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向晚站在邻居向继军的屋檐下,戴着娘娘编织的毛线花边小圆帽,吮着当时流行的鸡公糖,诧异地看着父亲向文龙在对一个年轻女子推推搡搡,和父亲相好的几个院子里的叔叔婶婶卯足劲儿地阻止向文龙的过分行为。
“女儿已经断给我,又不用你养她,哪个要你来看的?你凭什么来看?”
“我为什么不能看,女儿是我生的!”
年幼的向晚镇定自若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关乎自己。她只是好奇,完全具备传统中国看客的麻木心理。
晚上,奶奶抱着她睡觉,她才朦朦胧胧地听到奶奶絮絮叨叨:“晚晚,今天看到你妈妈了吧!唉,我造孽的晚晚。”说完,轻轻地抹了抹她额头的短发。
她是我妈妈吗?那姨娘是哪个?姨娘不是妈妈吗?向晚在奶奶的怀里微微地缩了缩,脑子带着这样的闪念慢慢熟睡去。
第二天,“姨娘是不是妈妈的问题”早不复存在。
这个战战兢兢的问题在一年之后终于挺直了腰杆,当向晚听到牙牙学语的弟弟对着姨娘喊着“妈——妈”的时候,那个已经萌芽的问题开始在向晚的脑中成长。
夜晚睡觉的时候,向晚通过被窝从自己睡的这头蹿到睡在那头的奶奶怀抱里,嗅着奶奶的乳香味,喃喃细语:“婆婆,为什么弟弟管姨娘叫妈妈?不叫姨娘呢?”
奶奶挪挪身子,把向晚箍在怀里,低声地说:“小心!如果你爸爸睡在楼板房里,会听到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祖孙俩的呼吸声,向晚屏息侧耳倾听了一阵,肯定隔了一层木板墙的隔壁房间并没有“嘎吱嘎吱”的声音,才又偎在奶奶怀里轻言细语地说,“爸爸和姨娘今晚没有睡在楼板房,睡席梦思了。”
“你不是她亲生的,她当然不要你叫妈呢?”奶奶紧紧地勒着怀里的向晚。
向晚从奶奶的怀里圈出小手臂,凝视着奶奶怜爱的眼神。“为什么我不是亲生的呢?”
“因为你是你爸爸和你妈妈生的呀,你弟弟才是你爸爸和你姨娘生的呀。”
“那姨娘和妈妈有区别吗?”
“只是称呼不同,没有什么区别的。好了,晚晚,赶紧睡觉,明天你不去幼儿园了吗?”
“去,去,当然要去。”晚晚赶紧把头窝在奶奶怀里。
“奶奶,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说完,向晚蜷在奶奶怀里变成了温柔的小兔子。
向晚奶奶起身把向晚放在床上,低下头,亲了亲向晚。然后,她躺在向晚的身边,轻轻拍着向晚的背部上方,轻轻哼着:“晚晚乖,晚晚睡高高,晚晚乖,晚晚睡高高……”
“奶奶也爱晚晚,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来。”
幼儿园是向晚的欢乐谷。她每天上学前总是会蹑手蹑脚地走到爷爷床边,晃着睡意已遣送的爷爷:“公公,帮我给角钱呀!我要上学去了。”
向晚一只手揩着嘴上的油,一只手伸到爷爷眼前。爷爷立起身来,拿着放在床里边的裤子,从兜里摸出装钱的油纸口袋(塑料袋),抹了抹对折的钱,抽出最里面的一张,轻轻地放到向晚的手心里,眯缝着双眼奉出浓密的笑意。
“好了,今天的给了呀!”
“晓得。”
目的到达的向晚扭着小身板轻松地跃过门槛,欢欢喜喜地出了门。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又是万万不能的,小时候的向晚深谙此理,
她知道钱可以让她买数之不清、道之不明的好东西。
每天都找爷爷要零花钱已经成了向晚的习惯,但她从来不找向文龙和姨娘要,这倒不是她懂得分寸,而是她慢慢明白了“亲生”与“不是亲生”的待遇。
为什么弟弟是和爸爸他们吃饭?而我是和爷爷奶奶吃饭?为什么姨娘抱着弟弟,而不抱我?为什么大伙都喜欢惹弟弟,而不喜欢逗我?为什么大家面对我总是满含可怜的神情……向晚的小小脑袋里实在盛不下如此多的“为什么”。
她不是会臣服,也不是会接受,更不是会放下,而是太后知后觉。现在的她走在去幼儿园的路上,正计算着两毛钱可以买几个法饼,而这些法饼又能切成多少小颗粒呀?同学们都不会有我切得多,我是又快又多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