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不要晃动生命的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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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命的瓶中物——自我(3)

柏拉图曾经写过一段有关“命运”的文字。他借一个人死后下了地狱所经历的东西来说明“命运”这个东西——过路的众魂,他们将进入一个新的肉体中,他们的命运,并不由神明来选择,而是由他们自己选择。一经选择,命运即为决定,不可更改了。使者在众魂面前掷下许多包裹,每包之中藏有一个命运,每个灵魂可在其中捡取他所希冀的一个。在这些命运中,贫富贵贱,健康疾病,都混合在一起。一个有选择权利的人,热衷地上前,端详着一堆可观的暴力样式的包裹,他贪心地拿走了。随后,当他把那只袋子搜罗到底时,发现他的命运注定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并要犯其他的大罪。他又哭又怨,指责神明对他的不公。但是,这样的哭闹是没用的。命运是打包的。他选择了想要的东西,就选择了活法,既定的命运就已跟定了他。

柏拉图这个神话其实是说给我们活着的人的。命运其实是一只包裹,当我们选择自己活法的时候,命运的答案都已经放置在包裹里面。当你为了野心或金钱而选中一桩婚姻,庸俗与苦难早就打包放在了选择者命运的包裹里面,在这个包裹里面不可能放着安稳和深情的幸福。哲学家莫罗阿也曾说,一味追求财富或荣誉,差不多老是要使人变得不幸。为什么?因为这一类生活,使人依赖身外之物。过分重视财富的人最易受着伤害。野心家亦如此,因了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故,因了一句传讹的话,使他遭到强有力者的厌恶以致失败了,或被民众仇视甚至凌虐。是的,凡是追逐不靠自身而依赖外界方能获得幸福的人,命运总是和他作对的,这也是在包裹之内的。这是神明的逻辑。

前两天一个同学和我诉苦。她在一所高校工作,已届中年,苦学了外语和计算机,一切都通过了,已有了冀升高级职称的年龄和条件。而且她又和有关人员进行了良好的沟通,升级眼看就要成功。她的上司却另选了一位条件不如她的人。她欲哭无泪,绝望得不行。听了这样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奇怪。她选择了与人竞争这么一种活法,就是选择了人与人之间角斗的命运。她命运的那个包裹里已经放置了角逐失败这么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动物界的角逐我们早就见识到了,如果两个动物只有一个能留存,那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职场同样是一个角逐场,只要把私欲参与其中,败北的命运一点也不让人惊奇。更何况,人与人欲望的角逐场内有多少杀人不见血的规则与潜规则。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生命的瓶子晃动得乌烟瘴气。

每个人长到一定年岁,都开始了对于自己生活的选择。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也欲望横飞,试图参与到人与人的角逐之中。我已经尝试过了这种角逐的滋味,野心和贪心不仅让我和别人冲突,还有更坏的灾祸,就是它们导致了我与自己的冲突。冲突与不快乐早就放置在了我一开始选择的命运包裹中。毫无例外。幸亏我在书本之中读到了这样一种神明般的启示,较快地校正了自己生活的选择。

看到太多的人,花费大力气选择了与外部欲望过分密切的行为方式;我还看到太多的人,他们不知道让他们哭泣不已的命运早就存在于他选择的打包了的包裹之中。

大千世界风云变幻,惟一不变的东西是有的,那就是各人的选择由各人自己负责。打包的命运更得自己承担。这是神明的公正和大义。

打包的命运里面,生命瓶子的形态早就内定,那是神明的逻辑。

6.不晃动瓶子:作一个反熵的人

最早听到“反熵”这个词是从王小波的书里面。在《沉默的大多数》这本杂文集里,王小波在《我为什么要写作》这篇文章中说了自己要做一个“反熵”的人。

熵在我们的生命中,代表的是我们生命的混沌与无序程度。现在想来,如果我们顺着时间走,从众地活在人群既定的法则中,活在自我的欲望与身份的确定之中,生命的瓶子必然由清明变混沌。活着,晃动生命瓶子这件事,简直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情,代表了生命这个事物的熵增。肉体生命是熵增的,我们从活到死,从年轻到衰老,这是肉体生命熵增的必然。但是,生命的活法,却可以决定精神生命的熵增或者熵减。

王小波活着的时候,越来越要求自己去做一种反熵的人。大家都在使用的活法是熵增的活法,那么,不和大家那样去过的日子,才是反熵的活法。而不晃动生命的瓶子,一定得指望是反熵的活法。王小波说的“反熵”的人,我以为,就是按“熵减”去活的人。

有人问一位登山家为什么要登山,谁都知道登山这件事既危险又没什么实际好处,他回答说,因为那座山峰在那里。王小波喜欢登山家这个回答和他所从事的营生,没来由地往悬崖上爬,它会导致肌肉疼痛,还要冒摔出脑子的危险,所以一般人尽量避免爬这样的高山。从热力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反熵的现象。这是因为人总是趋利避害。热力学上把自发现象叫作熵增现象,所以趋害避利肯定反熵。

王小波把自己的写作也当成反熵。不是所有的写作都是反熵的,一些写作热、诗歌热、文化热,一大群写字的人蜂拥上去,这是个增熵作为。王小波写的是那种连出版都困难的思想杂文,不热门,不挣钱,只能凑合过日子,他死的时候连名声都没有。王小波死后名声浩大,他的文字感染了太多的人,他的文字再畅销,也不是因为他写的是畅销书,而是因为他写得太好了,直抵我们活人生命的真实处。太难出现他这么一个清明的人了。他的文字命令我们觉悟。他把智慧袒露给我们看,直看到让我们喜欢到崩溃。他让我们变好,懂得反熵,并且愉快地反熵。他让我们活出生命的喜悦来,而活出生命喜悦,和钱多钱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让我们不疯癫,不疯癫才能不晃动生命的瓶子。

挺长一个时段,王小波在美国留学。他用一句英语来描述美国,那句话的意思是,那个国家永远是在经商热中,而且永远是一千度的白热。美国有强大的力量促使人去挣钱,有各种规格的漂亮房子和名贵车子等你一辈子去挣回它们。写书在美国也是个不挣钱的行当。美国有不少不错的地方,尤其是把权力像野猴子一样关进笼子里的很多有效实施。他们互相之间比较的现象也不如我们这里这么强烈,对彼此的尊重更多一些。可我也知道,美国绝大多数人也是熵增的活法,很多美国人自杀或者抑郁,我也一点都不奇怪了。但我还得说,合理的制度设定比不合理的制度设定要好得多,即使同样是熵增的活法,就如脏水比屎尿泼身上少让人恶心。在美国,王小波也见过一个处于反熵过程中的人。他遇见过一个支起摊来卖托洛斯基、格瓦拉等人的书的家伙。别的反熵例子王小波也碰到过。在这些人身上,他看不到那种“水往低处流、苹果掉下地、狼把兔子吃掉”这样的物景。他看到的现象相当于“水往山上流、苹果飞上天、兔子吃掉狼”这样的奇观。王小波认为,光有熵增现象不成,举例来说,大家都顺着一个自然的方向往下溜,最后准会在个低洼的地方汇齐,挤在一起像粪缸里的蛆。王小波的比喻太形象了,我太缺少他的才华和智慧,不过也能找到一个比喻用来表达这种意思:当大船要沉沦的时候,站在众人一边的那些人就是抢先去送死。但是,这是一个熵增的隐喻,倒是一点都没有走样。

王小波的妻子李银河也是一个反熵的性学家。我非常喜欢她,最喜欢她的不装。有智慧再加上不装,使得这个女性学家很有力。李银河最近也在博客上写了一篇反熵的文章。她认为,所有的秩序、结构、思想、话语和美都是反熵现象,或者说,所有的人造物,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都属于反熵现象。它们逆潮流而动,像突兀地挺立在滔滔江河中的中流砥柱,因处境危殆,更显其壮美。她还认为,比起地球上那些不说话的物质,会说话的人类的话语所表达的东西意义非常有限。多数人终生处于话语的熵增状态之中,能够有幸使自己的话语进入反熵过程的人只是凤毛麟角。她认为,做学问的最高境界就是说出一些前人没有说过的话语。比如萨特的存在主义,福柯的社会建构论还有罗素的精准哲学。她对文学创造的特殊性有相对乐观的看法,当然,这得是一个艺术家凭着自己的心灵构筑出来一种秩序,秩序就是反熵嘛。李银河的要求其实也是严格的,她所说的艺术家,创造出心灵秩序的艺术家,得是怎样了得的少数人呐。只有这样的少数人,生命的瓶子才有可能是清明的,不晃动的。

哲学家艺术家毕竟是少数的,一般人怎么办?他们只能混混沌沌地度过一生吗?李银河给出了一个有趣的活法,那就是当一个反熵的生活家。一个没有才能的人至少可以经营自己的生活,可以生孩子,这相当于艺术家做出一个美好的雕塑;可以养育孩子,可以去爱一个人,可以建立各种美好的人际关系,婚姻关系,朋友关系。福柯早就说过,每个人应该把自己的生命塑造成一件艺术品。李银河倡导大众做一个雕塑自己生命之像的艺术家,把自己的人生雕塑得美仑美奂,其生命就是一件反熵的杰作了。李银河在文章的末尾给了一个光辉灿烂的尾巴,我却没有感到那么乐观,我知道那些能把自己的人生打制成艺术品的人,一定是个有超强智慧的人了,没有超强的智慧的人,都稀里糊涂地加入到浩浩荡荡的熵增队伍之列去了。生命的瓶子晃动了一辈子,还不知道自己在晃动,还不知道这个瓶子暗无天日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