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或多或少就是胡说。唯一值得一个修补匠肯定的历史,就是我们今天所创造的历史。
——亨利·福特
(一)
在与儿子的矛盾日益加深之时,福特发现了一个让他极度不安的状况——“T”型车的销量正在大幅度下滑。迷恋“T”型车几乎达到疯狂程度的福特并没有从“T”型车身上找原因,而是将这一状况的出现归罪于美国经济发展的下滑。
其实,造成这一状况的主要原因是“T”型车已经过时了。埃德塞的得力助手坎茨勒在进入公司不久就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是埃德塞请来对付父亲在公司的代理人索伦森的。他曾对埃德塞说:
“‘T’型车已经过时了,市场已经出现巨大的变化。福特汽车公司不仅需要一种新的汽车来代替‘T’型车,以继续在市场上占据主要地位,还需要建立起一个能与蒸蒸日上的通用汽车公司相竞争的高级管理决策层。这个决策层需要的不是家长式的专制,而是激烈的讨论和有效的决策。”
坎茨勒的分析十分中肯。当时,通用汽车公司正以其系统科学的管理和决策在市场上逐渐占据有利地位。那些被福特排挤出公司的精英们,正以威廉·努森为代表,出于不同的目的对福特反戈一击。努森等人设计的雪佛兰轿车也正以其完美的设计、合理的价格和优越的性能,一步步地蚕食着“T”型车的领地。1923年,通用汽车公司把自己所有的研究设计机构都集中到一起,推出了“每年设计和生产一种新型车”的战略,给福特汽车公司造成了更大的冲击。
通用汽车公司的种种举措使得福特公司的“T”型车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古董,而不是最新的交通运输工具。一时间,福特公司的仓库里积压了大量曾风靡全国的“T”型车。
为了扭转这种状况,坎茨勒在埃德塞的支持下,建立了福特汽车公司的第一个生产控制部门。坎茨勒首先研究从各销售点反馈回来的信息和预测数据,然后再将数据提交给埃德塞,由他决定到底应该生产多少汽车,同时对下个月的情况进行预测。
仓库里积压的产品逐渐减少了,但炙手可热的索伦森却在此时盯上了坎茨勒。1921年下半年的一天,坎茨勒到索伦森家做客。在交谈中,坎茨勒告诉索伦森说福特在压制埃德塞。为表明对福特的忠诚,索伦森立即跳了起来,失态地怒吼道:
“请你立即滚出去!”
第二天,索伦森便来到福特的办公室,向他讲述了自己昨天的忠诚表现。福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满意地说:
“索伦森,我没有看错你,可是你还没有看清坎茨勒,他现在一定在埃德塞的膝盖上。”
福特之所以不喜欢坎茨勒,并不是因为他敢于和索伦森对抗,而是因为他和埃德塞站在一起。这位专制的老人认为坎茨勒正在“用堕落的生活方式毒害埃德塞”,因为坎茨勒劝说埃德塞在洛克菲勒家族和美国银行家夏季度假的地方买了一栋别墅。
1923年,在埃德塞的强行安排下,坎茨勒被任命为公司的副总经理和董事会成员。随后,这两位年轻人立即着手改组公司的领导班子,准备大干一场。福特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破口大骂:
“这是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几天后,蓄谋已久的埃德塞突然宣布:辞退残暴和傲慢的索伦森。索伦森立即哭哭啼啼地跑到“光明巷”,向福特哭诉他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
福特气愤极了,马上打电话质问埃德塞:
“这是怎么回事?你必须恢复索伦森的职位!”
埃德塞照办了,但再次几个月不与父亲说一句话,也没有到“光明巷”去看望他。福特父子的关系再次滑入低谷。此时,所有的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福特汽车公司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个派别:表面上是坎茨勒和索伦森的争斗,背后却是埃德塞和福特的激烈对抗。
(二)
随着20世纪20年代资本主义发展“黄金时期”的到来,简陋、笨拙的“T”型车越来越难卖出去了。这种曾经让福特引以为傲的汽车不但在设计和技术上过于陈旧,在价格上也失去了优势。
到20年代中期,全世界约有2500万辆汽车,其中相当大一部分是二手车。当时,二手车的售价大多在几十,乃至十几美元,几乎统治了整个廉价汽车市场。在这种情况下,以廉价市场为主要目标的“T”型车自然而然地失去了生命力。1926年初,死也不肯服输的福特终于悲哀地宣布说:
“‘T’型车唯一的缺点,就是人们不愿意再买它了。”
1926年1月,埃德塞与福特的权力斗争终于发展到了摊牌的时候。他和坎茨勒已经瞒着福特对“T”型车的设计进行了大量的改变,不仅加上了许多当时流行的附件,就连外观也作了较大的改善。但是,当这一设计方案被送到福特面前时,福特竟然不屑一顾地说:
“‘T’型车不需要改进,快把这个方案扔到一边去。”
1月26日,血气方刚的坎茨勒终于忍不住了。他给父亲写了一份有关“T”型车的备忘录。在这份宣战书中,坎茨勒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大概没有意识到,当你说话的时候,大多数人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在过去几年中,我们没有向前迈开步子,只是守着原来的一点东西,而竞争却更加激烈了。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妙,公司的地位正在削弱,公司的市场正在被悄悄夺走……从前那种昂扬、自信、开拓的精神正在减少。我们大家都很清楚,在英国我们失败了,在美国也正在被我们的对手赶上。我们的竞争对手每多售出一辆汽车,他们就变得越强大,我们则变得更弱小。福特先生,我完全知道,是你以不知疲倦的战斗和苦心经营创立了整个公司,但一味地自大和停滞不前必定会招致事业的失败……”
坎茨勒的这份报告送上去后,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从表面上看,福特似乎也没有作任何表示,但实际上,福特已在暗中准备对付坎茨勒了。
1926年8月,酷爱艺术的埃德塞夫妇前往欧洲选购艺术品去了。福特立即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宣布解雇坎茨勒。
回到底特律后,悲伤不已的埃德塞立即去见坎茨勒。坎茨勒安慰他的朋友说:
“我知道,我的唯一错误就是说了你应该说的话。不过,你不要再为我的事情去和福特先生争执了,这次是我自愿辞职的。”
埃莉诺深知坎茨勒在福特公司的作用有多大,尤其是对她的丈夫而言。一天周末,埃莉诺亲自来到“光明巷”,流着眼泪祈求福特,请他恢复坎茨勒的职务。然而,无论她怎么哀求,福特始终没有同意。
埃德塞绝望地对妻子说:
“你什么也不用做了,一切都是徒劳的。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是通过死亡。”
坎茨勒走了,埃德塞向父亲统治下的专制王国发起的挑战彻底失败了。为了保住这家以福特家族的姓氏命名的公司,埃德塞仍然坚持不懈地利用一切机会说服父亲,希望他能像当年艰苦创业时那样,领导公司进行必要的变革,重振福特汽车王国。
其实,此时即便埃德塞不劝福特,他也会进行改革的。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不改革的结果只有失败。坎茨勒离开公司后不久,福特就宣布:公司要在全国范围内发动一次全面性的广告攻势,而且要采取一些“改革措施”。这些措施包括:全面翻新“T”型车,改革发动机,增加新座饰和车身的油漆颜色……
半年多之后,福特发现他的这些所谓的“改革措施”根本无济于事。1927年5月24日,福特不得不悲壮地宣布:停止“T”型车的生产,开发一种全新的车型。
两天后,福特汽车公司的最后一批“T”型车开出了生产线,其中包括公司生产的第1500万辆“T”型车。当埃德塞驾驶着最后一辆“T”型车载着父亲缓缓开出“水晶宫”时,工人们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悄悄地围了上来,悲哀地看着“它”渐行渐远。
就这样,“T”型车在统治了廉价汽车市场近20年后,悲壮地结束它的辉煌时代。
(三)
很多人认为,“T”型车时代的结束对福特来说是一次沉重,乃至致命的打击。但谁也没想到,这位倔强的老人不但没有被击倒,反而在逆境中重新燃起了斗志,又像年轻时代一样,充满激情地投入到紧张的新车研发工作当中。
福特把埃德塞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吩咐他全权负责新车的车身式样、内部装饰和仪表格局设计。埃德塞问道:
“发动机由谁负责?”
这位64岁的老人坚定地回答说:
“我!”
过了一会儿,福特又朗声道:
“埃德塞,我准备把新车命名为‘A’型车!”
聪明的埃德塞一下子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福特是想以这种新车作为一个新的起点,实现福特汽车公司的再一次腾飞。看着两鬓斑白的父亲,埃德塞什么也没说,而是不顾自己多病的身体,一心扑在工作上。
从1927年开始,福特汽车公司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机器大改装。不能不承认,脾气火爆的索伦森在工作上是极其负责的。在那段时间里,他吃住都在工厂,以近乎疯狂的状态英勇奋战数月。他一头精干的短发也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而长及肩膀。
1927年10月21日,福特汽车公司的新一代“A”型车终于诞生了。以亨利·福特为首的这些美国汽车界精英设计的这辆“A”型车可以称得上是当时美国汽车业的巅峰之作。无论是车身设计,还是发动机和其他零部件,这辆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看着这辆凝聚了众人心血的新生儿,埃德塞望着父亲,兴奋地说:
“我准备了4种不同的颜色来打扮这个宝贝。另外,还有17种车体式样供买主选择。”
福特望着埃德塞,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说出来。父子俩对视了片刻,然后无言地拥抱在一起。
福特喃喃地说:
“我们又成功了!孩子们,我相信‘A’型车的推出会在全国掀起一场新的汽车销售浪潮。不过,我认为大家目前最需要的是回家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众人欢呼着告别出门,埃德塞走在最后。福特叫住儿子,关切地说:
“埃德塞,你干得出色极了,可你的气色真的不好。这些日子太疲惫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多年来,这似乎是福特首次关注埃德塞的健康问题。埃德塞十分感动,他动情地说:
“好的,父亲,你也要好好休息。”
目送着儿子的身影,福特满意地点点头:
“我的儿子已经真正成材了。他是一个真正的汽车专家,完全明白汽车外观的设计。”
为了充分利用公众的好奇心,给“A”型车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创造出更好的宣传效果,埃德塞对新车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公众的热情果然被调动起来了,许多人都推迟了自己购车计划,把货币储存起来,等待福特公司“A”型车的上市。大家都相信,福特不会让他们失望的。据《纽约时报》统计,全国有50万消费者在没有见过“A”型车的样车、甚至不知道新车定价的情况下,就交纳了订金预订新车。
1927年11月底,“A”型车终于在消费者的期待下上市了。这种性能优越的汽车只定价495美元,比雪佛兰汽车足足便宜了100美元。福特公司还宣布:为了表示对社会公众拥戴福特汽车的感谢,凡是购买“A”型车的工人和普通市民都可以享受分两次付款的优厚待遇。结果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福特汽车经销商就接到了500多万张预订单。
新的“A”型车又像当年的“T”型车一样,获得了巨大的成功。1928年,福特汽车公司的“A”型车年产量仅为633594辆,仓库里竟然一辆库存都没有。1929年,福特汽车公司各种型号的汽车销售量达到了惊人的1851万辆汽车,占当年美国汽车销售总数量的34%,重新坐到了汽车行业龙头老大的位子。
但是,在“A”型车取得成功的同时,工人们的生活却出现了极大的变化。由于“水晶宫”的“T”型车生产线关闭,约有6万多名工人失去职业。全美国的商人、专业技术人员、提供原材料的厂商也都不同程度地被卷入进来。福特公司的停产改造对这些人的打击是灾难性的,街上到处都是失业的福特工人,整个底特律陷入空前的萧条。