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天气十分严寒,而室内十分温暖,竹炭内的火一直燃烧着,竹炭不经烧,换了一小箩筐了。
快到黄昏时刻,夕阳西沉,倦鸟归林,疯玩了一整天的赵德昭带着满满的物件儿回府了,刚到府门口便听府上那名姓韩的小厮说有位老先生在他的书房久候。
当赵德昭问起那人是谁的时候,小厮则道是杨凝式。赵德昭披着一件风衣,将手都放在袖子内,便加紧脚力,小跑而入,绕过影壁,穿过花堂,马上快要到自己的房间了。
听到急速的脚步之声,这时,赵德昭房间的门开了。门里面出来两张面孔,一张是自己的阿爷,还有一张是比阿爷年纪大一大把的老者,听下人们说是当朝的太子少师杨凝式杨虚白先生,杨凝式人称‘杨疯子’,他的书法是五代十国时期最出名的,赵德昭没想到的是自己给家里写的那副对联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活生生地引来了一位当世的书法大家,同时他也非常期待能够见到这位活化石。
上上辈子就曾听说过杨凝式的大名,而此生他是第一次见他,皓首白眉,仙风道骨。杨凝式现年已经八十多岁的样子了,可身子骨依旧那么硬朗,只是按照历史他现在好像赋闲在家,在朝堂上挂着虚衔,也差不多要告老回乡了。
“昭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赵弘殷看到自家孙儿回来了,让赵德昭过去,然后挥手指着杨凝式,介绍道:“这是杨老太公,你快给杨老太公请安!杨伯父这是小侄的孙儿。”
“孙儿德昭给阿爷请安,给杨老太公见礼。”赵德昭说完忙向两人赔罪道,“孙儿迟来了,现在才到,让阿爷和杨老太公整整等候了大半日,真是失礼了,还望两位长辈见谅。”
杨凝式轻捋花白的长须,心中暗暗点头,这孩子连躬身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难怪弘殷小侄说他知礼,当真不错。
杨凝式立刻笑眯眯,弯下腰道:“好孩子,起来吧!你也是刚刚听说,这不怪你,要怪就怪小老儿我心急,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见见门上春联写字的那个人,不然是不会走的。”
“让老太公久等了。”
“为了那字,值得。”
“杨老太公谬赞了。”赵德昭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是这字算不上好,也怪小子年幼,这握笔的力道还是不足,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
“歪歪扭扭,这倒不见得。”杨凝式笑道,“你虽年幼,这是这写出来的字,却是要羞煞许多士人学子了。”
“嘿嘿!”赵德昭摸着脑袋瓜子笑着,“让杨老太公见笑了。”
“小娃娃莫要谦虚,咱们暂时不说这字,先说这墙上的诗词罢,这首词小老儿从未见过,亦未曾耳闻过哪家诗人吟诵,小娃娃莫要欺负我见识少,我闻古人之诗曰,‘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你这诗中的最后二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正和古人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吗。你这个诗啊,将来流传出去定然是要成为传世之作的,哈哈,你这个小娃娃真是太谦虚了,人啊,太谦虚了,就变得很虚伪了,你这样说,小老儿可要落脸了。”这首诗他确实没见到过,堪称一代佳作。
赵德昭没想到杨凝式对这首诗的评价还蛮高的,不过自己确实是直接把清代的拿了过来,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抄袭了,这件事被知道了说出去也挺丢人的,所幸清代还早着呢,那个作者他祖宗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嘻嘻——也不知道被自己这么一搅和之后,还会不会有以后了,于是乎只好承认是自己做的。
“没错,这……诗确实是小子所做。”赵德昭“坦白”道。
“你这小娃娃好生有趣,挺对小老儿的口味的。”杨凝式对赵德昭的字点评道,“还有你那个字真当是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露锋等运转提顿痕迹,实乃是字中的上品啊,小老儿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未看到过这种字形,你个小娃娃就自创了一家啊,今天真是有幸见到自创此字体的大活人了,岂不是人生一大喜事乎。”
赵德昭自己知道这个字体是模仿自家后代那个无良徽宗皇帝的瘦金体的,不过是临摹了个三分人样七分熊样,自然还是没有自家后代那个苍劲劲的,况且此时正对于武学之道十分感兴趣,确实没有对书法之道上了道。
赵德昭只好继续无耻地承认道:“杨老太公是说那个字啊,对对对!那是小子写的,嘿嘿……不过却是不敢说自创一家。”
其实,赵德昭心里挺想骂娘的,甚么马尔蒂尼,马耳他的,马尔泰若曦的都是浮云。
随即赵德昭又说道:“晚辈这个字还需要勤加练习是了,这个功力还不到家,现在还上不了台面了,那府上门前的对联确实是我所写。”
出乎杨凝式的意料,此子居然承认了是自己所写,不过他一直都在谦虚道所写字体的功力不到家。
“赵小友啊——”
杨凝式忽然间换了一个称呼,倒是让赵德昭有些意外。
杨凝式咳嗽了一声,随即道:“不知道小友能否给小老儿一幅墨宝。”
赵德昭没喝水,可是也差点要喷了,他不好意思道:“啊?!这……杨老太公太抬举小子了,小子的字称不上您老的喜爱。”
赵德昭怔了一下,自己听错了吗,当世书法大家要向自己这个三岁稚子讨要一幅墨宝,后来细细想想看觉得自己的字写得不是很好,写出去恐怕会丢人的,于是乎推脱道自己的字见不得世人之面。
杨凝式对赵德昭的书法十分喜爱,希望今天登门能够得到一幅字迹,好在同僚朋友面前炫耀一番,他道:“这……”
杨凝式感觉自己提出的要求要被拒绝了,心下十分不悦,心直口快道:“这有甚么的,小老儿我‘疯癫’了一世,但是说出去的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昭儿不要看不起老人家,小老儿痴迷书法,自然见了都要讨要一幅。”
赵德昭好无奈啊,感觉是拿着别人的东西在给别人一般,而且确实不是自己藏拙,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连忙道:“小子让老太公见笑了,昭儿不是那个意思。要不老太公也留下一幅墨宝,我两个互为交换,可好?”
赵德昭这么做,也好除去内心的尴尬,同时也得到了杨凝式的真迹。
杨凝式心里那口气也顺了许多,互相交换墨宝,既得了便宜又卖了乖,笑呵呵地回道:“好主意!这样也好!听小友便是,看来是你这个小娃娃看得起我老头子罢了,稍后便为你献丑了。”
说完,杨凝式和赵德昭走到书桌面前,各自写了一幅字。
赵德昭看了一下之后,顿觉一下子,心中感叹道:不愧是当世书法大家,笔迹遒放,师欧阳询、颜真卿,杨老太公加以纵逸,人皆曰唐人多善书者,隶楷行草,往往各尽其妙。然涉五代而字体衰矣,独杨公凝式号得笔法,眼前的虚白先生真不愧是一代书法家。
杨凝式所书为:某日见其书法不知其人,然此人竟是稚子所书,又见其诗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余顿觉为天人乎!望之龙凤之姿也。——虚白先生书
赵德昭所书道:不敢也,余书法之功力尚浅,今得虚白先生之墨宝,此生足矣。——不才小儿德昭书
字迹未干,墨香浓厚,末了两人就交换了墨宝。
“老太公可对我的书法满意乎?”赵德昭试着问了一下杨凝式。
杨凝式毫不夸张的表情瞬间皱了起来,叹息道:“不错,到底是年轻人啊,小老儿老了老了。”
此刻正好到了晚饭的点儿,于是乎赵德昭再三要求杨凝式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顺道拜了杨凝式为师,不过被杨凝式拒绝了,说道:“你我二人,为师徒不可,既然性子相同,不妨结个忘年之交。”
“啊!这怎么行?”刚开始的时候赵德昭是拒绝的,只是杨凝式的大名天下人尽知,年龄自然比自个儿足足打了七十多岁,相当于自己的太公一辈了,而且还叫自己的阿爷为贤侄,这样恐怕不好吧。不过后来杨凝式说他不在乎道德伦理辈分之类的,私下里就称呼自己为兄,再三争执之后,赵德昭只好顺从了这个号称“杨疯子”的家伙。
赵德昭也是很虚伪的,你这小子,杨少师折节相交,倒是让你长了面子。赵德昭心中想到。
“小老儿今日不虚此行,哈哈哈——”杨凝式开怀大笑,人生如果得一知己,平生足矣。
待吃过晚饭之后,赵德昭送走了杨凝式,今天得到了虚白先生的墨宝,感觉跟名人互换墨宝这件事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不过等等,为甚么我不多要几分啊,唉——等等我,可是人已经走远了,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呢。
寒冬腊月中,天刚刚下起了雪花,赵弘殷让人用骡车送杨凝式回府,赵德昭站在门口,送杨凝式上车,在一阵车轮声中,赵德昭目送杨凝式离开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