没有读者,只有我自己。父母都不知道他们有一个需要写诗的女儿,他们一心只想我能多念几年书,不致成为一个文盲就行了。其实,依我特有的敏感,我从父亲的眼睛里和言行中看出他对我的期望有多高,他时常说:“你如果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我一定不惜任何代价把你培养成大学生和研究生,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你生活得快乐和健康,至于学习,你就尽你所能吧。”父母言行中对我的宽怠并没造成我的惰性。我的学习成绩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名列前茅的,没人可以比过我……

这是个即将面临夏天的春天。春天的季节,总有种被人了解和发现的渴望,你拼命地去延伸断掌,拼命使用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和舌头,让所有的人了解你,你甚至想将自己赤裸裸地剥开,放在你熟悉或陌生的地方,供人展览。你宁可不要隐私。你讨厌那个无聊地纠缠着你也诱惑着他人的东西。你没想过出卖隐私,它在某些人眼里是个价钱,无休止地出卖,然后又无休止地编造和回收,过足了瘾。象妓女和嫖客,一手纳货一手交钱,不存在丝毫的感情挣扎和休克。人类所有的神秘感仿佛仅仅抵押在两件不同的生殖器上,除了原始的碰撞造成的某种快感,你再也别想碰撞出什么来。而上帝造人时就给人这样一个欲罢不能的感觉。男人女人像一只只吸血的蝙蝠一遍遍地体验和回味。这感觉有瘾。一旦染上了。将是一生。这就是人类的绝对隐私。这隐私应该是无价的,在一对相爱的男女那里,它是珍贵的,是独一无二的,是一生相依为命的珍品,彼此欣赏和悦目。是以身相许的交待。这种交待,只能对一个人。对相爱的那一个人,一个百年遇一次的人。有人一生都没遇见那个人,一生都无法对一个人交待或者传达自己的隐秘,她或他,只好对自己传达。一个男人的隐秘并不隐秘,一个女人的隐秘已经被她自己用双手穿透和挖掘。她感受到某种感觉,一遍一遍感受着,幸福和痛苦交织的感受,那是她用自己的力量达到,她完全失去了对周身一切的感知,她快要死去,绝望地尖叫、欢呼。她没有遇到男人。她不知道这就是人世间所谓的高潮。她感觉她在孤独中将要死去,她无力地想喊一个名字,但她没有,她不知道该喊谁。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她已经使自己变到一个经历过性高潮的女人,她的处女她的隐秘全部被她自己占有,面对这个男人,她无以启齿,她在男人眼里成了一个不洁的女人。她永远都成了一个不洁的女人。因为她无法公诉那个只属于她个人的隐私,这,是绝对隐私,是无价的隐私,也是最纯净的隐私……

我的梦在神经末梢凌乱地游走,我梦到了性。尽管,我还从未体验过真正的性爱。我梦到了高潮。我的下身有种隐隐地本能的膨胀。我想用手去摸,去安抚去平息。我什么都没做。自己永远无法将自己变成女人,只有男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